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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無赦罪業

人疲馬乏,舟車勞苦。自離開驛館前往臨川的路途其實並沒有太遠,只不過山形地勢所限,原本放在別處也就十天的腳程,在臨川地界,硬生生地拖到了半個月。

一路上,倒也沒見有遇上什麼歹人,可,照料暫時作為軒轅琲替身的“那只狼”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言語不通,形貌有異還在其次。關鍵卻是在於黓闢狼身上狼性半點未退,最喜歡半途歇腳的時候,突然跑出去追兔子,撲鳥,抓野雉。

一次兩次,劉時可以推辭說是自家王爺貪玩,可回回都如此灰頭土臉的手裡提著一隻死物回來,劉時著實頭痛。

不過,好在監官也懶得留意到這些畢竟,他也只想趕快將康王府一行人都好生送到臨川,好快馬加鞭地趕緊回鄴城。

“好了,臨川的王府到了,本官就先迴轉鄴城了。”

到了臨川驛館的第二日,監官送他們一行人,到了那新修葺的所謂的臨川康王府,自己轉身便走,不作一刻停留。在他看來,被賜封到這個所在,和發配邊疆沒有什麼區別。

王府門前,劉時一邊忙著安頓行裝,一邊自己也在熟悉著這新的康王府。

窄而暗淡的大門上頭,是一塊和整座宅院極不協調的新牌匾,青筆一書的“康王府”三個大字,顏色陰沉的也猶如角落裡經年苔蘚一般。推開了門,院子裡倒也幹淨利落,只是花草皆枯,亂蓬蓬的雜草倒是長得有半人高,幾乎都要攀上了窗格。

主屋,廂房……雖比在鄴城都小了許多,但也都還好。劉時轉著,也一邊在心裡默默清點著王府裡原有的物件,他不明白,這新王府裡,緣何怎會有這麼多大香爐和小香爐。

“勞煩下,把牌匾取下來,順便也把這個也放上去。”

劉時吩咐著府裡家丁,手裡也遞過去了一道平安符。這牌匾雖說看著是新制的,但不知為何,貼近了仔細一瞧,也是灰塵遍佈。索性,劉時便讓家丁取了牌匾。

不料,這一取,也才看見了這牌匾的背面。這牌匾的背面,分分明明的也用青漆寫了三個大字“無名觀”。

顯而易見,這新修的康王府原是一座廢棄的道觀。

“哈……無事,你們快些收拾吧……”劉時皺了皺眉頭,親自抹乾淨了牌匾,吩咐好了家丁,便要去驛館接雁夫人同黓闢琅。

馬車走得遠了,劉時掀開簾子的一角,看了幾眼尚還陌生的臨川街道,街道上,不時有坐在自家門前飲茶閒談的老人家嘟囔著什麼。

雖然口音難辨,但總有那麼幾句,幾個字眼,聽得多了,還是能聽清的。

“落魄王爺……”

“聽說是犯天煞孤星的命呦……”

坐在馬車裡的劉時聽到這些,更是蹙緊了眉峰,直到馬車停在驛館前,他才裝作無事一樣,平平淡淡地過來找人。

“時兒,康王殿下……可有訊息?”

“聿先生傳書,說王爺已大好,不日便可歸來,要我等莫要擔心。”

“那便好,那便好。”

馬車上,雁夫人再度問起了軒轅琲,劉時便如此回了她,一切無恙。坐在劉時一旁的黓闢琅看看雁夫人,又看看劉時,眼珠子轉了轉,藏在髮髻下的兩隻毛茸茸的狼耳也動了動。

只不過,一直心中憂急著軒轅琲和王府事物的劉時,並沒有注意到這點異樣。

從驛館到王府,一來一回,雖不遠,卻也費了一些功夫,劉時便安排了眾人都去歇息,自己照料“軒轅琲”。

這邊,進了臥房,闔了門,劉時轉身便看見黓闢琅圍著他轉著圈子,還時不時嗅著自己的衣衫。

“不行,你現在是人形,不能出去追兔子,眼下王府……雖然是簡陋了些,但也不需要你出去打獵。”

