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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夢(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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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白澤便暫歇在墨白屋中。小竹從小住在山城,頭一次遇見神獸妖靈,便纏著他講述崑崙山上的故事。白澤也是個極有耐性的好脾氣,將仙境中的奇珍異寶,挑挑揀揀地說給女娃娃聽。當聽見九天玄女,聽見天鹿和靈猊,小家夥瞪大了一雙水靈靈的眼睛,心馳神往地發出“哇~~~”地讚歎。

直至夤夜,在墨白三番四次的催促之下,女童才睏倦地揉了揉眼睛,張開胖胖軟軟的胳膊,抱著師父的頸項,嘴裡嘀嘀咕咕地唸叨著:“毛毛……要毛毛……”

墨白輕輕一笑,笑容中有三分無奈,七分寵溺。只見屋裡“咻”地升騰起一陣白煙,縈繞墨白周身。待到白煙散去,青年清瘦俊秀的身形再無可尋,換上的,是一隻黑白相間、胖胖圓圓的大熊貓,懷裡還抱著那白白淨淨、粉粉嫩嫩的女娃娃。小竹半夢半醒之間,探出小手,抓住了師父毛絨絨的胳膊,將臉蛋埋進柔軟的毛皮裡,甜甜地睡著了。

“讓你見笑了。”墨白抬起頭,那雙黑乎乎的眼圈望向白澤,壓低了聲音道。

“育兒不易,仙君甚是勞心,”白澤笑著搖頭,片刻後,又斂起笑意,輕聲道,“只是這孩子似是一介凡人,仙君你就不擔心見她長大成人,終老逝去?”

熊貓的身形遲滯片刻,他垂首望向懷中的孩童,見她睡得香甜,小臉埋在毛皮之間,臉蛋紅撲撲的。墨白此時的模樣,瞧不出面上的表情,只是那一雙黑眸中的神采,越發溫柔起來。只聽他淡然道:“我本無意與人深交,卻偏偏撞上了她,這亦是天命所歸罷。至於壽命……養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若是為人父母的,當真能為孩兒操心一世,又何嘗不是一件幸事呢?”

說到這裡,墨白岔開了話題:“倒是你,又有何打算?蠱雕惡患已除,你也該回崑崙覆命了罷?”

“不,”白澤不假思索地答,“那婦人之恩情,吾尚未有所回報,又怎能折返崑崙?”

聞言,墨白淡然道:“柳嬸質樸良善,只可惜一生坎坷,痛失愛子一事,更令她心力憔悴,萬念俱灰。她心中祈願,不求金銀富庶,不求飛黃騰達,只求有人陪伴,慰藉枯涸心泉。若有你陪伴,定能淡化她喪子之痛,令她重展歡顏。”

“吾正有此打算,”少年白澤微微頷首,道,“人生苦短,不過數十載。她於吾有救命之恩,就算伴她一世,又有何妨?相信師尊亦會體諒。”

說罷,白澤再度幻化,變為了那純白可愛的小羊羔。墨白以胖乎乎的手掌,為他的後腿繫上了繃帶,藉以掩蓋痊癒的傷口。隨後,二者又暢談修行軼事、人間趣聞,直到雞鳴拂曉,柳家嬸子拍響了院門,墨白才化為人形,行入院中,拉開了門扉。

“墨秀才,那小家夥好點兒了沒?”柳寡婦邊問,一邊踮起腳尖伸出脖子,向大門裡張望。小白羊晃盪著蹄子,慢悠悠地從屋裡走了出來,衝她輕輕地“咩”了一聲。見了它,柳家嬸子眼睛一亮,明顯松了口氣的模樣,忍不住稱讚道:“果然念過書的就是不一樣,秀才還能當大夫哩!”

山城居民向來直爽,二人也不多寒暄,柳寡婦彎下身,伸出雙臂將小白羊攬進懷中,粗糙的大手輕輕拍了拍它的腦袋。然後,她又衝墨白道了聲謝,便抱著小羊羔轉身離開。

墨白與小竹,原以為白澤一心報恩陪伴、而柳嬤嬤極喜歡這只小羊,二人定能相處融洽。可誰又能想得到,世事無常,造化弄人,就在三日後,一心為善的白澤和柳嬤嬤,卻遭遇了可怖的變故。

白澤在入住柳嬸的小屋後,本想以白羊的形態默默陪伴。然而,每一日入夜後,他都能瞧見柳嬤嬤輾轉難眠,聽見她長吁短嘆。更深露重,她總不得好眠,常午夜時分起身,就著月光,走到剛子的小床前發呆,攥緊了孩兒曾蓋過墊過的被褥,垂淚無言。

白澤明白,他的伴隨雖為柳氏排解了些寂寞,但在那個樸素婦人的心中,心心念念所想的,永遠是那個不幸早夭的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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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長居崑崙山、不通人間世理的白澤,做出了錯誤的決定。他以靈力窺視柳嬸腦中所思所想,感受到的,是柳嬤嬤對孩兒洶湧澎湃的思念。那些無聲又撕心的呼喚,如排山倒海一般,一聲連著一聲,皆是一句:孩兒,你快回來……

