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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形患者(二十五)

十年前,年紀不大的劉熠煬在黃杉區已經是個混的頗為有勢力排面的“大哥”了,可他最親近的小弟,就是華子,兩人幾乎形影不離。

整張臉包裹嚴密的華子,自從上了孟金良的汽車後座,就不住的壓著帽沿兒,向衣服領子裡面縮。

“你是想問虎頭的事?還是想問羊哥的事?”華子粗聲倉促的問,“我不能在這兒待太長時間,你說的價碼,我只能和你聊十五分鍾。”

孟金良從後視鏡中觀察著對方,朝後面遞了根菸過去,“來一根兒?”

華子謹慎的搖搖頭,“不用。”

孟金良卻並不急於和他說這個,自己半按下了車窗,攏著手不疾不徐的點了一根煙,眯著眼睛就著繚繞的煙霧說:“你有和別人說過嗎?我想知道的事。”

華子搖搖頭,“沒有。”

孟金良盯著他,“十年沒有對別人說過,綠毛和你一提,你就答應來和我講了,你並不是為錢......呵,我總得知道你是為了什麼,才能判斷你對我說的話有多少可信度——譬如是你自己想對我說的,還是別人希望你來對我說的。”

華子沉默了幾秒鐘,歪頭開車門作勢要下車,“我沒說,是因為從來沒有人問過我。”

孟金良回身拉住他的胳膊,“沒人問過你,沒人找過你,那你現在在怕什麼?”

華子身型比較瘦弱,手臂狠狠的甩了一下,卻沒有甩脫,情緒略微有些急躁,另一只手從後腰拔出隨身的匕首來,眼裡寒光一閃,就要下手。

孟金良卻忽然鬆開了對他的鉗制,依然沉著的從後視鏡中看著對方,泰然自若的說:“我是警察。”

簡單四個字,包含的資訊卻豐富。

華子握著匕首的手一頓,喉間動了動,緩緩將匕首又藏回了衣服裡,斂著眼睛停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我知道你的身份,我不要你的錢,我要......藥。”

孟金良的第一反應,還以為對方是個癮君子,只是這種明目張膽向警察討藥的行為,也是破天荒頭一回。

可華子卻像是帶著幾分破釜沉舟的勇氣,在對方狐疑的眼光中,猛的一拉自己的口罩。

孟金良的眼睛忽然就定在後視鏡中折射出來的那張臉上。

他反覆定睛確定了幾次,才辨認出對方那骷髏一樣的臉孔,並不是為了追求行為藝術效果而進行的紋身。

“你......你的臉......”孟金良帶著驚懼的聲音,出口的語氣也稍微帶了些顫音。

“不止我的臉......”華子將自己的衣領又粗暴的向下面扯開了一些。

所有的筋脈骨骼森森毫無保留的赤裸在了空氣中。

華子額頭突兀,眼窩深陷,眼珠完整暴露在外,鼻部凹陷成一個深邃的洞,上下兩排牙齒晃得人頭暈眼花......整個頭部,儼然醫學院教研室裡被浸泡在福爾馬林中的無皮屍骸。

只是這一切並不是鮮活的,而全然是是幽森的黑色。

而且這樣的趨勢已經經由頸部,蔓延到了鎖骨以下。

華子的聲音嘶啞暗淡,又重複了一遍剛剛的訴求,“我要藥。”

“什麼藥?”孟金良對他的要求毫無頭緒,揣測的問,“所以你這是中毒了嗎?還是......得病了?”

華子牙關輕顫,“我也......不知道,有時候我也在想,這會不會是羊哥對我的怨恨和詛咒.......畢竟當初插香拜把子的時候,我們說過要同富貴、共生死,可真到了那個時候,我卻慫了、躲了,我也不知道,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去找誰說,我也不知道該相信誰,”他抖著肩膀哽咽起來,“我也想解脫,我一直在等有人主動來找我,我活不下去了,又不想死,我怕到了那邊兒,羊哥同樣不會放過我,我寧願相信,我是中毒了、生病了。”

所以真正的“毒”,其實是他內心的積鬱和懦弱。

華子拿起口罩,重新覆蓋在臉上,掩住了滿面的猙獰,期待的望向後視鏡裡的孟金良,“我相信綠毛哥,他說我可以相信你......我,可以相信你嗎?”

