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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1章 不要再見

是夜。

十五萬大軍夜宿永明關。

新晉飛天宗師王真一大擺飛天宴,宴請三軍所有將領。

請柬當然也送到了張楚手中。

張楚沒有赴宴。

王真一成為大離平沙侯後。

他與王真一舊日的那一點仇怨,自然也就煙消雲散了。

不煙消雲散也很難再計較。

畢竟現在大家的身份已經不同。

再要動手,顧及太多,牽涉太廣。

但沒了舊怨,也不意味著張楚與王真一就是朋友。

張楚與王真一,是截然不同的兩種。

做不成朋友。

既不是朋友。

張楚自然就沒必要給王真一這個面子。

也沒必要就為了“花花轎子眾人抬”,平白的弱了自家北平盟的聲勢。

……

王真一的飛天宴,辦得熱鬧非凡。

半個永明關都能聽到宴會那邊的鬧酒聲和大笑聲。

而潛淵軍大營中,也不冷清。

今日潛淵軍沒有值守任務,不忌酒。

後方青葉部運送過的酒肉,碼成了小山。

將士們自己動手,整治起流水席,慶祝勝利,慶祝北四郡光復。

在張楚的行營中,潛淵軍眾多將校齊聚一堂,也在大口酒、大口肉的鬧騰著。

酒過三巡。

一名甲士匆匆走入席間,俯首在張楚耳邊低語了一番。

張楚皺了皺眉頭,沉吟了片刻,起身道:“弟兄們繼續喝,我去去就來!”

“將軍儘管去,不必管我等!”

“幫主早些回來,兄弟們還等您繼續喝酒……”

一眾被張楚一個單挑他們一群,灌得雙眼都開始發直了的鐵憨憨,面紅耳赤的大聲回應道。

張楚哈哈大笑著擺了擺手,邁步走了出去。

……

無精打采的旌旗。

失魂落魄的士卒。

隨時都可能熄滅的暗淡篝火堆……

張楚踏入鎮北軍大營後所見的一切,都和“勝利”這兩個字兒扯不上任何關係!

這裡更像是一處潰兵安置站、流兵收容所。

見到這些。

張楚並未感到幸災樂禍。

心頭反倒說不出的悲哀。

鎮北軍的將士,都是好將士。

北疆防線戰、錦天府夜襲決戰,他們打出來的血性之氣,比捧日軍和武悼軍不差一分一毫!

這一場場勝利之中,也有他們流出的血,拼掉的命。

他們不該陪著霍氏受著這份窩囊氣……

霍氏是罪有應得。

他們有功無罪,不應得。

張楚心頭嘆息著,面沉如水的緩步穿過鎮北軍的大營,走進鎮北軍的主帥行營。

行營內也很冷清。

一盞孤燈,照亮置於行營中的四方桌。

四方桌上擺放著幾碟擺盤很精美的佐酒小菜,但看起來壓根就沒動幾筷子,連擺盤的造型都還沒被破壞。

但散落在四方桌上的幾個空酒壺,卻證明著,這幾碟小菜並不是剛剛擺上桌。

穿著一身便裝,髮髻散亂、神色蕭索的霍鴻燁,坐在正對行營大門的四方桌主位上,眼見張楚進來,強笑著起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張盟主來了,快請坐。”

張楚拱了拱手:“少帥客氣了。”

他上前,拉開霍鴻燁對面的座椅,徐徐落座。

霍鴻燁也隨之落座,笑道:“等了張盟主許久,忍不住先飲了幾壺酒,張盟主莫怪。”

張楚微微搖了搖頭,沒說話。

他能猜到霍鴻燁請他來,想要說些什麼。

他不該來。

但他還是來了。

有些事,總得有個了結。

“說起來,我與張盟主,又有好幾年未見了吧?”

霍鴻燁率先開口,寒暄道。

張楚打量著霍鴻燁,笑著輕聲道:“是好幾年了。”

兩人都覺得長。

但事實上,自當年錦天府一別,到如今也不過兩載有餘……

只是這太多的經歷,將這兩年在這二人心中拉得很長很長而已。

更令張楚感嘆歲月是把豬飼料的是,是霍鴻燁的變化。

張楚至今都還記得當年金田縣外的初見。

那時的霍鴻燁,白馬輕裘、優雅不羈,俊美卓然,連他一個男人見了覺得驚豔!

而今的霍鴻燁,優雅不再,卓然不在,滿臉的皮笑肉不笑,妥妥的就是個世故油滑的油膩中年人。

自古美人嘆遲暮,英雄長恨見白頭。

可張楚總覺得,曾經天真爛漫的少年郎,變成令人望而生厭的油膩成年人,同樣悲哀……

寒暄畢。

霍鴻燁話鋒一轉,問道:“不知張盟主,如何看待對王真一組建擒蠻軍鎮壓玄北州一事。”

沒有拐彎抹角的試探。

也沒有惺惺作態的博人同情。

張楚很欣賞他的直爽乾脆。

於是他也很直爽乾脆的回道:“此乃朝廷旨意,我一介赳赳武夫,還能如何看待?”

他明白霍鴻燁話裡的意思。

玄北州的蛋糕就這麼大。

以前是代表鎮北王府的鎮北軍,代表大離朝廷的州府,和代表玄北江湖的北平盟,三家平分玄北州這塊蛋糕!

如今王真一進場,勢必要在這塊蛋糕上切一塊。

王真一分走了一份兒。

他們三家的那份兒,自然也就少了……

這是沒有任何商量餘地的利益之爭。

必須得刀刀見血!

但下午那道聖旨,都幾近赤裸裸的宣告,朝廷扶持王真一組建擒蠻軍,針對的其實是鎮北王府!

