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花江下游的一座江灘處。
此時正值清晨，旭日初昇，寬闊的江面之上滿是霧氣。隆冬時節，天氣還沒有暖和起來，江灘上大大小小裸露著的鵝卵石和雜草上都打了雪白的一層霜。
此時已經是大年初八了，距離徐懷谷被水雲宗那名十境劍修一劍貫穿心臟，已經過去了七天。
在這七天裡，徐懷谷是真真切切死了的。此時他的屍體正安安靜靜躺在江灘上，渾身的衣裳都溼透了，胸口那一處猙獰的傷痕，任誰都看得出來，這人是被一劍貫穿胸膛而死，絕無生還的可能。
清晨的江邊寒風大作，冷得刺骨，卻見有一高一矮、一長一少的兩人，弓著腰，哆嗦著身子，各提了一隻水桶，從山林之間鑽出，往那一處平緩的江灘走去。
那走向江灘的兩人都身著一身素青色的長衫，沒有頭髮，看起來像是附近寺廟裡的僧人。
那小孩兒約莫十來歲年紀，此時在寒風中裹緊了自己身上薄薄的長衫，卻依舊瑟瑟發抖。
他牙齒打顫，說話都有氣無力的，好像隨時都得被大風吹去了一樣，斷斷續續道：“師兄，這個天氣……也太冷了吧。師父要咱們這個時候來江邊打水，莫不是……莫不是要打殺了我倆？”
旁邊的高個子僧人勸誡道：“師父平日裡怎麼教你的，哪有做徒弟還這麼說自家師父的？少說些師父的壞話。再說，師父為啥要懲罰我倆來江邊打水，你心裡沒數嗎？”
“要不是你饞嘴偷吃了香客供給菩薩的吃食，師父他能生那麼大的氣？還要我給你隱瞞，害我和你一起受罰。”
那小孩子低頭嘿嘿笑了笑，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那還不是因為咱們平時吃的飯太難吃了嗎，連一點油水都見不著。天天吃青菜豆腐白米粥，我這心裡真瘮得慌。師兄，真是對不住你啊。”
那高個子僧人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說：“你既然吃不慣這苦頭，幹嘛要進我們寺廟裡來？”
那小孩一臉地不服氣，說道：“那有什麼辦法啊？我爸媽又養不起我，把我送到這裡來。在這寺裡也沒什麼前途，只能混個不餓死，這難不成該怪我？”
那高個子僧人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你呀你，你看看你這說的都是些什麼話。上山也半年多了，這性子一點也沒改。我看你再這麼下去，遲早得被師父趕下山。”
小孩兒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淡淡地說道：“趕就趕唄，反正我恨不得早點下山，就算他不趕我，我也得遲早找他給我還俗。我就真是搞不懂了，師兄你這麼惦記這寺廟幹嘛？這山上有啥好的，炒菜不放油，天天喝稀粥，一天到晚不是看佛經就是抄佛經，再就是唸佛經，我想找個一起玩的伴兒也沒有，我才不要待在這裡。”
那高個子僧人念了句阿彌陀佛，搖了搖頭說道：“佛不渡無緣人，你這是無可救藥了。”
小孩兒把腦袋高高昂起，轉向另一邊，不以為然。
二人說話之間，那一條蘆花江就已經近了。
他們穿著布鞋，一路蹚著滿是白霜的石子和雜草，鞋都被浸溼了，腳指頭也凍得快沒知覺了。
小孩兒催
促道：“師兄，咱們趕緊打了水回去了，天太冷了，我實在受不住。”
高個子僧人加快了步子，還提醒說：“知道了。你回去之後，想個辦法混進香客們燒香的殿裡去，那裡頭燒了炭，正好給你暖和暖和身子。”
小孩兒笑道：“還是師兄好，我就知道師兄最疼我了。”
高個子僧人讓小孩兒站在原地，從他手裡接過水桶，紮起褲腳，往江裡走了一段，到了水較深的地方，再把兩隻桶都放進江裡去，接了滿滿當當兩桶水。
那小孩兒一瞧卻有些急了，說：“師兄，你打的也太滿了，倒掉一些吧，不然等會上山得累死。”
高個子僧人卻說：“不要你管，我幫你提著，等快到廟裡的時候你再裝模作樣提一下就行了。”
小孩兒聽了這話，卻笑不出來了，有點愧疚地看著高個子僧人。
他往四周掃了一眼，只見江面之上白茫茫一片霧氣，江灘上滿是鵝卵石和雜草，還有白霜。
誒，江灘上怎麼還有一個黑色的小土丘似的東西？
那東西是漆黑的，沒被打上白霜，因此在江灘上煞是顯眼。
這小孩兒眼尖，看見了之後，大感好奇，便三步作兩步的跑上去，想要瞧個究竟。
高個子僧人見他往那邊跑去，便著急地喊道：“能淨，你去哪！”
“師兄，我就來看看那個東西是什麼，馬上就回來！”
高個子僧人只得停下腳步，把兩隻水桶放下，等著他。
