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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問斷需巧力

李素素管過三年家,自然知道這種刑罰的厲害,便是官府刑訊犯人,也只吊一個時辰。

“要是被舅舅知道恐怕又得生氣,況且男女授受不親……”呂煜有些猶豫。

李素素道:“父親那裡你不用擔心,有什麼事自有奴家來擔待。我一直把小汞當成妹妹,她是要隨我一起陪嫁的,到時候就是通房丫頭,也是你的妾,將來若是我每個月身子不便,還要她來陪你,現在抱抱也不算什麼。”

呂煜本就是曠達之人,聽了只是臉色微紅,也不再囉嗦就走上前去。

他個子很高,根本不用爬樹,抬起手就夠到了繩索,將小汞解下來抱在懷中。

這小丫鬟一臉淚痕,剛也才聽到李素素的話,這時羞得滿臉通紅,低垂著頭,長髮蓬亂嚶嚶哭泣。

呂煜將她放到草地上,李素素坐下來,從懷裡取出一把梳子替她梳頭。

小汞哭得更厲害了,泣道:“小娘子,我對不起你……”

素素將她拉到懷中,二人摟抱在一起,想起母親死後自己遇到這許多艱難,也哭了出來,說道:“也許是前世宿孽,要我二人受這一遭,往後你我共侍一夫,凡事要先問過夫君,他是蓬萊弟子、仙家嫡傳,必會護得彼此周全!”

小汞從素素肩膀上偷看了呂煜一眼,霞飛雙頰,急忙將頭埋下去。

呂煜也有些憐惜,但當著素素不好說什麼,就只能在一旁盤膝坐下等候。

二女哭了一會,素素整理好情緒,又替小汞將頭髮梳了綰起來,然後拉著她回了自己的院落,臨走前吩咐僕人:“這事如果父親大人問起,就說是我的意思。”

這些僕人是李遠從長安帶過來的,往日都在李素素手下做事,雖然她病了幾個月,但積威猶存,自然不敢違命。

又過了一天,李遠請眾人過去,見了面就說道:“今日捉到釋承業,請鍾離仙師幫李某問話。”

一會有人帶上一個五花大綁的年輕和尚,不過十六七歲年紀,眉清目秀,一開口聲音有些細,就像是沒變聲的男孩,只聽他說道:“各位檀越是不是弄錯了,為何要如此對待小僧?”

郭弘點點頭,這人果然好相貌,聲音也好聽,怪不得會在寺院中做知客僧,輕易取得小汞的信任。

李遠哼了一聲,說道:“本官是誰你想必也知道,膽子不小,竟敢在我家中搞鬼!還不從實招來!”

釋承業吃了一驚,目光有些遊移,但還是堅持說道:“阿彌陀佛,李刺史冤枉小僧了,今日我只是來看望堂妹,出家人慈悲為懷,從不曾做過什麼壞事!”

無論李遠如何恐嚇,釋承業就是矢口否認,說根本不知道什麼木雕的事。

小汞上來與他對質,但這和尚一直裝糊塗,氣得小汞撲上去抓他,將那張清秀的臉撓出幾道口子,算是破了相。

李遠讓僕人將他拖到堂下按在地上,脫去衣褲重打二十杖!

和尚被打的鬼哭狼嚎,拖上來又叫道:“你們屈打成招,就算現在認了,到了公堂上我還是要翻供的!”

李遠被氣得夠嗆,鬍子突突亂顫,李素素本來躲在屏風後面,這時忍不住走了出來,替父親敲背順氣。

“這是個不良爛脊之徒(青皮無賴),還是先關起來再作道理。”她小聲對父親耳語道。

李遠點點頭,讓人將和尚帶去前衙牢獄關押。

郭弘見狀悄悄與呂煜耳語。

這時李遠問道:“不知鍾離鍊師有何高見?

郭弘一拍大肚皮說道:“某家前日聽小汞說,她和這釋承業都是宦官陳弘志的後人,想這人本來出自宮中,說不定見過皇帝,自然不怕李太守的官威。”

李遠聽了連連點頭,心中那口氣有些平復了。

郭弘又道:“這人知道如果招供就難逃一死,所以乾脆來個一問三不知,如今有兩個方法可以讓他開口,容易一些的就是答應他,只要供出幕後指使就不予追究,他如此年輕,想必也是個跑腿的,身後那個開光的老和尚才是主謀!”

李遠一皺眉,說道:“不妥不妥,釋承業不同於小汞,他是故意要害我家,豈能輕易放過?”

