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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形患者(十四)

生物鐘是個好東西,可惜秦歡樂沒有。

也許是這房間太過隔音,周遭也沒有嘈雜的環境,厚重的遮光窗簾讓整個臥室像被託舉在一團濃郁的夢境中,尤其是深陷在某人那瀰漫著草木清香餘味的枕衾之間......

秦歡樂一夜無夢,終於難得睡足了一個酣暢淋漓的覺。

腦袋慢慢清醒了,身體卻不願意復甦,他眯著眼睛,又在真絲質地的枕頭底下磨蹭了一會兒,才哼哼唧唧的伸了個扭曲的懶腰......別的不說,在這暗戳戳的細節享受方面,顏老師還真是不遺餘力,一點兒都不會虧待自己個兒哈,要換了他,估計給個麻袋片子墊著,真累極了,也能酣睡得冒出鼻涕泡來。

“醒了?”臥室的門被推開一個窄狹的弧度,顏司承淡笑著看了看裡面的情形,才走到窗前,向兩側扯開了窗簾。

窗簾上繁複的暗紋快速向兩側褪去,簇擁著一片嶄新的天光,將整個臥室照映的通透。

顏司承看秦歡樂微微支起脖頸,被光亮刺得眯眼,又抬手重新拉上了半片透明的窗紗,過濾掉了陽光那尖刻的稜角,自己順勢在飄窗上坐了下來。

秦歡樂蚯蚓一般又向上竄了竄,支起大半的肩背靠在床頭上,小臂在眼前遮了一下,習慣性的往床頭去摸煙盒,撲了個空,才算徹底回魂了自己眼下的處境。

“這個,昨晚上冒昧打擾,”他說著,掌心在絲滑的床單上微微捻動了一下,“鳩佔鵲巢了哈,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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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司承好笑的看著他,神色間並不見有任何惱怒的意思,“那鳩睡得還滿意嗎?”

“滿意滿意,非常不錯!”秦歡樂沒心沒肺的乾笑了兩聲,眼神看看地上自己的衣服,看看門,再看看顏司承,意思再明顯不過了——他十分需要一點兒私人空間,來盥洗穿衣服嘿。

可顏司承卻一副穩坐釣魚臺的閒適,一點兒要讓出空間迴避一下的意思都沒有。

秦歡樂本已經悄悄滑下床的一條大長腿,就這麼又原路挪回了床上。

“你又是在等我解釋,是嗎?”

顏司承不動聲色,“如果你願意的話。”

“就是遇到了一個案子......”秦歡樂搓了搓臉,“我煙在褲子口袋裡,幫我遞一下唄。”

這話說得多麼理所當然吶,顏司承看看他,還是走過去,俯身撿起他形態猙獰的衣服,大概捋順了搭在床邊,又摸出煙盒來,扔了過去。

秦歡樂兩手在半空中接過來,抽出一根,叼在嘴角過了過乾癮——真抽就算了,萬一給人家這麼高檔的四件套上落層煙火,再燙個窟窿眼兒啥的,他賣血去也未必賠得起。

“案子和我有關?”顏司承看完他一整套動作下來,也沒個下文,只得探究的又追問了一遍。

“沒有,這回真沒有,你別想多了,好像襯托得我內心特別陰暗似的。”秦歡樂誇張的擺擺手。

“那我該不該慶幸,你最累的時候,願意把我這裡當成一個可以休憩的落腳點?我這麼說,是因為你昨晚看起了,真的挺疲憊的。”顏司承在床位緩緩坐了下來,“小樂,如果你願意......”

秦歡樂趕忙抬手做了個“打住”的手勢,盤腿往前探過身子,“別,千萬別這麼叫我,我最近更年期提前了,心靈脆弱,你琢磨琢磨,還是換個稱呼吧。”

顏司承笑了一下,不知道對方每每打斷自己說話的時機,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的。

秦歡樂拿下嘴角噙著的那支菸,盤在手指間把玩,斂著頭,神色鬱郁的將魏嵐的案子大概講了一遍,“我也不知道是搭錯了哪根弦了,整個人就特別......難受,顏老師,你......是看著我長大的,我真不是一個市儈惡俗低級趣味只知道鑽營的人,如果我是,我也混不到今天這慘樣,是吧?”

顏司承讓他開頭的幾句話說得沉默了,向前移動了一下,抬起手,隔著被子,在他膝頭安撫的拍了拍。

“可我昨天突然發現,人都是會變的,每一天,都會不一樣,日積月累的,就變成了自己曾經最討厭的樣子。”

也許是龔蓓蕾昨天那番關於的感情的高談闊論還帶著些稚嫩的意氣用事,但最使他驚懼的是,他居然第一反應,還真的覺得花骨朵兒的話是可笑的意氣用事。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也說不清是具體因為哪件事,那些以為可以亙古不變的東西消失了,那些內心堅守的信念打破了,那些以為天長日久可以在身邊的人,一個個的不見了......我只是一時沮喪,跨不過那道坎兒去,害怕自己有一天,也會徹底變成了一個凡事第一時間只會衡量利弊得失的怪物......”