也不知眼前的少年能否聽懂自己的話,劉時無奈地搖了搖頭,嘆出了這些天來的不知道是第幾次氣,將人帶到了榻旁。

“你……你……你說謊……”

不知是什麼時候,原先只會狼嘯的少年,終是學會了開口。

“說謊?”劉時沉吟了下,立刻便想到剛才在那馬車上的事情。他沒想到,原來這少年也是這般聰敏。

“你知道我在說謊?”

劉時笑了笑,一同坐在了榻上。順手替少年解開了頭髮,一路上,他這兩隻狼耳,悶在髮髻裡,怕是不舒服很久了。

“獅虎(師父)說,說謊是騙人,騙人……不好……壞……壞……”

初發人聲,口舌還不似流盤走珠一樣配合得天衣無縫,彷彿,就像是個剛剛學說話的孩子。

因為同樣教過幼時咿呀學語的軒轅琲,在旁人聽來的囫圇話,劉時半猜半聽倒也能懂個八九分。

“那他可告訴過你,有時說謊騙人,並不一定都是壞的,有時是善,並不都是惡事。”

“惡……惡……惡事,什麼是惡事?是很餓,所以才壞嗎?”

懵懵懂懂,有很多事情還不瞭解,離真正成為人還差得多,黓闢琅本能地將心中的疑惑不解直接問出。

他心底似有一個念頭蓬生,他想要成為人,一個真正的人。

“哈……有的時候,有的人,確實是太餓,為了活下去才去作惡,可更多的時候,也是迫於無奈……”

娓娓道來的諄諄教誨,引得兩隻狼耳豎起,眼前的少年聽得格外認真,兩隻黑白分明的眸子,全然一派不經世事的天真。

“那……你,你作惡,壞過嗎?”

不經意的一句反問,劉時登時盯著他那雙眸子便深陷了在了過往。

作惡,他確實有過。

曾經,為了軒轅琲,他同軒轅珷殺了乳母一家六口。

他還真真切切的記得,雖然他們那時還是少年,可這十惡不赦的罪孽,確實是他們所犯下。

他殺了乳母,軒轅珷著人毒殺了她的丈夫和孩子,又是他們兩個,親眼看著那六具屍骸同草棚在火海中消失殆盡。

可天網恢恢,當初他們還是遺漏下了些殘骨,被巡郊的許將軍發現。明明他是可以自己清查得到是何人所做,卻偏偏只是輕描淡寫地向先帝上報,到最後落了個不了了之。

然而,他從未安心過。他時常夢見自己又回到了那已經不復存在的北郊棚屋,一次又一次地,他作為一個影子,親眼看著他與軒轅珷葬送了那六條人命。

他確實是迫於無奈,可這不會讓他所背負著的罪孽減少半分。

或許,有那麼一日,到了一切都可以結束的時候,他到時,再去地獄贖罪。

“你……你壞……壞……人!他!來了!他!”

語無倫次,黓闢琅好似突然察覺到了什麼,這次,是他一把拖著劉時出了門,也好在這次用的是手,而不是嘴。

當初送走的是一個,如今,帶回來兩個。

看到王小良出現在院子裡,劉時並沒有太過訝異,不難想到,軒轅琲莫名中了蠱毒,聿清臨怎麼會不去找軒轅珷討要一個說法?

再者,一路上“軒轅琲”過分的安靜,也必然會有康王患病的訊息傳回鄴城,軒轅珷也會派個妥帖的人來照料。

是以,他還特地為這個人留了一間廂房。

“一切可還順利?”

