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些時候，許清荻車禍後第一次露面的直播影片引爆全網。鏡頭前，蒼白清俊的年輕人半臥在床上，眼神湛湛地凝視鏡頭，雖然受了傷，卻並沒有情緒低落，而是顯得神采奕奕。
粉絲瞧見他精神尚好，頓時放心了大半，忙不迭地開始彈幕刷屏，全是“清清好好休息，不要累著”“麼麼噠，過幾天就比賽了，別緊張哇”“兒砸多喝骨頭湯補身子”之類的，可愛又純良無辜，全然看不出之前在網上披皮躁動、鬧得沸反盈天的兇樣。
許清荻致謝，念著彈幕，輕笑著感謝大家美意，但眼尖的粉絲卻很快發現他情緒不甚好，嘴角緊抿著，沒有像往常直播時那般歡快地賣萌調侃抖包袱。粉絲以為他傷口疼，立刻刷屏命令他不要播了，趕快去好好休息，準備比賽。
許清荻盯著螢幕，眼神餘光往左邊瞟，忽地柔和如水，那樣的款款眼波，像是情人的相思淚匯聚成河。彈幕靜了一瞬，然後瘋狂起來，吹爆這個眼神：“哦我的天吶！小許的眼睛！像天光乍洩，在紅梅間灼然曜目的一抹銀光，太美了！要是他能這樣看我，簡直是此生無憾！我……”
彈幕還想再吹，但許清荻毫無預兆地按了禁言，這時公屏上便只有一條訊息在飄，是最後一位發彈幕的觀眾，將將搶在禁言生效前須臾發出了這條評論。如果不是此刻已經開始禁言，駁斥聲將鋪天蓋地地淹沒它——
觀眾“嘉彼庭樹”向您砸了99個臭雞蛋：“豎子非人哉，乃縮頭烏龜！”
“是青錦？”所有的觀眾都聽見那頭傳來一個女聲，很洞徹冷淡的聲線，隱隱約約好像是說，“你別介意，他也是為我鳴不平……”
“噓，別看哦！”許清荻伸手擋住攝像頭，搖著椅子往左邊挪了一格，那個女子似乎就坐在房間最左邊鏡頭之外的位置。不能刷屏，也不能買禮物，觀眾們撓心撓肺、翹首以盼地幹等了整整兩分鍾，才聽見咯噠的響聲，許清荻又回來了。
“今天我露個面，讓大家放放心。但接下來我想說的話，才是我這次開直播的主要目的。”許清荻眨眨眼，盯著攝像頭，因為緊張，雙手緊攥在一起，用力過度而指節泛白。他微歪著頭，在思考委婉的措辭，最終還是一撫掌放棄了，直言不諱，“那我就直說了。”
“我很不希望，很不希望，真的很不希望，你們以不好的詞藻來形容我的領隊，事實上，按照今天大家的評論來看，即使是用‘不好’這個詞都顯得太過客氣了。”許清荻眼皮跳了跳，神色難得一見地嚴厲迫人，“我實在是沒有想到，大家會以如此大的惡意，去揣度一個你們根本不瞭解的人。”
“老實說，我覺得，領隊是全天下第一好的人，比你們、甚至比我自己還要好上很多”，他竭力張開雙臂，指尖伸直，如此滑稽的動作由他做來，卻顯得純然真摯，“有這麼好。”
“她是最厲害的競技選手，最優秀的創始人，沒有她，就不會有今天的流鯨，當然也沒有今天的我。”許清荻只是以平淡的語調闡述事情，聽起來卻有讓人胸懷激盪的力量，“所以她是最適合成為領隊的，也只有她能夠勝任這個職位。”
許清荻揉揉頭髮，話鋒一轉：“她給我制定了很厲害的新戰術，過幾天比賽你們就能看到，一定會很開心的。就是，大家平時粉我，看直播、送禮物、看比賽，都挺費心勞神、耗費錢財的，都做了這麼多，當然還是開心最重要了。”
他並不習慣當眾這樣剖陳情感，於是耳尖微微泛紅，幸好有頭戴式耳機遮擋，倒也看不出來：“我喜歡你們中的每一個，所以你們每個都要開開心心的。像今日這樣損人不利己、又破壞好心情的事，以後還是不要再做了。”
許清荻十指併攏，抵著鼻尖，蔫壞地又加了句：“當然，我更喜歡領隊，所以你們也不要互相傷害了。”
