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亮不久，怡紅院後山的山凹裡傳出沉重的聲音。
憤怒，悲傷，悔恨……
柳毅雙手握斧，拼出全身氣力，朝那株古老的桃樹砍去。
一下，二下，三下……
砍伐聲慌亂毫無章法，憂怨慘烈的聲音在空谷迴盪不絕，如同苦情之人揪心的哭泣，更像罪孽纏身之人深深懺悔。
渾身溼透了，雙手磨出血泡，鑽心的疼痛，柳毅全然不管不顧！
柳毅不顧一切，他要用殺戮踐踏的方式，一口氣將這株蒼老的桃樹劈倒才能解除積壓心頭的無限怨恨。
砍伐聲猛烈而瘋狂，在山谷間激起巨大的共鳴聲，震得地動山搖，驚起棲身密林的山鳥慘叫悲鳴，撲稜翅膀倉惶向外遁逃，黑壓壓的遮天蓋日。
護林老漢還在夢裡，被連續不斷的砍伐聲驚醒了，拎著弓箭慌慌張張趕過來，老遠瞧見有人拼命砍伐桃樹，嚇得兩腿發軟，心裡連連叫苦。
這株桃花樹有上千年歷史，素有樹王之稱。四季綠色蔥蘢，春秋兩季開花，兩季結果，春花濃豔，夏果飽滿，肉質鮮紅食之爽口甘甜；秋果外形圓潤，肉質呈玫瑰紅色，食之生津止渴，明目清心，對眼疾患者具有療效，故人們稱之神樹。桃樹壽命一般在三十年左右，這株桃樹生命力卻極其的旺盛，老樹尚未枯萎，新枝旁逸斜出，新老有序繁殖替代，如此循環往復，生命頑強地延續，當地人視之為鎮山之寶，也是青春不老，人壽年豐愛情甜蜜的象徵。每年春上，桃樹綠風浮動，花朵蓬蓬勃勃，老百姓成群結隊上山拜樹，祈求日子太平，生活美滿，兒女婚姻幸福。
“哪來的狂徒，大逆不道，膽敢侵犯聖樹？” 怒不可遏的護林老漢舉起手中弓箭，朝柳毅瞄準。
柳毅一驚，忙停住手，抬眼看去，見是個身材高大的老漢攀舉弓箭指著自己，一觸即發。
本已怒火熊熊的柳毅更生暴烈之氣，憑藉那幾年學的拳腳功夫，迅速沉下腰身，一個“貓撲鼠”滾地向前，直撲對方。只聽“呯”的一聲響，出弓之箭射中粗壯桃枝，老漢卻飛出一丈有餘。
柳毅閃電般飛奔向前，雙手鎖住老漢咽喉，可憐護林老漢只有出氣，沒有進氣，臉色立刻由白變紅，由紅變紫，最後變白。
柳毅早就聽說西北漢子彪悍兇猛，如若兩個人交手，一見面必定使出殺著，根本不給對方還手機會。以其人之道，還其治人之身，柳毅一連串動作，猛、準、恨、快，招招直擊要害。
氣道幾乎封死，護林老漢雙手抓狂，兩隻腳在地上一頓狂踢，直翻白眼。
見老漢已無力反抗，柳毅這才鬆手。
老漢坐起身子，不停咳嗽，嘴裡喘粗氣：“你，你，為啥砍，砍樹……”
是啊，我為什麼砍桃樹？這樹千年以來獨立山林，沐風浴雨，生生息息，自然生長而成，礙誰事了？有什麼過錯？
柳毅一時無言以對，彎腰撿起斧頭，心有愧疚朝樹看了幾眼。還好，也就砍了大樹根底外圍一些枝椏，還沒傷及主幹。
“別拿這樹出氣了，紫娟挺喜歡這樹，春上的時候常來拜樹，長跪不起，嘴裡唸唸有詞，一直念一個人的姓名。”
其實，老漢一路上山，老遠見著砍樹之人，從身形推斷，這人十九不離八來自江南一帶，十有八九是紫娟姑娘常掛在嘴邊的那個人，專為紫娟之死而洩憤。他還知道這人姓柳。護林老漢拿箭指著柳毅，不過嚇唬勸阻而已，不忍心千年樹王，讓一個失去理智的小夥子毀了。當然，他從心裡怨恨這個負心之人。沒料這小子功夫了得，沒幾下就將他這個在當地名氣不小的老拳手制服。他暗暗慶幸，如果自己不及時鬆手，放棄抵抗，這條老命可能就隨紫娟姑娘去了。
“你說啥？”
柳毅眉毛皺成一團。
老漢給自己點了旱菸，吧了一口：“來吧，我們坐著說。”
柳毅稍作遲疑，便在老漢不遠地方坐下來。
“你姓柳？”
柳毅點頭。
“湘水人氏。”
柳毅嗯聲。
“你跟紫娟在桃園有一面之緣？”
這老漢何方聖神，感覺什麼都知道？柳毅張大眼睛，將老漢渾身上下看了幾遍，終究沒看出什麼名堂來。
“小夥子，你不用看了。”