孟金良仍處在剛剛猝不及防的視覺衝擊中,腦中飛快的運轉著,“尹警官,是我的師傅,你知道他當年在家被電死的事嗎?”

華子點了點頭。

孟金良雙拳緊攥,一字一頓的說:“他和劉熠煬的死,都不是意外,是嗎?”

華子停頓了一下,再次點了點頭。

“好,你說,我聽著。”孟金良努力穩住了自己仍在劇烈震盪的情緒,掐滅了煙,抱臂看著他,“然後我們再看看,怎麼幫助你。”

華子其實並不願意回憶起十年前的那段往事,那一分一秒的畫面,總是在午夜夢迴的時候凌遲著他的良心,外表看不出傷口,是只有自己才能看到的鮮血淋漓。

直到有一天清晨,他突然在自己額角看到了一塊綠豆大小的黑色骨跡,他才絕望的想著,一定是自己的報應來了。

“我不到二十歲的時候,就跟著羊哥混了,他家裡條件好,為人又仗義,手縫兒松,從來不和我計較塊兒八毛的散錢,我們從一條街,混到最後,整個黃杉區,都用我們的貨。”

孟金良忍不住打斷了他一下,“什麼貨?”

華子解釋說:“是一種影片,很短的段落,十幾秒鐘到幾十秒鐘,我們自己是不看的,看了也看不出名堂,但有一撮人卻很喜歡,看完之後,一段時間裡,又哭又笑,又蹦又跳,反正每個人的反應都不太一樣。”

“影片裡是一個人嗎?”孟金良敏銳的聯想到了王學力的事,“一個人坐在桌前,戴著一雙紫色的皮手套?”

華子回憶了一下,也有些疑惑,“也不是,但聽你說的,感覺氣氛和場景還挺像的,背景聲音有些雜,哄哄的響,像那種大功率的發電機箱之類的,靠近了聽才聽得到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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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金良大概有些思路了,結合王學力案件中的影片,他大概理順了一下......觀看這種短影片,應該是會產生一種精神性的依賴,透過催眠類的原理,放大觀看者內心深刻的期盼或者恐懼,從而達到一種燻然的興奮效果。

這也不難理解,之所以這類東西對有些人會產生如此之大的心理影響,是因為那些總是寄託能夠在超現實中尋找精神庇佑的人,往往在現實生活中性格與常人比起來更軟弱畏縮,精神世界也更加空洞虛無。

所以影片本身並不神秘,起效的成敗,還是歸結於觀看者自身的狀態。

“靠這個,我們賺了不少錢,相應的,其實並沒有什麼法律方面的風險,用羊哥的話說,這錢賺的不髒,我那時候還以為,我們能幹這個幹一輩子。”

可是事情卻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麼順遂。

影片的格式是加密過的,檔案自身帶有一個播放時限,而且自帶播放次數的計數,所以每隔一週,他們兩個就要將收到的全部前款,交到市博物館門前公共的自動儲物箱裡,然後第二天,再去後街一個舊籃球場後面,等著專人過來給他們的影片解鎖時限,再酌情給他們一部分業務“提成”。

這樣一成不變的方式,保持了好幾年。

直到有一天,接頭的人在解鎖了影片之後,對他們說,上頭的人不想再做這個了,這一次影片到期之後,需要把錢和手機一起放到箱子裡。

“為什麼啊?”劉熠煬一聽就急了,“我們幹這個兢兢業業啊,這麼些年,經手了這麼些錢,拿一成可都不到啊,我們兄弟有過抱怨嗎?沒有吧?一般公司要清退人可都還有個遣散費呢,咱們怎麼說不幹就不幹了?”