只見那小孩兒跑到了那東西面前，仔細地看了一眼，便更加感到困惑了。等他把這東西翻了個身看的時候，頓時被嚇得跳了起來，一下子退開了好遠，對著地上便吐了好幾口唾沫，罵道：“呸呸呸！大清早的，真是晦氣！我呸！”
高個子僧人皺起了眉頭，高聲問道：“怎麼了，大呼小叫的？”
能淨捏著鼻子，遠遠地指著那東西，一臉嫌棄地說：“師兄，是個死人啊！”
聽到這，高個子僧人也被嚇了一跳，連忙跑上去察看。那小孩兒能淨則是遠遠地躲著，高聲提醒道：“師兄你小心些，怕不是個得疫病死的！”
高個子僧人自然不怕這些，連忙走到徐懷谷身邊去，仔細看了看他的屍體。只見這人雖然被水浸透，但依舊眉清目秀，屍體也沒有發臭，都不像個死人。
他剛還想著這人是不是不小心失足落水，漂到這裡，說不定還有一絲生機，可他馬上就瞥見了徐懷谷胸口出那一條猙獰的傷疤，分明被一劍貫穿了胸膛才是，這可是神仙都救不回來了。
高個子僧人皺眉，趕緊閉眼念了一句阿彌陀佛，便對能淨喊道：“不是疫病，是被劍刺死的！”
能淨半信半疑，這才緩緩靠近了過來，看了一眼徐懷谷的胸口，當真是一劍貫穿，死的不能再死了。
能淨這才放下心來，他又看見徐懷谷腰間系了一把劍，便趕緊走上去把劍拔出來，頓時寶劍出鞘，寒光颯颯，鋒利的劍鋒閃爍著精光。
能淨被這寶劍嚇了一跳，隨即反應過來，便趕緊握在了自己手中，得意洋洋地說道
：“這把劍肯定很值錢！”
高個子僧人瞪了他一眼，從他手裡奪下劍，放回劍鞘裡，說：“這是這位施主的遺物，不可妄動。”
能淨撇撇嘴，說道：“師兄你傻啊，這人都死了，也用不上這把劍了，我們不拿著豈不也是浪費了？”
高個子僧人皺眉，說：“我們都是出家人，不能殺生，你拿著這把劍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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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劍一定是用來殺生的？賣了也不錯啊！肯定值不少銀子！”
“我們出家人，一日三餐都在寺廟裡吃，你要那麼多錢幹什麼？”
能淨眼珠子一轉，想了個主意，勸說道：“師兄你忘了？我們寺廟裡的好多僧舍窗戶都被風吹破了，寺廟正殿的大門也壞了，師兄們都愁得很。有了這筆銀子，我們可以拿來修繕寺廟啊！”
高個子僧人眉頭蹙得更緊了，斥責道：“不義之財加身，就算是黃金萬兩，又有何益處？平時你做事稍有不講道德，我都由得你，但這件事不行。”
能淨冷哼一聲，雙手交叉放在胸前，看向高個子僧人，生氣地說：“那你說，現在該怎麼辦？”
“阿彌陀佛。人死為大，應該要入土為安。看他這樣子，應該還沒死多久，我們把他背回寺廟裡，稟告師父此事，然後再找地方把他掩埋了就好。這把劍想來是他生前的心愛之物，也給他做陪葬便是。”
能淨心裡一思量，這位高個子僧人能悟師兄，向來謹遵佛法，做事很有原則。在小事上常常偏袒自己，可一到大事上，就無論如何也不肯讓步，倔得和頭驢似的。自己現在再和他爭辯惹他生氣，說不定他回去還要告師父的狀，不如等到能悟師兄把這人的屍體揹回寺之後，再想個辦法偷來這把劍。
這把劍一定值不少錢，有了這些錢，他偷偷溜下山去，一走了之，豈不是太好？
反正當時進寺廟就不是他的意願，他早就想走了，這也怪不得他。
這麼一想，能淨嘿嘿一笑，便答應了下來，說：“那就按師兄你說的做。”
能悟點了點頭，把袖子挽上去，彎腰背起了徐懷谷，然後對能淨說道：“那兩桶水，你來提。”
能淨一聽，頓時苦了臉，怨聲載道地說：“師兄，我們在江邊發現了一個死人啊！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提水這麼一件小事，就算了吧。事出有因，師父肯定不會怪罪的。”
能悟看了能淨一眼，一聲不吭地走到水桶旁邊，一邊背起徐懷谷，一邊雙手提起水桶，腳步踉蹌著，緩緩地沿原路走回去。
能淨看見這情景，一股子氣就從心裡生出來了，他生氣地罵了一句：“倔死了！”
然後他便挽起袖子，氣鼓鼓地快步走到能悟身邊，伸出手說：“真是服了你了，給我來吧。”
能悟把兩隻水桶交給他，能淨一提上手，頓時整個人都被壓彎了不少，他頓時叫苦不迭。
能悟關切地安慰了一句，然後便揹著徐懷谷，往寺廟裡走去。
能淨提著兩桶水，憋屈死了，趕緊趁著走在前面的能悟不注意，把桶裡的水撒出去不少，才罵罵咧咧地跟上他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