他知道所有看直播的粉絲一定都把這句話聽進去了，於是粲然地綻出一抹笑，眼瞳在陽光下呈清透的琥珀色，顰笑生光：“似乎話匣子一開啟就收不住了呢，那我剛好趁此機會，在兇巴巴地訓過你們之後，再說幾句心裡話。”
“其實我許清荻只是一位很普通的腦力競技選手，能得到你們的喜歡，實在是”，他斟酌著，“榮幸之至。”
“你們時常說，我有多麼優秀，多麼美好，多麼強大之類的——不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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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優秀的是你們，強大的是你們，美好的也是你們。我是一顆兜兜轉轉黯淡平靜的行星，不會發光，只是亙古漆黑宇宙中不起眼的一顆，後來你們這些光穿透天宇，光耀了我，我才劃破蒼穹，擁抱人間，熠熠奪目。”
許清荻說完了這一長段，合十感謝：“謝謝你們幫我發光。”他悄然關了禁言，但觀眾仍然沉浸在他講話的沉靜氛圍中，一時間居然都愣住了，沒有人發彈幕。
——這是他們捧在掌心的清朗少年，日益成長，心思通透，說出了這樣一番叫人掉眼淚的話。他太好了，值得欣賞、值得喜歡、值得深愛，天真孤勇，意氣非凡，浩瀚一眼就足以鍾情。
過了好一會兒，才陸陸續續地跳出了彈幕：
“太感人了，我都哭了TAT”
“清清喜歡誰，我們就喜歡誰，今天誤會周汲月小姐姐了，大嘎一塊在這裡道個歉吧。”
“我要舉報小許！這是打一巴掌又給個甜棗啊！不過我喜歡，嘿嘿~”
“清清多保重，喝骨頭湯，不要熬夜，吃飯清淡些。這幾天不要有太大的心理壓力，相信你是最棒的，阿爸阿媽都在現場應援你的比賽！”
許清荻笑出小梨渦，這場風波至此就算過去了，粉絲都已表明態度不會再針對周汲月，這樣揭過再好沒有，接下來就是全心全力地迎接國家隊選拔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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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神棍，看完許清荻的直播有何感受啊？”曾語兒和姜偌擠一塊啃金槍魚飯糰，看完了整個許清荻的直播。
姜偌也望著他，臉上如同跑馬，表情變幻莫測。他顯然是如釋重負的，因為許清荻這次出面，絕不會再有粉絲會無腦跟風黑賙濟月了，但更大的憂傷卻隨即籠罩了他：“嗚嗚嗚，我好難過！”
曾語兒嚇了一跳，忙問他怎麼了，便看見姜偌愁眉苦臉地嘆氣：“從今往後，我‘頭號念吹’的地位怕是不保了，可我還不想退位讓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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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保安帶著周、許二人和幾位觀賽的社員前往下榻酒店報道，他們為了避開酒店外守候的各類媒體，刻意去得很早，因此在前一天晚上就已經同曾語兒等打好招呼，由保安隊長和雲枕川共同坐鎮醫院，等曾語兒等康復後一道迴流鯨。
“念神，真正的比賽日什麼時候開始啊？”社員殷霽小心翼翼地推著許清荻的輪椅，一邊問周汲月。他是來觀戰的社員，僥倖在車禍中只擦破了一點皮，此刻活蹦亂跳地走在隊伍中。
“後天早上開幕式。”周汲月言簡意賅，忽然抬高聲音，“小心。”