那不是一種發現自己長大成熟了的欣喜,相反的,那是一個成年人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的悵然。

年齡越大,越沒了那份義無反顧的坦蕩,越多了份將自己周身纏裹拱衛的警戒。

想來他對自己的愛惜,也終究還是超越了世間一切,才會致使他連一絲一毫可能被傷害的風險都不願意承受。

所以他才會言之鑿鑿的奉勸龔蓓蕾遠離蘇然。

這麼一路想來,那他又和魏嵐、王學力夫妻倆,有什麼本質的差別?

在顛簸跋涉中喪失了愛的能力,也是一種導致人生不幸的原罪吧。

顏司承又靠近了一點,指腹在對方的眼下微微拂過,見並沒有感受到一絲溼意,才抿著唇,半攬著秦歡樂的肩膀靠向自己。

秦歡樂溫順的將額頭抵在顏司承的肩頭,語帶委屈的嘟囔著,“我變了吧?是不是和小的時候不一樣了?”

他頭頂蓬亂的髮絲搔在顏司承的下巴上,窸窸窣窣,蠢動的春草一般。

顏司承目光一僵,半晌才嘆出一口氣,下定了決心似的輕聲說:“你何必費盡心機來套我的話,躲避我的眼睛?如果你餘生還願意再相信我一次的話,那就信這句吧:若我不想說的就不說,但凡說出口的,就不會是騙你的。”

秦歡樂混沌悵然的瞳孔重新蒙上了一絲清明,他緩緩抬起頭來,目光一點點自下而上的攀上對上的下頜、唇角、鼻樑、眼睛......如同走過了一條縱貫時空的路。

顏司承的表情,疏淡如水墨丹青裡氤氳的遠山,“你的母親是秦箏箏,她帶你來見過我,我曾經試圖去領養過你,也在你不知情的情況下,去照看過你幾次,”他在隱忍中不知不覺繃緊了面部的線條,跟著情緒的起伏,微微顫抖著,“我記得周遭的人,記得朗華里每個魂魄的經歷,記得每個古老年份發生過的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唯獨關於我自己......”

他的瞳孔中,彷彿正在經歷一場慘烈的風暴,幾乎不動聲色的外表下,卻被黯黑的力量席捲湮滅著。

“這麼說,也許有些抽象,打了比方說吧,我還記得你母親叫秦箏箏,可她為什麼會和我相識,為什麼把你託付給我?”他望向秦歡樂的眼睛,“我都不記得了......”

“什麼叫不記得了?”秦歡樂真的是急了,他絕沒想到,自己苦心孤詣醞釀了這麼長時間的情緒,臨了會得到這麼一個奇詭的結果。

“彷彿與我命運相關的一切,都正在由遠及近的,被從我的記憶中抹去,”顏司承面色晦暗,“還記得那個沒有面目的提燈人嗎?我想如果再這樣發展順延下去,我的結局,也終歸會和他一樣吧,不知歸途,長長久久的被遺落在時光之外,”他聲音漸次低落下去,“也許從我肉身永生的那一刻開始,某種意義上來說,我的靈魂就已經死去了吧。”

“那我......那、那,那你......”秦歡樂雙手抓著對方的肩膀,用力的晃了晃,內心百感交集,腦中卻凌亂無序,語無倫次的不知道該如何表達。

他想問那自己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麼呢?所有的一切一定不會毫無干係!

他幾乎要把歸咎於自身的話宣之於口了,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前塵往事已經於事無補了,他只知道,顏清歡也好,顏司承也罷,自己都絕不能讓他們在時空盡頭面目全非的伶仃孤老!

顏司承站起身,落落走向窗前,望著窗外斑斕炫目的色塊,與房間內的凝滯消沉截然不同。

還有一句最重要的話,他沒有說,正如他對秦歡樂承諾的那樣,他不再欺騙,可是有權利沉默......

趁著他沉澱情緒的時候,秦歡樂從床上爬起來,頭重腳輕的走進浴室用冷水衝去了滿身塵垢,總算恢復了一點人模狗樣。

秦司承拿了麵包和果汁在廚房等他。

都是賣場裡的成品。

兩人的興致都有些低沉。

秦歡樂垂著頭,也不知道往嘴裡塞得都是些什麼鬼,直直脖子勉強順了下去,約莫著單位裡總該有事兒找他了,一掏手機,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居然沒電關機了!

他趕忙接了數據線來充電。

距離能開機,估摸著還得一兩分鍾。

沉痾勢必無法一夜根除,秦歡樂忽然想起另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來。

“顏老師,我其實還有一件事......就是昨天那個案子裡,魏嵐的魂魄還留在她家的洗衣機裡,這可怎麼好?而且她也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的事實,我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總不能任由她就這麼飄來飄去的,豈不是成了另一個小飄?關鍵再要去害個別人,可就真壞菜了!”