他連小汞都不想饒,何況罪行更重的。

“也可以先假意答應他,等抓到老和尚再一起處置。”紅豆跟著何瓊出來,小聲說道。

幾個女子剛才都躲在屏風後面,等釋承業被押走才出來。

“大丈夫言出必踐,怎可出爾反爾?”郭弘面帶不豫說道。

李遠聽了郭弘的話,撫掌說道:“鍾離鍊師說的不錯,我堂堂一州刺史,怎麼可以失信於一個小小僧人,還請鍊師說說第二個方法。”

鍾離權道:“這個方法有些費事,需要如此如此……”

釋承業被關在牢房裡,他因為一直在大喊大叫,獄卒嫌煩,就用布堵住這和尚的嘴。

鐵窗外的光線越來越暗,不久看到星光閃爍。

他想起今日的遭遇,越來越害怕,估計這次小命要交代在這裡,心中暗暗咒罵師父,如果不是他讓自己前來打探,也不會陷入這樣的絕境!

就在他睡得恍恍惚惚之間,隱約聽到開門聲,迷迷濛濛睜開眼,就見兩隻五尺半(一米七)的青面獠牙怪物,提著燈籠走進來。

他一眼就認出這兩個怪物跟那木雕十分相似,應該是傳說中的夜叉!

釋承業嚇得牙關打顫,被兩個夜叉用一根鐵鏈栓了雙腿,從牢房中倒拖到外面。

臨睡前記得鐵窗外有星光,但這時看到視窗是黑乎乎的一片。

他被拖出十幾步,應該是到了典獄刑訊犯人的地

方,勉強抬起頭,就見一個八尺多高(兩米四)的夜叉居中站立,正冷冷的看著這邊。

釋承業見它面目恐怖,牙齒上還掛著快要凝固的血液,就渾身發抖體似篩糠,不斷高喊:“救命!救命啊!”

那大夜叉伸出長長的爪子,對著他的光腦袋敲了兩下,口水都快碰到他臉上。

旁邊兩個小夜叉將他翻過來,取來一把木匠用的長鋸,在他腰間比劃。

釋承業向一邊躲去,掙扎的想逃生,被小夜叉拖回來,用木枷把頭枷住。

他看不到下面,覺得腰間一陣鑽心的疼痛,下半身就失去了知覺,接著看到其中一個小鬼拖著只有雙腿的半個身體,轉到他的面前,那被鋸斷的腰間傷口還在往外噴血!

“這,這是我的腿?!”

釋承業雖然看不到,但已經想象出自己被腰斬的慘狀,心膽俱裂。

這時遠處傳來一個古怪的聲音,似乎有人捏著嗓子說話:“速速將自己所做過的惡事從實招來,否則讓你受盡地獄中的諸般刑罰,拔舌剜心,把你扔到油鍋裡炸,刀山火海一一嚐遍!”

釋承業哆哆嗦嗦的說道:“小子本姓孫,六歲的時候偷看過鄰家寡婦洗澡,……後來入宮被貴人收為養子……”

他絮絮叨叨說了半天,把一生的惡事講了個遍,最後終於說到用木雕害人:“我師父法號義真,在密宗當世義字輩四大高僧之一。他尋找河南一處寺院中的木雕,說是密宗前輩三十年前作法留下,經過十七位宿主日臻大成,還差一位就能功德圓滿,不想被無知的新監院送給了一位官員家眷。

“義真師父打聽後才知道這位官員是嶽州刺史李遠,就一路追尋而來,他裝作花匠偷偷混入刺史府,卻發現那個木雕被孩子扔在院落中風吹雨淋,已經有些破損。

“隨後仔細觀看,又發現需要香火供養。師父說也許是武宗毀佛將木雕損毀所致。

“當時這後園的主人是李素素小娘子,我師父攀談幾句,發現她很適合作為第十八位宿主,就到臨近寺院住錫,並傳信讓小僧從長安趕來。

“等小僧到了才知道,原來師父早就套出了話,得知素素小娘子的丫鬟是我被發賣的堂妹,這才讓小僧過來,就是為了透過小汞,設局一步步接近李素素……”

等釋承業說完,他心中安定了不少,偷眼去看那大夜叉,覺得體型有些眼熟。

他還沒想清楚是怎麼回事,空中又傳來聲音,道:“這是你的供狀,讓他畫押!”