些許利益之爭,就像拉他北平盟捲入鎮北王和那位九五之尊的隔空博弈,也太不拿他張楚的腦子當一回事了吧?

更別提……他張楚還想當壓死霍青的最後一根稻草呢!

霍鴻燁當然也知道,些許利益之爭,很難說動張楚進場。

但大戰將其,他怎麼可能放過任何一絲助力?

“王真一的為人,不消我多言語,你應該也有所瞭解,若是放他坐大,只怕貴盟想要獨善其身也難!”

霍鴻燁說道。

這是實話。

高明的說客,從不以虛言恫嚇,而是以擺出事實讓其抉擇。

張楚也認同霍鴻燁的說法。

王真一,本就是個極類霍青的人物……鎮北王霍青。

此人掌控欲極強、手腕極強,且心狠手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他若在玄北州坐大,必會向北平盟下手!

但張楚並不杞人憂天。

王真一雖強。

可他北平盟也不是好惹的!

遠有站在玄北江湖後的那四位飛天宗師。

近有遠走東勝州尋求飛天之機的梁源長。

他張楚自身也是絕頂四品,積累幾年,遲早也能立地飛天……

王真一又不是沒腦子,怎麼可能會來和北平盟死磕?

“這就不勞少帥擔憂了,我會妥善處理與王真一之間的衝突的。”

張楚淡淡的說道。

落座這麼久。

他既沒有喝一口酒,也沒有吃一口菜,擺明了就是說不了幾句話就要離去。

霍鴻燁聞言,鬱郁的端起酒杯一口飲盡。

過了好幾息後,他忽然嘆聲道:“張楚,你我總算相識多年,這一局,可不可以助我一臂之力……我若是倒下,鎮北軍剩下的這幾萬弟兄和埋骨北四郡的數十萬英魂,可就真無家可歸了。”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變得顫抖,眼眶中也升起朦朧的水光。

他連忙提起酒壺,借斟酒的動作掩飾自己的失態。

張楚沉默了片刻。

他分不清,霍鴻燁這是因為王真一獲封冠軍侯、組建擒蠻軍,方寸大亂下的突然軟弱。

還是影帝級的表演。

不過他情願相信是前者……

霍鴻燁是霍青長孫。

也是霍氏一族僅有的血脈。

但張楚對霍鴻燁的感官,一直都非常復雜。

恨屋及烏。

他是應該恨霍鴻燁的。

恨不能殺之後快!

北蠻入侵,害他失去了太多太多重要的人。

但他就是恨不起來。

既因為張楚與霍鴻燁打過很多交道。

知道霍鴻燁這個人,除了心眼小了點兒和喜歡端架子之外,沒啥大毛病。

俗話說人無完人,誰敢說自己完美無瑕,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啤酒見了都自動開啟蓋?

若不是因為北蠻入侵,說不得張楚和霍鴻燁,還真能成為不錯的朋友。

也因為張楚能確定,北蠻入侵這件事其實和霍鴻燁並沒有太大的關係。

在鎮北王與那位九五之尊隔空博弈的棋局上。

霍鴻燁也只不過是一枚棋子。

或許是一枚比較重要的棋子。

但再重要,也是棋子。

而霍鴻燁本身,其實一直都在努力的試圖穩定局面、挽回局面。

奈何志大才疏,沒能有所作為。

但志大才疏並不是錯。

人的天資,本來就有高下之分。

霍鴻燁坐上鎮北軍少帥的位置,又不是憑藉什麼見不得人的作弊手段硬坐上去的,純粹是因為他姓霍。

最重要的是霍鴻燁這幾年,的的確確是在和北蠻人作戰。

而且他從未拿鎮北軍將士的人命,去換取勝利、換取戰功……

冤有頭。

債有主。

株連是封建遺毒。

張楚生在紅旗下,長在春風裡,沒這種遺毒。

所以他能夠不將對霍青的仇恨,蔓延到霍鴻燁身上。

甚至還能坐下來,和霍鴻燁心平氣和的聊上幾句。

但不找霍鴻燁算賬,已經是張楚所能做到的極限。

想他襄助霍氏?

不抱歉,辦、不、到!

“有些話,早些年我就跟想你說說。”

沉默了許久,張楚終於開口了:“北蠻人是怎麼跨過的永明關,又是怎麼打下的北四郡。”

“你心頭有數兒。”

“我心頭也有數兒。”

“我這個人,其實很自私。”

“沒那麼多憂國憂民的高尚情懷。”

“我只在乎我身邊的親人、兄弟、朋友、部下……”

“只要他們都沒事兒,說實在的,你家老爺子玩兒什麼時手段,我真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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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北蠻人入關,害死了我很多親人、兄弟、朋友、部下……”

“還害得一個白頭發的傢伙,至死都不願意留塊碑!”

“北蠻人,這些年我前前後後也宰了六七萬。”

“和他們的賬,我算得七七八八了。”

“剩下的血債,該算到誰頭上,你知、我也知。”

“你人不壞。”

“鎮北軍的將士們,也都是保家衛國的好兒郎!”

“看著你們的面子,我和我北平盟,不會摻合你們和王真一之間的爭鬥。”

說著,他提起面前的酒杯,與霍鴻燁面前的酒杯碰了一下:“今日我來見你,全的是昔年我與鎮北軍諸多弟兄的袍澤之義,和這些年你對我的提挈之情!”

“欠你的。”

“我早就還清了。”

“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

“我過我的獨木橋。”

“最好不要再見面了。”

“再見面,說不定就是敵人了!”

言罷,張楚仰頭一口飲盡,然而放下酒杯,起身離去。

霍鴻燁緊咬著一口鋼牙,一言不發的目送張楚離去。

他的身軀微微顫抖著。

彷彿記起了什麼他不不願意記起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