顏司承也大概知道了這案子的來龍去脈,自己也拿了半杯果汁,小口的喝著,“她是嚇死的,當時事發突然,後知後覺也會有個過程,等這案子平息一下熱度的時候,咱們過去一趟,把她帶出來,帶到自己墓前,也就可以了。”

“這麼容易嗎?”秦歡樂嘴裡問著,心裡卻安然了不少,兀自點了點頭,“不過她死時是因為看了一段什麼影片,才產生了幻覺,陷在幻境裡出不來活活把自己嚇死的,這影片也是真邪門了,你之前,有瞭解點兒這方面的道道兒嗎?不是我說啊,會不會和那個四方臉假史鳴有關係?我覺得這次的案子了了,我們一定得著手主動出擊,也去找找方臉和他背後的人了,你覺得呢,總不能一直被別人牽著鼻子走啊!”

手機螢幕一閃,終於開機了。

秦歡樂暫時止住了話題,先看了看電話記錄,還好,所裡沒有找他,大概是誤以為自己正在幫支隊打雜,跑魏嵐的那起案子吧,就是苦了潘樹,又要一個人頂兩個人的當牛使了。

支隊那邊,他也不大擔心,畢竟一切證據都指向了王學力,甭管正的邪的,反正他就是再巧舌如簧,也肯定抵不過老孟那雙鷹眼的審視,早晚要交代的。

一連翻過幾條無用的垃圾資訊......

“我靠!”秦歡樂一個鯉魚打挺站起身來,連著顏老師的數據線一起扯下來,撈在手裡就往外跑,趿拉著一隻鞋,就單腳蹦到走廊裡去按電梯按鍵。

“怎麼了?”顏司承追出來。

秦歡樂臉上也是大寫的問號,“魏嵐的丈夫,王學力,居然趁著審訊間隙,去廁所裡自殺了!不說了顏老師,回頭我再找你哈!”

市局刑偵支隊的辦公大廳裡。

一群熬了大夜的老少爺們,有一個算一個,全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臊眉搭眼的萎頓在椅子上發呆。

小黃風風火火的舉著一張報告單跑過來,龔蓓蕾一個高兒竄起來,接力賽似的跑向孟金良的辦公室,“隊長,隊長,劉科長那邊出結果了!”

孟金良蓋著外套,正靠在沙發上假寐,聞言直起身來,犀利的望向龔蓓蕾,“怎麼說?”

龔蓓蕾這才耐下性子一目十行的看了一下屍檢報告,與此同時,隊裡但凡在等結果的同事,都已經聚攏到了孟隊的辦公室門口。

龔蓓蕾瞠目結舌的望著屍檢結果,大眼珠子嘰裡咕嚕的掃了一遍眾人,舌頭打結的說:“心肌纖維撕裂......突發性心肌梗死......和魏嵐一樣啊,隊、隊長......”

這是畏罪自殺了?

同事們的眼神中還包含著些別的暗潮湧動。

孟隊問話間隙出得事啊,這話好說不好聽,萬一讓王家的親屬不明真相的攪和一下,說是因為支隊非法詢問,或者嚴刑逼供什麼的,才導致王學力不堪忍受選擇自殺,嘿喲,即便詢問全程都有錄音錄影,但架不住到時候有點兒起鬨架秧子的媒體跟著煽風點火,輿論風暴一起來,孟隊就算只是被風尾掃一下,可也都夠喝一壺的了。

這叫什麼事啊。

孟金良自己當然也想到了,不過他倒並不在乎,在他心裡,案件的真相大白比那些捕風捉影的非議可重要多了。

他穩了穩精神,看向門口的小吳,“廁所裡的手機還在,檢查過裡面的內容了嗎?”

小吳正為這事懊悔不已,誰知道那王學力怎麼夾帶了一個手機進去,還趁著看守的警員不備,猝然用拖把杆兒反鎖了門。

“手機應該是被安裝了什麼程式自毀軟體,如今已經......成了磚頭了。”

“讓技術部門儘量修復!”孟金良站起身,又去看龔蓓蕾,“你說最早發現單向鏡子的是老秦吧?他會不會知道點兒什麼細節?他人呢,趕快讓他過來!”

“是!”龔蓓蕾答應了一聲,趕忙跑出來給秦歡樂打電話,可對方居然是關機狀態......她想起來了!秦歡樂昨天去了顏老師家,那會不會還在那兒?

她一路往外跑著,就打算親自去找秦歡樂。

“龔警官!”剛辦了手續,從樓裡走出來的蘇然老遠看見她,快步追上來,只是欣喜和感激都被靦腆壓住了,臨近時反而慢下速度,低著頭說:“我都知道了,是因為你不辭辛苦找證據,我才能解除了嫌疑......謝謝你,真的,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謝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