老漢抬起頭說：“紫娟是個心底善良的姑娘，好人吶！”
老漢眼淚閃著淚光：“她幫過不少落難之人，老夫就是其中一個。我們就在這株千年桃樹下認識的，我認了她乾女兒”
柳毅眼睛張得更大了：紫娟，她還有個乾爹？
“這孩子苦啊，小小年紀，遭了那麼多罪。”
老漢眼角溼潤了，柳毅也想流淚。
“她被逼走上那條道。老鴇那幫人扒光她衣服，將她雙手反綁，吊起來打了一天一夜，竹籤釘進指甲蓋裡邊，十指連心，那種鑽心之疼的殘暴家法，誰都挺不過去。紫娟實在沒有辦法，只得屈從，不然，命都沒了。”
老漢哽咽起來。
“江湖之中魚龍混雜，想乾淨都沒法乾淨，紫娟染病了，是那種沒藥醫的病。”
老漢猛抽了口煙，嗆出滿臉淚水。
“剛開始，她渾身奇癢無比，慢慢身體隱蔽的地方紅腫潰爛，到後來，潰爛擴散，疼痛難熬。紫娟受不了，早就不想活下去。但她說，不能就這麼死了，即便是死，也要等到見心上人最後一面。”
老漢嚎啕大哭起來。
哭罷，老漢撩起衣襟擦擦臉：“紫娟知道你是個讀書之人，希望日後別把自己讀糊塗了。她說，讀書之人應當胸襟開闊，放眼天下，不能像她父親那樣死讀書，讀死書，讀成不明事理的迂腐人。”
柳毅不懂老漢話裡的意思，默默看著他。
“小夥子，人死不能復生，你也不必太過激動。這樹是紫娟的寄託，你能再砍了。”
柳毅還想想聽聽有關紫娟的事情，老漢卻轉換話題，用手指指桃花樹。
柳毅見老漢用手撐地，想爬起來。老漢顛簸了幾下，最終坐回地上了。柳毅趕緊拉住他胳膊，用力扶了一把：“老伯，對不起，下手是重了點。當時，晚輩擔心您想跟我玩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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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說這些了。天好冷，我請客，到山下喝幾杯暖暖。”
老漢笑了。
柳毅本來不喝酒，心裡沉沉的不想去，婉言推了幾次，卻沒能推脫，不大情願跟著護林老漢下山。
來到一家名號“酣暢一壺”酒肆，剛坐下，就見大徒弟一臉汗水小跑過來：“柳，柳，柳公子，你，你，讓我好找，差不多跑遍了整個長安城才找到你。”
“別急，有話慢慢說。”柳毅模樣像是若無其事，心裡卻敲了一面鼓。大徒弟如此風急火急，肯定有緊要事情。
大徒弟說：“快走吧，我伯伯急著要見你。”
柳毅連忙起身向老漢告辭：“老伯，實在對不起，晚輩有要務得趕緊回去，若還有緣相見，一定請您喝個痛快！”
老漢忙說：“你去忙吧，後會有期。”
柳毅坐上大徒弟備好的馬車，一溜煙趕到靜水山莊。
莊主等正在山莊大廳，一見柳毅，連忙將他引進密室。
瞧莊主神色，必有大事發生，柳毅心裡忐忑不安起來。
莊主神情憂鬱說：“柳公子，有件事來得太突然，老夫不敢說。說了怕令你分心，影響考試。若不說，擔心你日後怪罪老夫。”
柳毅不自然笑笑：“世伯沒事，有話您直說。”
莊主頓了頓，喉結滾了幾下，聲音乾澀：“恩公，他，他……”
“您是說我爹嗎，他怎麼了？”
柳迫不及待將話搶了過來。
莊主抹了把眼角，抬起頭：“巴陵府連年稅收短缺，朝廷震怒。吏認定令尊領頭湘水一帶抗稅，造成稅收流失，命人將他抓進大牢治罪。恩公據理力爭，被官差當即杖擊身亡。這訊息今天從公子老家傳過來的。”
“爹啊---！”
柳毅胸口一緊，嘴裡湧出一股濃烈的血腥味，眼前一片昏黑，栽倒在地上。
心上人自殺身亡，老父親領頭抗稅被惡吏暴杖而亡，柳毅吐血昏迷，親們：玉面書生後事該如何演繹，明天接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