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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回 紅拂女來了

他忙撿起來放好,籲了口氣道:“那你說,我該怎麼辦。”

落葵的指端輕叩桌案,一聲聲輕響如同雨打芭蕉,咚咚的直入人心,她陰惻惻的笑道:“她手中的籌碼也不過就是有個兒子,可那兒子能不能活的長久,活到接任宗主之位,卻只能是看天意了。”

江蘺聞言,臉不禁抽搐了一下,頓時覺得落葵此話十分中肯有理,連連點頭道:“小妖女,你果然是個小妖女,連這般陰損的法子都能想的出來。”

落葵哽了一哽,惡狠狠的翻了翻眼皮兒,道:“甚麼陰損的法子,我不過是讓你問問老天爺,你那弟弟活不活的長,怎麼就陰損了。”

江蘺撲哧一下笑了出來,拈了枚點心塞到她口中,連哄帶勸的騙道:“好好好,你不陰損,那你說說看,若他活得長久,我該怎麼辦。”

“你要活得比他更長久啊,橫不能讓你弄死他罷,這種事即便是要做,也不能自己做,得讓旁人去做。”落葵半真半假的笑道,三口兩口便吃完了點心,又舔了舔唇邊的渣滓,黑白分明的眼仁兒轉了轉,一本正經道:“江蘺,說白了,你二人一是拼誰活的更長久些,二便是拼誰的功勞更大些。當然,眼下你就有個大功勞。”

江蘺轉瞬便想明白了,點頭笑道:“你說的是梁州分舵之事。”

“不錯。”落葵點了點頭,做出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來:“我若是你,便會早早的趕回天一宗,跟你爹仔細回稟此事,再主動請纓,前來梁州重建分舵。”

江蘺一時無言,他心知落葵此言乃是正理,是實心實意的為他的前程著想,但他並不想就如此將落葵丟在半道兒上,即便是走,也要看著她傷愈再走。

馬車前行的速度並不十分快,出了揚州城後,官道漸漸變得泥濘不堪,碎石碎冰交雜著,行進時便是一陣平緩一陣顛簸,晃得人有些頭暈。而外頭只聽得寒風呼呼刮過,漸漸不聞人語。

江蘺掀開車簾兒一瞧,四圍漸漸荒蕪少有人煙,入目盡是白茫茫的一片,顯然已經離揚州城極遠了,他拍了拍車伕的肩頭,聲音在寒風中有些嗚嗚咽咽,低聲問道:“老人家,這裡是何處,離著丹霞花林還有多遠。”

車伕像是受了驚嚇,身子狠狠抖了一下,旋即暗啞著聲音道:“咱們今日晚間趕到前頭的華堂堡落腳歇息,明日一早再啟程,明日晚間就能趕到丹霞花林了。”他頓了一頓,繼續道:“咱們中間不下車歇息了,李公子若是餓了,車內有乾糧,將就一二罷。”

聽得這把聲音,江蘺有些吃驚,這聲音雖然壓得暗啞,但聽來格外熟悉,他回首與落葵對視了一眼,伸手便要去掀車伕的斗笠。

落葵一驚,忙將他扯了回來,壓低了聲音道:“你幹嘛。”

江蘺附耳道:“聽著不對。”

落葵失笑,與他頭碰頭的低語道:“自然不對,君姑娘既喬裝改扮,那必然是不想鬧得人盡皆知,也不想讓你我知道,你

貿然揭穿她的身份,豈不是令她難看,她一個大家閨秀,與外男跑了,有損清譽,以後還怎麼議親,等等看罷,非到萬不得已,你我只當不知此事。”

江蘺抿了抿唇,低聲道:“她膽子可真大,竟不怕君老爺的家法。”

落葵瞟他一眼,低聲切切一笑,像幼時偷吃到了甚麼好吃的,眉眼俱笑道:“古有紅拂女夜奔李靖,今有君姑娘相送江蘺,保不齊以後會成就一段佳話。”

江蘺哽了一哽,還是抬手狠狠揉了下她覆額的劉海,試探道:“那麼,你我正邪聯手,豈不更是一樁美談。”

陽光落在江蘺骨節分明的手上,白皙纖長,倒不像男子的手,而骨節處有常年習武修煉留下的硬繭。

落葵驟然響起蘇子的手,想起這個動作是他常做的,不禁失神,不知蘇子是否已得了訊息趕去了梁州,是否又一路追蹤趕了過來,若,若他最終與江蘺見了面,又該是怎樣的情景,彼時,她若真的無力阻止甚麼,那麼蘇子與江蘺,若真的必有一死,她又該如何抉擇,她的心驀然一痛,良久,才在江蘺的連聲呼喚中回了神。

江蘺湊到近前,奚落打趣道:“你想甚麼呢,是想怎樣才能與我這個名門正派攀上關係麼。”

落葵撇了撇嘴,譏諷道:“你這麼個沒用的名門正派,堪稱江湖第一紈絝子弟,和你攀上關係,那是壞了我的名頭。”

江蘺繼續揉著她的劉海兒,直到將她揉的有些不耐煩,側著頭躲過他的手,他才罷了休,半真半假笑道:“待我承襲了宗主之位,就去踏平了茯血派,把你搶回來做小妾。”