前面有三五結伴買菜的大媽正提著竹籃布袋路過，殷霽推著輪椅剛要避開，卻被大媽陡然吼起的一嗓子驚停了腳步：“哎呦張奶你來看啊，這個殘疾的後生靚仔好生俊俏哦！”
周汲月嘴角抽搐，對於“殘疾”這個冒冒失失的說法感到頗不愉快，剛想繞開，卻被中間那個大媽一把攔住：“小靚仔，還有這個也挺靚的小姑娘，別急著走嘛，我送朵花給你們。”
大媽摸出水果刀，又從籃子裡翻出幾顆還沾著露水的大白菜，利落地切下白菜根，彎下腰，一朵一朵地擺在許清荻膝上，一邊擺，一邊簡直要抹眼淚了：“你這後生靚仔可真俊，可惜啊......沒有好花，就先用白菜玫瑰將就著吧。”
她蒼老的手指扒開許清荻膝上的白菜根，那些菜根小小的，玲瓏精巧，邊上的葉子被扒開後，翻卷舒展出柔軟的弧度，襯得正中央的一點碧痕如同內斂的花蕊，盈盈清透，居然真的如同幾朵小玫瑰簇擁在膝上盛開。
許清荻哭笑不得，為老婦人的奇妙創意嘖嘖稱奇。大媽們送花完畢，心滿意足地揮手目送流鯨一行人遠去，眾人忍俊不禁，直到進了酒店的大門才開始放聲大笑：“人家是豆腐西施，許清荻從此江湖人稱白菜靚仔！”
“白菜降火氣，我看你應該多吃幾顆，以免等會兒我忍不住把你打出血。”許清荻冷笑著摩拳擦掌，他身邊幾個流鯨的小隊員嘻嘻哈哈反唇相譏，全然不受這幾日愁雲慘淡的半分影響。
整個酒店已經被普里汀杯中國賽區組委會承包，這幾天，此處出沒的都是同樣參與腦力競技的“自己人”。這一角過於飛揚跳脫的氣氛引起大堂中的人頻頻側目，流鯨的車禍已經在腦力競技界人盡皆知，其他選手一看便知這是流鯨隊伍，聚攏著低聲議論起來。
“清荻，你們來了？”溫和的語聲截斷了他們的嬉鬧。
許清荻詫異地抬眼看去，黎硯池正拾級而下，衣袂飄飄，側著臉向他微微一笑，眼眸溫柔得像三月清空初綻的柔花。但許清荻與他何等熟稔，一下子便眼尖地發現黎硯池似乎是匆忙奔下樓梯的，呼吸急促，柔軟的眉峰上橫抹了些許焦急。
再這樣下去，自己都快變成微表情讀心術專家了。許清荻暗自腹誹，先是周汲月，再是黎硯池，這兩個人風格相差巨大，卻同樣地情緒不外露，若是不熟悉的人對上，那就兩眼一抹黑，全靠猜。
他搶在黎硯池開口前發問：“你在找什麼，這麼急？”
黎硯池直截了當：“你們方才有沒有看見一個高高瘦瘦、穿深藍襯衫、長得很高冷的人經過？”他仍舊淡然地笑，但微微閃爍的眼眸中充滿了探究意味，似乎迫切希望得到答覆。
“沒看到”，許清荻搖頭，不忘吐槽，“你這個形容倒是很有意思。”
黎硯池隨意地笑笑，恰好看見周汲月辦完簽到流程走過來，於是提議：“青蕪和流鯨的住房在同層毗鄰，一起吧。”
他推著許清荻的輪椅走入電梯，趁後面人不留神，傾身淡笑低語：“清荻，你的直播果然充滿許氏風格，你和你那位因此有什麼進展嗎？”
許清荻滿臉不愉，捅了他一肘子：“你倒是興趣廣泛，還關心這個！說得好像你追到了那位意中人似的。”
“我正在追。”黎硯池眉峰一展。
許清荻搖搖頭，分明瞥見他眼中惘然無措大於篤定從容，似乎對意中人到底進展如何十分困惑，看來黎帥追人還是征途漫漫，猶如四十公裡馬拉松才踏出第一圈，還是在散步的：“我們可真是一對難兄難弟，都是單身狗。”
黎硯池手指在椅背上輕敲，這個心上幾百道彎的黑貨又開始攪混水了。他仍舊掛著款款的微笑，眼神卻像捕獵的狐狸似的微微眯起：“我跟你可不一樣，你仙氣嫋嫋。”
許清荻警覺，玩文字遊戲他還抵不上黎硯池的一個零頭：“你想說什麼？”
黎硯池淡笑：“你從單身狗進化成哮天犬，可不是位列仙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