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毅伸了個懶腰，張開眼睛，卻見爹爹坐在床邊，眼睛通紅，精神萎靡不振，奇怪道：“爹爹，您怎麼了，沒生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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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主抹了下眼角，抹出一串哈欠：“你呀，真能折騰，一醉就是三天三晚，快把人嚇死了。”
是嘛？我怎麼不知道呢。
柳毅抬了下頭，感覺暈暈的，太陽穴一陣發麻，後腦勺疼得不行，依稀記起自己喝過酒，還喝了不少。至於那天喝的，真記不起來了。他尷尬一笑：“對不起，孩兒亂喝一氣，讓爹爹受驚了。”
“我受些驚嚇倒沒啥，瞧你吐得一塌糊塗，連膽水都吐出了出來，看著就讓人心疼。以後，可不許你這麼胡來。”
莊主把身子背了過去，柳毅發覺爹爹眼裡亮閃閃的，心裡一陣感動。
爹爹是個軟腸子，遇事容易動感情，遇上這號事，三天三夜不醒，他不嚇死才怪。
柳毅挺後悔。記起來自己喝酒的緣故。當時也沒想那麼多，心裡憋屈得很，就想解氣，於是一通亂喝，最少喝了半壺酒。就那麼點酒量，不深醉才怪。
著實讓爹爹既擔心受怕了，還讓他夜以繼日守著，他眼睛立刻溼潤了：“爹爹，您放心，往後，毅兒絕不會再幹這樣的傻事。”
“男子漢一言九鼎，你說話要算話。”
柳毅賣了個鬼臉，笑著說：“我對燈發誓，如再胡喝亂喝，我就，我就……”
“誰讓你發誓了，少喝點不就行了嗎？”
莊主擔心柳毅發些不吉利的誓，趕緊把話搶過來，吩咐大徒弟：“鍋裡熱著的雞湯剩一碗來，給你弟弟好好補補。”
“好嘞，馬上就來！”
大徒弟對這個半路上的弟弟是有幾分醋意的，可嘴裡卻應得樂嗬。
怪不他心裡疙疙瘩瘩。讓人理論理論，這算哪門子事，一個沒有一丁點血緣關係的人，伯父格外的上心，像對待祖宗一般侍候著。這都不打緊，關鍵是撇下親侄兒不管不顧，認個外鄉人當還當兒子。俗話說，侄兒也是兒，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血肉親情，伯伯，您腦袋哪兒出了毛病？
但大徒弟對柳公子也不無好感，人家不但有學問，開口之乎也者，手把手叫他識文斷字，還是挺仗義的一個人，兩人每回外出，吃的喝的，從不讓他掏半文錢。伯父卻不同，小氣摳門要死，跟他出門辦事除了辛苦，屁都沒有。這次柳公子意外落榜，心裡也不大好受，柳公子不開心喝醉酒，醉得一塌糊塗，不用吩咐，他過來幫忙，給堂弟弟擦身子，陪著伯父一道守著，一守就三天三晚。他覺得，自己平白無故撿了個堂弟弟，應是意外之喜。
大徒弟心裡想著，手裡忙著，剩了碗熱氣騰騰的雞湯，端給了柳毅：“快趁熱喝了吧，瞧你這幾日昏昏沉沉睡著，不吃不喝，身體哪受得了。”
柳毅打心眼喜歡這個厚道實在的堂兄，說了聲哥，謝謝你，端起碗就喝。
“慢點喝，別燙著了。”莊主叮囑道。
實在是餓了，也渴得慌，柳毅邊吹熱氣邊喝湯，三下兩下，大花瓷碗便見了底。
柳毅用手背揩了下嘴巴，將碗遞給大徒弟：“哥，麻煩再給剩一碗。”
堂兄應道：“光喝湯一泡尿就沒了，這回你得吃點飯。”
柳毅照辦了，飯湯混在一起，吃了個痛痛快快。
吃完飯，柳毅謝了堂兄。然後，湊近莊主：“我爹剛去不久，兒子重孝在身，理應回湘水守孝，事不宜遲，我想明天就動身。”
莊主頓了一下，自言自語道：“百善孝為先……”
柳毅看得出爹爹捨不得他走，但是，他不得不走。