落葵狠狠啐了他一口,失笑罵道:“那我還是早日給你們天一宗來個滅宗慘事,讓你沒有宗門可繼承。”

江蘺頓時揚聲大笑:“如此也罷,那我就勉為其難的去你們茯血派繼續做紈絝子弟好了。”

黃昏時分,殘陽在天邊如同一汪寂寥的血水,剛剛佈滿整個天空,就被黑暗悄無聲息的一口口蠶食,只餘下點點微紅的流霞綿綿不捨的鑲在天邊。

一輛馬車在暗淡餘暉中奔襲而來,寒風瑟瑟,在車窗上留下淺淡的白霜,華堂堡是出了揚州城後,最繁華的一座鎮子,這樣一輛灰棚馬車疾馳而來,並沒有引起誰的注意,車輪滾滾,在結了薄冰的土路上留下裂痕,最終停在了君府常住的長葛客棧門前。

長葛客棧並不十分大,門楣上布了些輕塵,小夥計立在門邊兒,看到馬車駛來,又見車前燈籠上鬥大的君字,忙將手上的白巾子一甩,落在肩頭,端著滿臉笑意上前。

江蘺扶著落葵下車,見車伕垂首立在車前,二人都十分默契的沒有瞧他一眼,只徑直進了客棧。

這處客棧大堂只擺了六張榆木方桌,每張桌圍放了四張條凳,此時只有兩位客人在用飯,見三人進來,二人抬頭瞧了一眼。

小夥計忙陪著笑臉兒道:“幾位客官,是要住店還是打尖兒。”

江蘺

扶著落葵,淡淡道:“住店,開三間。”他轉頭瞧了落葵一眼,頓了一下,平靜改口:“哦不,開兩間上房,再將熱水和飯菜送到房裡來。”

小夥計清亮亮的應了一聲,忙拿著鑰匙,步履輕鬆的領著三人上樓去了。

從始至終,跟在二人身後的車伕沒有說上半句話,而站在櫃檯後頭扒拉算盤珠子的掌櫃,也沒有抬頭看上三人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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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客棧的樓梯又窄又陡,佈滿裂痕,依稀可見樓下景象,行走間發出上了年頭的咯吱咯吱輕響。

狹長的走廊幽深,懸掛的昏黃風燈如同滄桑的眼眸,光華暗淡的閃動搖曳。走廊一側是四間客房,門上掛著小小的木牌,硃紅字跡已然斑駁,依稀可辨分別是天、地、玄、黃四個字,而另一側的木質欄杆有些鬆動了,輕輕一扶便是搖搖欲墜。

憑欄而立,剛好望見大堂的景象,唯一的那桌客人桌案上,竟只擺了一盤分量不大的熟牛肉,並一小壺酒,落葵眸光微縮,詭異的一笑,兩個大男人,只吃這麼點,也不怕餓死。

小夥計微微欠身,先給車伕開啟了地字號房門,旋即領著江蘺二人走到走廊盡頭,一邊開著天字號房門,一邊笑道:“這個房間又寬敞又僻靜,二位住正為合適。”

江蘺點了點頭,扶著落葵進房,與小夥計擦身而過之時,落葵眸光再度一縮,旋即神情如常。

小夥計一邊點燃手臂粗細的明燭,置於黑漆漆的榆木方桌上,一邊拿著白巾子擦拭桌案上浮塵。

這屋內疏朗雅緻,靠牆放著四柱大床,雕著纏枝牡丹,正好與紫銅帳鉤上的彩蝶紋樣交相呼應,天青色帳幔從床頂曳地,有風從半開的長窗掠進來,那帳幔微微搖曳,格外妙曼。

一面牆壁上掛了四隻壁瓶,繪著春日鶯啼繁花,夏日綠樹濃蔭,秋日紅葉滿山,冬日細雪紛紛,這時節雖無花可插,但壁瓶上的四季圖精細雅緻,比之花草跟令人賞心悅目。

二人皆對這天字號房間十分滿意,不禁連連點頭,江蘺拖著落葵的手,在屋內轉了一圈兒,使勁兒皺起鼻尖兒,嗅了嗅,道:“這是甚麼味兒。”

小夥計忙開啟了長窗透氣,陪著笑臉兒道:“客官有所不知,這揚州素來潮溼,蛇蟲鼠蟻比旁處多了些,故而放了些香樟木避蟲,唯恐驚擾了貴客。”

落葵輕輕嗅了嗅屋中久久不散的香樟木氣息,緩步走到窗前,聽得潺潺水聲,向下一望,這屋子臨水,窗下正是一條不知深淺的大河,夜色下波光粼粼,泛著冷意,旋即冷哼了一聲,此地,倒是個毀屍滅跡的絕佳之所。她微微沉凝,臉上含笑,眸底卻是冷薄之意:“小二哥,我身子虛弱,有些受不住這香樟木的味道,可否給我尋些沉水香來衝一衝這味道。”

小夥計微怔,忙笑道:“本店是小本買賣,買不起上好的沉水香,只有些次貨,不知客官聞得麼。”

落葵點了點頭:“小二哥只管拿來,只要是沉水香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