對方也不給他解釋,轉頭就走。

“別走啊,”劉熠煬看到對方的態度,也不糾纏這個了,換了個思路問,“上面看不上這點兒小錢了,有了別的營生了吧,那我也不說什麼了,可是我們......哥,這麼著,這影片就算我們買了行不行?算我們加盟行不行?總之給我們留條後路嘛,別一杆子打死啊。”

那人推了他一把,冷冷的說:“別沒事找事!活膩歪了?”

那凶神惡煞的眼神讓劉熠煬沒再執拗,訕訕的鬆開了手,讓他走了。

“咋辦啊羊哥,咱們算是失業了嘛?我還以為能一直幹下去呢,這以前賺的那點兒錢都禍禍沒了,想幹別的營生也沒本錢啊,”華子嘀嘀咕咕的說,“別的也有來錢快的,可你也不願意幹啊,這要學歷沒有,要力氣不行,咱倆去搬磚都沒人要,我那些勢利眼的親戚都以為我跟著大老闆混得好著呢,這一下可要丟人現眼了。”

“別磨嘰了,”劉熠煬往腳邊唾了一口,讓對方叨叨的心煩,“你說的對,斷人營生,就是殺人父母,媽的,遛得咱們腿都細了,給他們賺了這麼些錢,說甩了咱們不幹就不幹了?沒這麼容易!”

劉熠煬不是圖一時嘴頭子痛快,他是真的身體力行在心裡盤算了一番。

到了該交錢和手機的時候,他按照原本的慣例,一個人將東西放在一個牛皮紙袋裡,鎖入了儲物箱,然後拖拖沓沓的朝著東邊走了。

而儲物箱的西邊,遠遠的停著一輛車,車裡坐著華子,正拿著一副望遠鏡,緊緊的盯著儲物箱前的動靜。

不多時,一個人走了過去,開箱取出了裡面的東西。

華子賊頭鼠臉的也悄悄開車跟了上去。

他們兩個人就這麼一替一換的遠遠追在了那人身後。

居然一路尾隨到了那個每次交接提成的籃球場後院,也沒被發現。

那人走進了不遠處一間掛著“出售”牌子的舊門市房裡,門窗都上著板兒,看不見裡頭的情況。

最後一棒是劉熠煬跟著的,他悄無聲息的退了回來,說是不急在這一時,等回去準備準備,再來“談判”。

過了幾天,找了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估摸著對方放鬆了警惕,劉熠煬照例把華子遠遠的安排在了外圍,自己一個人從門市房摸了進去。

華子在遠處等得正無聊,忽然看見羊哥倒退著從門市房裡緩緩的出來了,很快,正面逼視他的人,也跟著走了出來。

劉熠煬兩手高舉著,緩步往後退,因為他大概知道華子藏身的方向,為了方便對方等下搞突襲,不停的往這個方向靠近著。

華子當然也有伏擊的自覺,貓在一人高的綠色垃圾桶裡,支著桶蓋兒小心觀察。

劉熠煬瞧著差不多到了地方,腳步慢下來,勾著嘴角冷笑了一下,“兄弟,別弄得這麼懸乎啊,咱們雖然以前沒見過面,也是好歹合作了這麼多年,算是同事啊,我不過就是想和老闆敘敘感情,聊聊離職感言,你犯的著舞刀弄槍的嘛,嚇唬誰呢?”

華子眯著眼睛,這才在月亮影裡,看清對方手裡隱隱攥著一把迷你手槍。

那人冷冷的說:“手機交出來,你剛才在裡面錄影,可不像是單純為了敘舊啊。”

劉熠煬垂頭痞笑了一下,忽然朝他後面一指,“幹啥呢!”

