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晌午，我坐在茅屋前正曬太陽，旁邊是歐巴桑在彈棉花，她年紀大了，說話黏黏糊糊的聽不清，但是手腳還利落，那動作就像我們日本鄉下看到的插秧，一個接著一個，動作熟練優雅，讓人目不暇接，此時太陽曬在身上，不是很熱的天，卻也不是很涼，風吹過山崖，帶著草腥氣，讓人心曠神怡。
我眯著眼，靠在牆邊，手裡端著茶缸，茶缸裡有她剛剛抬上來的山泉水，沒有茶，卻又有著沁人芬芳的甘甜，我一口一口地抿著，忽聽旁邊的歐巴桑開口說話，她用的是方言，聲音不是很清晰，而且速度又快，所以我幾乎聽不懂，可並不妨礙我這麼聽著，屋內是她切菜的聲音，屋外這是彈棉花的“蹬蹬”，這一聲聲的，便宛如一首歌謠，久遠古樸，而讓人安寧。
就在此時，忽然，眼前逶迤著一堆黑影，正徐徐地向這邊走來，我怔怔地看著，等清醒過來，那人影已經站在眼前，黑水的記憶宛如潮湧一般湧了過來，噴薄而出，一下淹沒了彼此，我站起來，乾涸著聲音叫了一聲：“山崎隊長。”
山崎君穿著一身軍裝站在眼前，背後是他們的小隊，老婆婆因為年紀大了，大概不知道害怕，只瞪大了眼睛看著我，手裡拿著棉花，嘴裡嘟嘟囔囔地向我說著話，像是在問詢著什麼，她似乎在屋子裡聽到了動靜，問了一聲：“誰啊。”說著，便擦著手走了出來。
就在她剛剛出現的時候，身後的隊伍們出現了騷動，有人吼叫著：“花姑娘。”說著，便過來拉扯著她，她尖叫著躲在我身後，山崎君則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嘴角浮著一絲輕蔑的笑容，眼眸裡，卻是陰森森的殺意。
那一刻，我知道，如果我選擇保護她，這個地方將是我的葬身之地。
那一刻，我知道，若是我選擇不管的話，我將眼睜睜地看著……看著……
“啊——”
她在我身後尖叫著求助，山崎君則獰笑地看著我，嘴裡浮出不懷好意的詭笑，天地惶惶，一瞬間，藍天白雲，綠水清風，一切都成了噩夢的幕布，伴隨著她越來越凌厲的尖叫，地獄的帷幕即將拉開序幕——
“慢著！”
我終於吐出這麼一句話。
這話出口，山崎君飛快地把手揮了揮，後面的叫聲一下停止了。
“那麼說，齊藤君，你確定你要變成叛徒了，是嗎？”山崎君的語氣裡含著一種如釋重負的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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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沒吱聲。
後面傳來斷斷續續的哭泣，女人似乎很傷心，傷心我沒有好好保護她，可是她不知道，自從見到山崎君那一刻，她的命運就註定了，此時的所有，也不過是我要不要陪她搭上一條命的而已，也就是說，哪怕我現在阻止了，以後她的命運，我也阻止不了。
山崎君此時這麼做，也不過是想讓我陪著她一起去死而已。
我知道，山崎君也知道，我們對望著，山風在我們之間吹佛著，他的眼眸裡忽然閃出幾分悲憫之色，輕輕問道：“你放心，齊藤君，幹完了的話，我會把你們葬在一起的，算是完成你的心願。”
聽到“幹完了”這三個字，我心頭湧上一陣噁心，但是沒關係，我笑了笑，擺手道：“山崎君，你以為我是為了護著這只支那豬？”
這話出口，山崎君一怔，問：“難道不是？”說著，上下打量著我，你知道的，在我們對支那人的稱呼裡，大部分會稱為“支那人”，但是很多極度討厭中國人的，會稱呼為“支那豬”，而我，不管如何殘忍地拿支那人做實驗，平日裡都會稱“支那人”，而很少用“支那豬”的粗話，這是我天生的教養，山崎君介意也沒辦法，然而現在，我居然說那女人是“支那豬”，這很少見。
山崎君不停打量著我，嘴角浮出一絲玩味的笑：“怎麼？齊藤君還有什麼交代？”
我揚了揚眉，從兜裡掏出了一張紙條，遞給了山崎君，山崎君開啟，低頭看去，見上面寫著一系列的數字，都是基因組合的一些程式碼。
“怎麼了？”山崎君奇道，他雖然也是醫術精湛的大夫，可是專供解剖學，而基因學這塊只事粗淺功夫，遠遠不如我。
“我們先前不是成立了一個基因研究專案嗎？”我打了個手勢道：“我是組長，山崎君可還記得。”
“記得。”山崎君眨了眨眼，點頭。
“那就是了。”我抱著胸，翻了個白眼道：“其實是這樣的，做這個基因改組實驗，需要合適的實驗品，而我找遍了我們軍醫院，都找不到合適的人才，而沒想到，居然在這裡找到了。”說著，我指了指身後。
“是嗎？”山崎君似乎半信半疑，上下打量著我的身後，又懷疑地看向了我。
“真的。”我雙手一攤，道：“這個女人是很合適的基因改組試品，要不帶回去我演示給你們看？”
山崎君聽到這話，低頭看了一眼那紙條，撫摸著下巴半晌，對著身後揮了揮手，那些人立刻放開了手，背後傳來嗚嗚咽咽的哭泣聲，我臉上的肌肉跳動了一下，一抬頭，忽見山崎君盯著自己看，只抿了抿嘴，笑了笑。
山崎君似乎相信了，把那紙條放回兜裡，聳了聳肩，道：“齊藤君，你知道嗎？我是看在同僚的份上，讓你死在這裡，一槍斃了你，你會少受很多罪，你明白嗎？”
“我明白。”我點頭
“這就是了，你要明白回去的可怕，若是你騙了我，哦，我的意思，你騙了我們的話……你可知道我們軍醫院的手段。”說著，山崎君咧嘴一笑：“生不如死的辦法有很多種啊，有很多都是你親自操刀的，我相信，那些死在你手上的冤魂，很願意讓你嚐嚐他們死前的痛苦。”
“我知道。”我靜靜地回答。
“所以……”山崎君指了指我的身後，意味深長地問：“你的決定是……”
“是回去，把我的新型試驗演示給你們看。”我咧嘴一笑，山花爛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