悲慟至極的希冀與祈求,讓白澤心絃一顫。他思忖良久,決定達成柳嬸的心願,令她美夢成真。於是,他按照對方思緒中孩童的樣貌,幻化了身形,變化成了剛子的模樣。

一聲童稚的“娘”,將柳嬤嬤從追憶中喚回。她一轉身,便瞧見月光之下,自己朝思暮想的孩兒,正凝望著自己。她震驚愕然,瞠目結舌,下一刻,她的身子劇烈地顫抖起來,戰慄的雙手探向那個小小孩兒……

“娘。”白澤輕喚,他邁開孩童的小短腿,走向那個善良淳樸的婦人。

淚珠從眼眶中滾出,順著粗糙的面龐滑落。望著那個走近自己的孩子,柳嬤嬤泣不成聲,三步並作兩步奔上前,一把將孩子摟緊在了懷中,發顫的雙唇一遍一遍地唸叨著孩兒的名字:“剛子……你回來了剛子……”

溫暖而收緊的懷抱,將白澤熨得暖暖的。他能感受到環住自己的婦人,那震顫著的身軀,還有那熱燙燙的淚珠滴落在自己的肩頭,潤溼了衣衫。就算不用靈力窺測,他也能感覺到,對方心中的悵然與思念,化為了重逢的狂喜。那熾熱的暖意,那瘋狂的喜悅,也感染了白澤:

原來,這就是人的情感。不像是崑崙山上玄女們的離世脫俗,無悲無喜,不染塵凡。不像是上古神獸吸天地之精華,無欲無求,波瀾不驚。在凡人的心間,喜、怒、哀、樂,狂躁而直接的情感,將胸臆充斥得滿滿當當,填滿了心房,觸動了心底最柔軟的那一根弦……

就在白澤感受著人間親情的那一剎,因喜悅而落淚的柳嬤嬤,終於停止了哭泣。她用那雙粗糙而長了繭的山城婦人的手,輕輕撫摸著兒子嫩嫩的小臉,揉弄著他柔軟的髮絲,似乎是想將兒子上上下下真真切切看個遍兒一樣:

“我……我不是在做夢吧?”

面對婦人的顫聲疑問,白澤微微一笑,學著孩童乖巧的模樣,柔聲答道:“娘,是我,剛子回來了。”

銀月如霜,在月光的映照下,只見婦人的眼中閃著盈盈水光。她左手再度將孩兒攬在懷中,右手揉搓著他的頭頂。可就在這一剎,婦人喜悅而溫柔的表情,突然凝固在面上。她彷彿遭了雷擊一般,一把將孩童猛地推開老遠,同時整個人慌亂地向後退去,直撞到了牆角:

“不對!你不是剛子!剛子的頂心長了顆瘊子,你不是他,你不是我孩兒!”

婦人驚惶高叫。白澤暗暗地責備自己思慮不周,他探出小手,想抓住柳嬤嬤的衣角,令她不要驚慌害怕。可一句“你聽我說”還未說得出口,只見柳嬤嬤全身抖得如篩糠一般,她忽然抄起桌上竹筐裡的撿到,衝他狠狠扎了過去:

“妖怪!妖怪!你是妖怪變的!還我孩兒,還我剛子!”

柳嬤嬤失控地尖叫道。猝不及防的白澤,被自己想要報答的恩人,刺中了心窩。冰冷的尖刀戳入皮肉,鮮血染紅了衣衫。白澤震驚失語,他瞪眼望向面前的婦人。驚慌失措的婦人,驚得向後退了一步,但她似又想到了孩兒的慘狀,鼓起勇氣又衝了上來,拔起剪刀,再度戳向對方:

“妖怪!妖怪!”

一聲聲的咒罵,彷彿是冰冷的利劍一般,刺入骨髓。那樣椎心泣血般的疼痛,比尖刀所造成的傷口更為痛楚。白澤只覺得全身發冷,如墜寒潭。可心中升騰的怒火,卻如地底岩漿一般沸騰著,灼燒著他的神智。下一刻,被蠱雕侵入的毒氣,在他腦中再度迸發。悲傷、暴怒、憎惡,失控的情緒如火山般噴發,失去理智的白澤,霎時之間,身形鉅變——

一股邪惡的黑煙蒸騰而起,將孩童的身形籠罩在陰霾之中。黑影不斷擴大,再無年幼的孩童,也無潔白的羊羔。崑崙神獸,在毒氣的侵襲下,化為了一隻猙獰的巨獸,衝破了屋頂,發出雷鳴一般的咆哮!

暗夜之中,悲憤狂怒的嘶吼,震撼天際。

墨白瞬時從睡夢中驚醒。就連小竹也聽到聲響,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問:“師父師父,是打雷了嗎?”

可師父卻並未回答她。墨白面色凝重,急急匆匆地披了一件外衫,衝出了竹院大門。疑惑的小竹歪了腦袋,她跳下床榻,邁開雙腿走向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