那人跟著他的話一轉頭,雷光電閃之間,劉熠煬上前一個肘擊,一把搶下了手槍,顛在手裡得意的看著對方,“怎麼說我也是世家出身,別跟我玩這些個沒用的,再說咱們都是一條船上的人,我不過就是要和老闆見上一面,你犯的上這麼著嘛。”

可惜他話還沒說完,那人已經上前來奪槍,劉熠煬想著暗處的華子,多少有些有恃無恐,脾氣上來,直接滾在地上呵對方撕打了起來。

華子在裡頭瞧著乾著急,看著羊哥這邊漸漸落了下風,正想從垃圾桶裡翻身出去,忽然,一聲悶響......

槍是裝了消音器的。

劉熠煬情急之下碰巧扣了扳機,看著對方帶著太陽穴處的槍傷,轟然倒地一動不動的身型,全身的血液瞬間逆流而上,四肢冰冷,眼眶卻染了紅。

他從沒想過,自己居然會......殺人。

“華子......華子......”他嘴唇慌張的開合,無聲的囁嚅著兄弟的名字。

華子也懵了,啥也不想要了,就想著出去拉著羊哥趕快逃跑......

可就在他幾乎要行動的剎那,一個身影揹著垃圾箱的方向走了過來,冷冷的睨著地上的屍體,和已經癱軟的劉熠煬。

完了,被發現了!劉熠煬驚慌無措的抬頭直視著這個人......瞳孔突然難以置信的大張!

接著,更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地上那個必死無疑的人,居然踉踉蹌蹌的爬了起來,只是雙眼失神,脖頸歪斜,肩膀無力的向前垮垂著,如同一具提線的傀儡。

“怎麼、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劉熠煬別的話已經說不出來了,只有不斷地重複著,重複著......

那人背對著垃圾桶,華子完全有機會出其不意的翻出去扼住對方的脖子,如果是這樣,形勢興許還有逆轉的可能。

可他自從看到地上那個死而復生的人開始,就幾乎已經感覺不到自己身體的存在了,全身灌了鉛一般,除了劇烈的顫抖,再也做不出任何能被大腦支配的動作。

來人帶著睥睨的姿態,對劉熠煬輕蔑的說:“你看到了不該看的,已經沒有退路了,人生就是這麼回事吧,你自己選個穩妥的方式走,走的不留痕跡最好。”

劉熠煬顫抖的看看他,又看看旁邊的傀儡,胸前痙攣似的起伏著,“我什麼都沒看到,真的,我能守口如瓶,我發誓,我保證一個字都......”

“你姐姐是市局新來的法醫劉茗臻,呵,我今晚才和她們科室的人一起吃了頓迎新飯,怎麼說呢,你不走,就是在給我找麻煩,我要多費多少事呢?我想想,你姐姐難道沒和你提起過,支隊被電死的尹警官嗎?浴缸裡......漏電,嘖嘖,”他輕輕搖了下頭,“要我替你想劇本嗎?燃氣爆炸?還是......”

“別!別傷害我姐姐!別!”劉熠煬翻身,幾乎是爬到了對方的腳邊,拽著他的褲腳苦苦哀求著,“我沒用,什麼都幹不好,沒出息,沒能力,不會讀書......可我姐姐,她那麼優秀,她那麼好,她是我爸媽的驕傲,她、她不能出事......我、我自己寫劇本,我保證不出紕漏,我無聲無息的了斷自己,你、你千萬別去找我姐姐......”

“什麼時候呢?”那人問,“別想拖個十年八年的,我也沒這個耐心。”

“明天!”劉熠煬幾乎是低聲咆哮出來,“明天晚上,我一定死,我一定死!”

車後座的華子無聲的哭起來,肩膀聳動著,“羊哥沒有叫我,爬起來直接走了,我知道他是為了保護我,我也沒敢從垃圾桶裡出來,就那麼幹待了兩天,我當時真的是嚇破了膽了,等我出來之後,才聽說羊哥他......喝酒後自己把自己悶死在了車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