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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形患者(十六)

劉茗臻大腦一片空白,誠如對方說的,這種真正瀕死的體驗,已經超脫了所有理性與學識的範疇,單純的從生物本能出發,更不論什麼澹然的氣魄與情懷,恐懼在全身流淌蔓延開來,那種幾乎快要滅頂的絕望,很容易將人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黑暗中,另一個伺機而動的身影高舉著一個金屬儀器,狠狠的朝著前方砸了過去。

與此同時,白熾燈重新燃亮。

身處燈光下的人都不禁被驟然亮起的光線刺激的眯了眯眼睛。

可就在這極為短促的匆匆一瞥過程中,還是足夠秦歡樂看清楚了劉茗臻是如何跌倒跪坐在地上,扶著喉嚨,劇烈的喘息著,甚至發出了“嚯嚯”的痛苦氣音。

而她面前的那個男人......

秦歡樂隨手從旁邊拎起了一根半臂長的金屬手電筒,眼睛裡幾乎能射出灼灼冷氣來了,“紀隊,這是執行什麼任務呢?”

紀展鵬被砸的稍顯狼狽,一臉陰鬱的轉過頭來,餘光蔑視的掃了一眼萎頓在地的劉茗臻,將那只剛剛還死死扼住對方喉嚨的手,在空中伸張了一下關節,冷冷的看著秦歡樂,“秦歡樂,多管閒事一直是你身上最大的缺點,你自己知道嗎?”

秦歡樂無所謂的哼了一聲,不甘示弱的瞪回去,“不該伸手的地方瞎伸手,你也並不比我更有自知之明吧?”

“你們......紀隊?茗......劉科長!你們這是幹嘛呢?”從解剖室外沿著聲音走過來的孟金良,錯愕的看著眼前這詭異的一幕。

狹窄的儲物間裡,劉茗臻在最近頭,此刻正不住的喘息嗆咳著,整個幾乎癱跪在地,一手虛弱的支在地上,一手死死抓著領口微顫,臉上帶著明顯被折辱之後的隱忍和憤慨,眼神雖然逐漸恢復了銳利,可眼角還是溢位了一些生理淚水,被燈光映出點點晶瑩。

而過道裡,紀展鵬和秦歡樂各自把持著一頭,任誰都看得出眼下兩人間對峙的氣氛。

孟金良的心臟在看清劉茗臻的樣子之後,狠狠的揪了一下。

可他只能竭力自持著,儘量使自己不動聲色。

幾乎靠著本能,他就選擇了與秦歡樂站在一起,眼含戒備的看著紀展鵬。

紀展鵬目光在對面兩人的臉孔上逡巡一下,忽然勾著一側嘴角冷笑了一下,帶著幾分輕佻的沉聲問:“小劉,怎麼難得回局裡探探你的班,還搞得這麼熱鬧了,什麼時候解剖室在市局,成了旅遊景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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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屁!”秦歡樂新仇舊恨加一起,真是叔可忍嬸不可忍,臭臉拉得老長都快成驢了,“誰家探班往死裡探的,你有毛病,還當別人都是腦殘啊?怎麼著?您紀隊新發明的問候方式,一見面就掐脖子啊?那我也重新跟您say 個hello啊?來,脖子過來,讓我也掐一掐!掐不痛快了不收費,掐不滿意了下期免費再掐!”

劉茗臻的身體終於緩過了最初極壓之下的顫慄,臉上帶了一抹隱晦的堅毅,微微抬頭瞟了一下鬥雞一般依然準備豁出去了的秦歡樂,帶著沙啞的嗓音冷淡的說:“小秦,你別摻合,我沒事,讓紀隊走吧。”

秦歡樂瞬間炸毛,瞪著眼睛就要反駁,可看到劉茗臻的狀態,又實在不忍心,任由這冷凝的氣氛在半空中抽了自己幾個大嘴巴,才死死的抿著嘴唇,到底還是側過身,讓出了一條路。

紀展鵬對這個結果十分滿意,滿臉不屑的向外面走去,可誰想過了秦歡樂這關,又被站在門口的孟金良抬手擋住了去路。

對待孟金良,紀展鵬多少還有一絲表面的客氣,只是下巴微微抬起,質疑的態度更明顯了。

孟金良始終垂著眼瞼,不卑不亢的聲音卻隱含著呼之欲出的剋制,“紀隊,您是老領導,也是隊裡的前輩,您的提攜之情,我都記在心裡了,今天的事,既然劉科長說了沒事,那我也不過問了,可您走之前,必須給我一句承諾,那就是,從今往後,再不能對劉科長做同樣的事,否則,我也只能......”

紀展鵬半眯著眼睛死死的盯著孟金良,“你也只能什麼?小孟,飯可以亂吃,話還是慎重些再出口的好,否則自斷前程,就追悔莫及了!讓開吧!”