空中飄下一卷文書,兩個小夜叉撿起來,拿著釋承業反綁的手,幫他握住筆在上面畫了個圈。

釋承業突然想起來為什麼自己感到眼熟了,他大叫道:“你們誆騙於我,這個不算!”

身旁的兩個小夜叉摘下面具,一個是曹守真,一個是呂志真。

李遠陪著郭弘從外面走進來,對面的大夜叉把臉一抹,正是呂煜。

呂煜捏著嗓子對釋承業說道:“騙你又如何?在場的都是人證,你是自情自願說的,今年秋決的時候,市集外的樹上少不了這顆光頭!”

他的聲音跟剛才那空中傳來的一模一樣。

釋承業面色慘白,他雖然反應很快,但確實是親口認了賬,已經無從抵賴,有這麼多人作證,李遠就是把他活活打死也沒有問題,說不定這位李刺史就在等他反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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砍頭總比打死強,況且拖到明年,萬一這期間有大赦,命就撿回來了。

皇帝登基後已經大赦了兩回,分別是大中元年改元和大中二年群臣上尊號,都是大赦天下。

他想到這裡也就不再抵賴,很光棍的把事情認了,免受皮肉之苦。

這時有僕人過來幫他把枷開啟,才看到自己的下半身完好無損,只是現在腰部以下還是沒有知覺。

呂志真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便道:“我截了你的穴位,要明天才有知覺,三天才能行走。”

武功中雖然沒有點穴解穴,但也能靠打擊關鍵部位讓身體麻痺,嚴重地會失去知覺甚至殘廢,這稱之為截穴。

釋承業看著前面地上那半截還在噴血身體,問道:“這是怎麼做的?”

曹守真一笑,將安裝在假身上的血袋挖出來,展示給他看。

釋承業嘆了口氣道:“這些蒙人的伎倆本就是出自道門,我們這些僧人終究還是門外漢啊!”

郭弘見他越說越離譜,掃了一眼李遠,扇著扇子道:“想見識我道門真正的法術?”

他說完上前一步,走到釋承業面前,抬手就是一耳光。

釋承業左臉劇痛,只覺得滿眼冒金星,腦袋嗡嗡滴。

李遠看到這惡徒被“鍾離權”打後,右耳竟然噴出一朵花來,還在不停生長!

旁邊走進來圍觀的獄卒都“喔”的一聲。

郭弘反手一掌打在右邊,那朵花被打了回去,釋承業左邊腮幫子鼓起來又縮回去,如同鳴叫的癩蛤蟆一般!

“你昧了良心坑害同族,如今正是惡貫滿盈!”

郭弘一腳把他踢了個跟頭。

曹守真上去又是劈頭兩拳,打得釋承業嗷嗷直叫。

他起身走開,回頭跟郭弘對視一眼。

師兄弟配合默契,曹守真借打人的功夫,已經將道具收了藏在袖子裡。

這一套行雲流水,即便是號稱行家的呂煜都沒看出端倪。

何瓊躲在一旁哧哧笑,她可是見過郭、曹二人為了練這道法,把衡山附近不少青皮折磨得精神恍惚狀如瘋癲……

李遠命人將還在懷疑人生的釋承業關回牢房,眾人開始商議如何抓捕老和尚義

真。

“鍾離鍊師怎麼看?”李遠問道。

“某家以為,這老和尚是魔教巨擘,黨羽必定不少,需要小心對待,如果只出動衙役兵丁,恐怕打草驚蛇!他現在應該還不知道自己徒弟已經招供,我等立即出發,出其不意定能將其擒獲!”

“如此有勞鍾離鍊師和各位了,李某這就派捕盜隨行,也好師出有名!”