劉時咳了咳,從聿清臨懷中接過了還睡得昏昏沉沉的真正的軒轅琲,黓闢琅見狀,也早就跑回了聿清臨的身邊,蹲在了他的衣角旁。

許久不見,想念非常。聿清臨摸了摸黓闢琅的兩隻尖耳,愁苦的心境也稍微寬鬆了些。

“說來話長,我先帶他回止水峰,你們二人可先一談。”

重重地嘆了口氣,聿清臨與黓闢琅的身形瞬間煙化,驚得王小良又是張口結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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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蠱毒無解……怎會……怎會如此……”

劉時回頭看了一眼在榻上還睡得十分香甜的軒轅琲,緊鎖的眉心,幾乎夾成一個“川”字。

王小良猶豫不定,頓了頓,到底沒向他透露出這蠱毒其實是他玉氏一門所傳。如今,軒轅琲既是會中了這蠱毒,那麼他玉氏一門除卻隱姓埋名的他和養在了太傅府的妹妹紫蘿外,至少也還有其他的傳人在,而且,這個人,他在宮裡。

“這蠱毒雖不致命,卻會影響宿主的心性,毒發時六親不認,殘暴無道,到最後,毒侵腦髓,中毒的人……會完全變成一隻只知殺戮的怪物……”

王小良顫顫著,一邊哽咽著將他所知道的關於蠱毒的事情盡數道出,雙眼,也不禁同樣看向了榻上還在熟睡的軒轅琲。

任是誰也不會想得到,這樣一個無辜的孩子,會被人迫害至此。

“至親血脈……至親血脈……”劉時喃喃著,明明有可解之法,奈何天公如此不作美。

半晌,愣了神的劉時,從榻旁的水盆裡溼了張帕子,擰乾,用著帕子的一角,輕輕地抹去了軒轅琲額頭上的汗。

“罷了……勞煩太醫大人了,只是,此事,不與外人,也還請大人守口如瓶。”

王小良自是點點頭,連忙便轉身退了出去。

靜悄悄的屋子內,劉時望著軒轅琲,長長嘆了口氣。也正是在這時,開著的窗子外,一支鶴翎,飄然而來,劉時一伸手便穩穩抓住,而這到了手掌裡的鶴翎,突而就變作了一封信。

信從鄴城來,寄信之人,該是謝瑾。

厚厚的一沓,劉時更是篤定,因為許赫平日裡少言寡語,自那件事後,他平日裡是連筆也碰得少,更不用說是他寫信了。

劉時拆開了信,字跡驗證了他的猜想。信的內容,是他和聿清臨委託尚在鄴城的謝瑾二人去查的靈奉寺舊聞,原本,他還以為查不到或是要等上個半年。

“靈奉寺舊事皆封陳秘卷,卷中所書為陳血所汙,有一二可辨者,乃天外梵文……”

劉時看到謝瑾的回述,便立刻翻了翻剩下的幾頁信紙,果然,附信而書的是他也同樣不識的梵文。

不過,看不懂也並非沒有方法,他正好認識一個能看得懂梵文,又可以放心交託的人。

只是,他自己如今身為凡胎,俗世之軀想必是見不到,更是找不到彼界之所。

“罷了,恐怕還是要勞煩聿道長走一遭了……”

“咣噹!”毫無徵兆地,臥房的門被一個慌慌張張的家丁給推開來,來不及收好書信,劉時只好順手將書信塞在了自己懷中。

皺了皺眉頭,劉時放下了軒轅琲榻上的紗幔,回頭便是一句輕聲苛責。“王爺尚在午睡,何事如此驚慌?!”

那家丁也連忙跪下來,磕了個頭,劉時這才發現,他臉上分明多了道血痕。

“時爺,不好了,這才剛過了午時,王府外面便來了一位大人和十幾個官兵,說……說要王爺滾出來……府裡的護院侍衛……我們就和他們打起來了,他們……他們人多勢眾,現下,怕是已經到了正廳了!”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劉時只好多叫了幾個護院,又派人請了雁夫人過來,屋內門外兩邊守好軒轅琲,而自己同家丁連忙跑去了前院正廳。

如若他所料不差,這不速之客怕是梁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