他意欲向前邁步,奈何孟金良就是鐵了心不肯放行,執拗的手臂堅定的擋在門前。

這回,連秦歡樂都對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紀展鵬徹底被激怒了,兩人無聲的僵持了好一會兒,才語帶威嚇的說:“這兩人和你有什麼關係?別裹亂!剛剛在肖局辦公室說的話,你是忘了嗎?”

孟金良暗自呼出一口氣,徐徐抬起頭來,直視著對方,“紀隊,既然您問了,我也就不隱瞞了,秦歡樂是我兄弟,茗臻......是我女人!”

哎喲媽呀,如此劍拔弩張的時刻,秦歡樂居然發現自己被強行投喂了一顆驚天大瓜,噎得他也快喘不上氣來了。

紀展鵬臉色一變,神色頗為複雜的望向孟金良。

劉茗臻那邊扶著架子站起身來,高聲說:“你亂開什麼玩笑,孟隊,別搞什麼個人英雄主義,在我這兒用不著,讓紀隊走。”

氣氛已經不容他再審視對方,紀展鵬也是識時務的人,抬手狠狠的一撥孟金良的胳膊,闊步往外走。

秦歡樂涎著臉在後頭跟了兩步,高聲喊著:“紀隊,有力氣使不完,別拿女人犯渾使狠啊,有本事就真刀真槍幹一場!下週系統體能比賽,記得回來哦,咱倆比劃比劃,你輸了,以後哪只爪子碰劉科長我就剁你哪只!我輸了,不用你費心了,我夾著尾巴以後繞著你紀隊走,絕不再多一句話,成吧?”

可惜他這番話自嗨的程度居多,純屬為了發洩心裡的憋屈,紀展鵬自始至終也沒拿正眼給他一絲回饋。

沒了外人在場,三個人都自在了一些。

孟金良趕忙上前去扶劉茗臻,卻被劉科長身體力行的拒絕了。

秦歡樂從角落的常備藥箱裡,翻出了一管跌打損傷的消腫藥膏,舉著就要給劉茗臻塗。

劉茗臻的脖子上清晰的印著五個暗紅的指印,只怕明天才會淤青的更明顯。

“到底怎麼回事?你什麼時候惹上了紀展鵬?要是我們今天沒有過來,你想沒想過後果!”孟金良靠近了劉茗臻,儘量壓低了聲音急切的詢問。

三人之間還是保持著一分沒有言明的默契,局裡畢竟人多口雜,劉科長以往又一向保持高冷形象,萬一今天的事傳出去一星半點的,只怕今後紛紛擾擾各個版本的段子是不會止歇了。

劉茗臻卻直接擋開了秦歡樂靠過來塗藥的手指,意興闌珊的只說:“沒事兒!”就將衣領立了起來,勉強遮住了脖子,朝解剖室外面走出去。

秦歡樂津了津鼻子,用肩膀討嫌的撞了一下孟金良,賊眉鼠眼的低聲問:“老孟,今天帥爆了啊!言簡意賅,有理有節!不過,這個這個,欺負我不在局裡,訊息渠道閉塞啊,你和劉科長,”他兩個大拇指對著彎了彎,“啊?是幾時孟光接了梁鴻案?我真是一點兒風聲沒聽著啊......哎喲,這可怎麼好,你生日比我還大幾個月吧,那我以後是管劉科長叫嫂子啊,還是管你叫姐夫啊?”

孟金良沒心情和他掰扯這個,只是剛剛一時激憤難忍,說了那樣的話,如今冷靜下來想想,害臊多多少少還是有一些,可說了也就說了,乾脆全域性裡挑明了他也不怕,不過那樣只怕輿論壓力會集中到劉茗臻身上,那局面可就是他不願意的了。

“我喜歡劉科長,沒啥不能說的,”他一拳懟在秦歡樂肩膀上,“茗臻信任你,你去側面打聽打聽吧,到底咋回事?知道原因,是解決,是防範的,我們才好有對策啊。”

秦歡樂點點頭,“我試試吧,不過不一定能有效果,你也知道,劉科長那性格,只怕讓咱們看見她那......一時面子上過不去,未必願意搭理我。”

這一點孟金良也清楚,跟著秦歡樂一起走出來,在走廊裡,欲言又止的說:“你去問問,說不說的,記得回隊裡啊,我還等著和你聊聊王學力案子的事,今天蹊蹺的情況太多,我也先理理思路,你......比我的觀察力細緻,看看她需要什麼藥,或者什麼東西,回頭一起告訴我,我買好了,你再以你的名義送去吧,這個節骨眼兒上,我送,她未必肯收。”

秦歡樂點頭應了,往技術科劉科長的辦公室走,餘光看見樓道裡玻璃窗外那一片沒啥美感的橢圓形花壇裡,也是萬紫千紅一片盛放了,嘿,還什麼造型不造型的,生命的蓬勃綻放本身就足夠美好了,瞧瞧,連假正經的孟金良都動了凡心了,連龔蓓蕾那個大眼賊都有仰慕者了......