李遠當即從府中前衙叫來捕盜官史綜。

這捕盜官三十多歲,長得短小精幹,是世襲的軍將出身,有正九品上“仁勇校尉”的散官銜。

史綜點了三十名士卒,跟著郭弘等人出發,他雖然是武將,但也很通人情世故,對佛道都有敬畏之心,把自己擺在了輔助的位置,一切聽郭弘吩咐行事。

一個時辰之後,眾人無功而返。

義真竟然已經多日不曾在附近掛單的寺廟出現。

線索斷了。

郭弘等人並沒有隨史綜回刺史府。

他們還要北上,不能在嶽州停留太久,見義真沒有蹤影,便悄悄跟呂煜提出來。

呂煜無奈,只得去跟李遠說鍾離權已經走了,李遠十分惋惜,呂煜表示師父是世外高人,雲遊不定,喜歡說走就走……

回到客棧,郭弘卸妝恢復本來面目,運起無相功把肚子收回來,感到無比輕鬆。

總算不用再扮演鍾離權了。

再演下去,一定會染上酒癮……咯。

由於夜裡扮鬼嚇唬釋承業,都沒睡覺,眾人說好休息一日再啟程北上。

呂煜因他們要走,也和李素素打過招呼,回客棧陪幾位朋友。

中午吃完飯,呂煜正在院子扳弄鍾離權留下的鬼木偶。

這木偶上面蒙著皮,摸上去感覺很像人體。

當初王都都可是被嚇哭過,跟何瓊、紅豆一起在旁觀看。

“呂師叔,你這是在幹什麼?”王都都問道。

呂煜正在給木偶換裝:“師父就喜歡嚇人,我準備改一下,做成一個書僮的樣子,這樣帶出去更有意思。”

於是三個女孩一起嘻嘻哈哈幫忙,他們給木偶換上人的頭髮,呂煜又把面容重新做了,穿好衣服,很快成了一個十三四歲的俊美少年。

“呂師兄有書僮了,快給他起個名字吧!”何瓊說道。

“既然是木頭做的,就叫梧桐吧。”雲玄素也在一旁觀看,忍不住插話道。

“好啊好啊,就叫梧桐!”三個少女一致決定。

呂煜也沒有意見,他開啟木偶腹部一個三根手指粗細的小洞,用一隻尖嘴壺往裡面倒油。

“師叔,這是幹什麼?”王都都又問。

呂煜道:“木偶腹部是機關樞紐,也是齒輪最密集的地方,這個洞是專門用來倒油潤滑齒輪的。”

王都都想伸手進去,呂煜急忙拉住,說道:“齒輪是鐵的,手指會夾斷的!”

這時夥計突然進來說:“有人指名道姓要找姓呂的客官。”

呂煜把壺一放,急忙去洗手。

紅豆找個根樹枝,趁呂煜轉身的工夫捅了進梧桐肚子上的小洞,咔嚓咔嚓幾下就被攪成碎末。

三個少女吐了吐舌頭。

呂煜讓夥計把人引進來,是一男一女。

前面的女子三十六七歲,相貌甚美,後面跟著一個四旬左右的中年男子。

那女子看到眾人,一眼便找到個子最高的呂煜,開口問道:“你可是回道人?”

呂煜愣了一下隨即醒悟,看了旁邊的雲玄素和何瓊一眼,云何二人眼望天空,紅豆和王都都一起刮了下麵皮,作出口型:

湯浴場。

被鄙視了……

呂煜看到郭弘在身旁竊笑,就小聲問:“我的形象,我的形象!湯浴場的事怎麼能讓她們不提了?”

“放屁。”

呂煜:???

郭弘:“我是打個比方,你已經一腳踩了一坨屎,臭味是去不掉了,想讓人不提那坨屎,就勇敢地走入糞坑裡吧。讓一件事成為你的標誌,比如當眾放連環屁,她們就忘了湯浴場,以後就會直呼你……嗯……”

呂煜聽著有理連連點頭,最後反應過來:“屁簍?

……還標誌?!

你準備讓我的風流倜儻的形像徹底崩塌嗎?”

郭弘沉吟:“師兄,形像這個詞落伍了,應該叫人設。

不要謙虛,從湯浴場事件之後,你的人設已經崩了,從風流小生火線升級為猥瑣大叔。”

呂煜:我還……謙特麼的虛!

……

進來的女子四處看了看,似乎在找人。

呂煜拱手對女子說道:“在下就是回道人,不知這位娘子尋我何事?”

她盯著呂煜說:“我女兒可在你這裡?”

雲玄素等人見她相貌,隨即醒悟過來,這位是白牡丹的母親,母女倆真的很像。

眾女都面帶笑意。

有熱鬧可瞧。

呂煜答道:“我等這兩日都在別處,今日剛回來,不曾見過那位小娘子。”

“她留字說去找你,然後就不見了!”這女子急得哭出聲來。

後面的中年男子上前一步,向眾人拱手道:“在下刺史府參軍李從質,賤內張氏本是歌妓,自小傳授女兒技藝,孩子十歲時自己取了個藝名叫白牡丹。她今年才十三歲,不想機緣巧合與這位回道人相識,留字說要出來尋你,若是在先生這裡,還望讓她出來相見。”

ps:

歷史人物:李從質、張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