莊主不說什麼了，吩咐大徒弟和面壓膜，準備好乾糧。
柳毅說要走，大徒弟立刻難過起來。靠近伯父磨磨唧唧，說柳毅一路孤單，自己想給他做個伴。
柳毅摟了大徒弟一把：“哥，爹爹年事已高，身邊得有人照顧。再說，你是爹的親侄子，也有這份責任。至於我們兄弟兩個，來日方長嘛，你說呢？”
柳毅說完這話，已是眼含熱淚。
莊主默默看了柳毅幾眼，轉身去忙，他不想讓自己的情緒影響到兒子。
銀票，衣服，常用藥膏，防身短器械，川鄂湘等地沿途能說得上話的朋友姓名住址寫在一張紙條上。
莊主準備了一頓豐盛晚餐。
開飯的時候沒有上酒。前幾天的教訓他還心有餘悸，擔心一家人都控制不住，亂喝一氣，到頭來害了柳毅。三人以茶當酒，喝得淚水茶水攪在一起。
次日早飯後，莊主將備好的兩個鼓鼓囊囊包袱架在風兒背上兩邊。一手牽著風兒，一手輕輕撫摸它身子，如同撫摸自己的兒女。
柳毅走過來，撲通跪在莊主腳下，接連叩了三個響頭，熱淚滾滾道：“爹爹，您的大恩大德，兒子無以為報。別的就不說，只求您老保重身體，健康長壽。毅兒不會食言，一定還會回來，給您養老送終！”
莊主壓著自己情緒，扶起柳毅，抹抹他臉上的淚花：“兒啊，為父這邊你就不用操心牽掛了。此去江南，路途遙遠，爹爹很不放心。路上就你一個人，勢力單薄，若遇上強人之類，千萬不能硬碰硬闖。爹爹就一句話交給你，一路平安！”
柳毅緊緊抱住爹爹，父子倆難捨難分。
啟程的時間到了，柳毅止不住流淚，爹爹強打著笑臉：“不哭啊，我們不哭了。七尺男兒，動不動就流淚還不讓人笑話。走吧，一路順風啊，到家了報個平安！”
莊主提腰身，將柳毅挺上馬背，待他坐好，往風兒屁股拍了一巴掌。風兒揚起四蹄，嘚嘚嘚疾馳而去。
莊主望著柳毅的身影變成了小黑點，雙手捂著臉嚎啕大哭起來。
柳毅不敢回頭看，父子兩個都是性情中人，若再回頭就肯定回不去了。
風兒好像明白柳毅心情，一路狂奔，一袋煙功夫就跑出幾十裡。柳毅抬頭看去，四周是光禿禿的山地，路邊界牌顯示，已經進入涇陽邊沿。
壞了，只顧快跑，卻不曾仔細察看線路，跑偏了方向。柳毅搖頭苦笑：這才叫信馬由韁！
勒了把韁繩，風兒立刻停住步子。
柳毅下馬四顧，土丘綿延，桃花星星點點，幾株嫩草躍入眼簾。號稱八百裡秦川原來就這副模樣？比起把百里洞庭湖不知寒酸哪裡去了。
他記起巴陵學堂有位學友曾誇過黃土高坡的風景，不由啞然失笑。這位學友隨父移居到涇陽，臨行之前，不經意地給柳毅說過他們安家的地方。誤打誤撞，竟撞到學友家門口來了，他鄉故人，何不前去拜訪？
於是，柳毅一躍上馬，直奔涇陽縣城方向而去。
才走出不到半里，眼前一望無際的綠油油草地，毛絨絨綿羊數都數不清，旁若無人低頭啃食嫩綠小草，太陽照射過來，草原上綠草鮮花白色綿羊相映成趣，如同色澤鮮豔的地毯，綿綿延延鋪向遠方，鋪向遙遠的天際。此情此景，令人心曠神怡，難怪學友極力盛讚涇陽之美，秦川八百裡美妙風光果然名不虛傳。
柳毅下了馬，拍下風兒屁股：“去吧，草肥馬兒壯，好好去享用遼闊草原的美食。”
風兒搖搖尾巴，慢慢走向草原深處。幾匹高頭大馬昂起頭顱，射來銳利的目光，審視不速之客，大有隨時發動攻擊的架勢。風兒抬起頭，目光溫和迎接挑釁的眼神，不慌不忙揚起前蹄，在地上刨了幾下，那意思告訴對方：放心吧，不用緊張，我不過為匆匆過客，只作短暫停留，不會侵犯你們的領地。
馬兒之間對峙的樣子還真有些意思，雙方從劍拔弩張，到和平共處，也就幾個眼神的事情。眼神對上了，化干戈為玉帛。柳毅心裡默想：人和人之間也能如此和平相處，這個世界就太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