“噹噹當”,秦歡樂屈指,很有節奏感的敲了敲門,側耳聽了聽,也不等裡頭的回應,就自己推門走了進去,又反手鎖了門。

他表情頃刻間嚴峻認真起來,一把拉起椅子上的劉茗臻,低聲斥道:“你這樣太冒險了!”

劉茗臻深深的皺著眉頭,抿緊了嘴唇,顯然也有些後怕,“我沒想到他居然肆無忌憚到了如此的地步,在市局裡也敢動手。”她頓了頓,“你剛才,都聽到了?”

秦歡樂點了點頭,他剛剛在走廊裡看到紀展鵬的背影,本能的就閃身避了一下,不想因為在院子裡那點兒齟齬,又鬧起來。

可眼看著紀展鵬進了解剖室,他心裡就開始有些打鼓,再猥瑣的從門縫往裡面看了一眼,發現儲物間的燈居然被關了,就知道那老小子一定又要出么蛾子!

“我聽了個大概,不過他有一點說的沒錯,你既然打算下套套他,就不能把套做得太輕率了。”

劉茗臻嘆了口氣,手無意識的摩挲著頸部,“我也只是想先試試水,原來,他已經走出去那麼遠,只怕再也沒有回頭路了。”

“那你弟弟呢?難道他的死因,也有蹊蹺?”秦歡樂不解的問。

“我就是想知道這個!”劉茗臻眼裡一片沉痛,“紀展鵬和我交換的條件,就是可以讓我和我弟弟的......這話說起來有點兒匪夷所思了,你也許不明白,可我不一樣,我就是不甘心,我就是想親口問問當初的事情到底有什麼隱情,我就是想弄明白這一切!”

“你冷靜一些!”秦歡樂兩手按在劉茗臻的肩部,“我相信,我明白你的心情,你先不要想這個了,也別聯絡紀展鵬,我不想再看你孤身冒險了,你弟弟的事......也許我們還可以走其它的路試一試。”

“你?”劉茗臻狐疑的望著他。

秦歡樂默默點了下頭,鬆開手,“對,我來想辦法,呵,只要到時候,你別覺得我是神經病就行。今天這事我誰都不會說的,你放心吧,不過如果紀展鵬再對你造成什麼威脅,可別一個人扛著,告訴我,告訴老孟都行啊。”

劉茗臻讓他一攪合,情緒倒是沒有剛剛緊繃了,“別牽扯進不相干的人了。”

看著她恢復了過來,秦歡樂也不多逗留了,開門要走。

“秦歡樂!”劉茗臻突然小聲喊了一聲他的全名。

秦歡樂感覺一瞬間回到了小時候上課搗蛋被老師點名的時候,全身一哆嗦的轉過頭來。

劉茗臻讓他那鵪鶉樣逗笑了,隨即又嘆了口氣,“今天我失態了,謝謝你。”

“嗨,”秦歡樂沒正形兒的打了個響指,“朋友不就是用來兩肋插刀的嘛,有事兒您說話,回見!”

剛到支隊辦公室,龔蓓蕾就一臉八卦的迎過來了,“誒,發生什麼事了嗎?怎麼你和孟隊前後腳去找劉科長,這孟隊剛一回來,臉黑的都成鍋底了?回辦公室關上門叮鈴咣鐺的一通響,我敲門去問,他隔著門說杯子沒拿住掉了,我可不信,糊弄誰呢,明明是他自己下死力氣摔的,要不然出不來那動靜!”

在這一點上,秦歡樂自詡還是掌握著資訊優勢的,這身板兒也挺得更直了,挑著眉看了花骨朵兒一眼,心想,小樣兒吧,天天好像裝的啥都明白似的,這回想不明白了吧,就問你,這戀愛中的老男人,還有腦花兒嗎?摔盆打碗的,還算症狀輕的呢!

“說呀,你知道吧?你知道是不是?”龔蓓蕾看他眼帶飄忽,跳著腳的問。

秦歡樂雙手合十作了個揖,“女施主執念太盛,如此這般,老得甚快!”

“你好煩人啊你!”龔蓓蕾咧著嘴,推了他一把,一臉的嫌棄。

正說著,沒腦花兒的孟金良自己排遣完負面情緒,又道貌岸然的走出來,冷靜自持的朝著秦歡樂點點頭,彷彿剛才的一切都是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回來了老秦,來,咱們開個會,說說案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