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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回 無話可說

“這魔界與人界並無大的差別,尋常百姓與人族更是同宗同源,只不過魔族的修仙者是以魔氣修行,而人族的修仙者是以靈氣修行。”空青在落葵身側驀然開口,頓了一頓繼續道:“至於你們嗜血道的功法,則是承襲自魔族,稍加改動而已。”

嗜血道的功法承襲自魔族,這在江湖中也並非甚麼隱秘之事,也正是因為如此,嗜血道在江湖中才會遭人鄙夷,人人喊打,得了魔教二字,落葵微微側目,並未接著空青的話頭說些甚麼,徑直往前走去。

空青神情尷尬,但仍繼續說道:“人族在魔界,若無護體之法,修為會被壓制的極低,且會被魔氣侵體,天長日久之下,便會喪失心智,淪為不人不魔的妖怪,再難重回人界。”

落葵停了下來,心神一沉,只見靈臺上的點點黑芒比昨夜多了幾許,但也暫且並無大礙,她臉色微沉,誰知道這魔氣聚的多了,會惹出甚麼亂子,還是儘早離開的好。

空青見她神情有異,忙追了一句:“你不要怕,只是幾日功夫,不會有大礙的,回到人界後,這點魔氣便會自行消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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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葵仍舊一言不發,自從被種下情孽,知道自己與眼前之人有一段不堪的過往,即便那過往詳情她全然不知,可那不堪二字,已生生截斷了她與眼前之人說話的念頭。

二人就這樣一前一後的走著,一個人在後頭沒話找話,另一個人在前頭低頭數著青磚,漸漸的,就走到了霍桐鎮中最熱鬧的街巷中。

淡淡的菜香掠過熙熙攘攘的人群,撲入鼻尖兒,落葵驀然停在一家客棧門前,聽著一聲聲飢腸轆轆之聲,有些挪不動步子了。

空青低笑了下,落葵到底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他走到她的近前,低聲道:“先吃點飯罷,過幾日我們趕去兩界交界處,我算過了,六日後結界之力大減,我帶你出去。”

落葵垂眸不語,只一下一下踢著青磚縫隙裡的青草,穩了穩心神,才快步進了客棧,撿了張僻靜的桌案,彼時夕陽正好,金色的流光透過窗紙,在桌案上紛紛揚揚。

空青點了幾個落胃爽口的菜品,塞給小二哥一錢銀子,轉頭衝落葵笑道:“這霍桐的羊肉湯是一絕,可這大熱的天兒,喝羊肉湯有些不合時宜了,用些清淡的罷。”

暗色的老榆木方桌上,擱了一隻素白長頸花囊,瓶口處斜倚兩支光豔映目的佛桑花,本該朝開暮萎的花在殘陽裡去紅豔似火,微微低垂著嬌嫩的花盞,投下婀娜的暗影。

落葵垂首,撥弄著鮮豔單薄的花瓣,依舊沒有甚麼話,只低低唔了一聲,算是回應。

殘陽落在她的臉上,光影流轉間,微白似玉的臉龐上,那一痕淡白傷疤有些面目猙獰。

這些日子,空青是頭一次見到落葵,自然是頭一次看到這傷痕,他大驚失色,慘痛大呼:“你這是,怎麼了,我不過走了幾日,怎麼就弄成這樣了。”

這一聲慘呼

,不禁驚著了落葵,還引來了客棧裡旁人的頻頻側目。

落葵忙轉過頭去,挪了挪身子,將整個人藏在暗影中,仍舊不言不語的垂首,繼續撥弄佛桑花。

空青心間大慟,他明知彼此之間的隔閡如懸崖,難以填平,仍是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觸碰到那帶著傷的臉頰。

落葵猛然躲開,捂住臉頰,眉心緊蹙,凶神惡煞的瞪著他:“你離我遠一點。”

空青頓時縮回手,臉頰微紅,神情尷尬,一時之間,找不出甚麼話來打破寂靜。

就在此時,小二哥捧了個烏木托盤過來,打破了短暫的寂靜,指著其中一盤菜,討好笑道:“這是小店的拿手菜,麻辣雞塊,客官嚐嚐看。”

素白盤子裡的雞塊色澤紅亮鮮豔,嗅之麻辣鮮香,看上去十分誘人。

空青忙藉機轉了話頭,夾了一筷子菜放到落葵盤中:“快嚐嚐,難得來一趟魔界。”

落葵垂首不語,淺嘗輒止了一口,這道菜肉質細嫩脆爽,肥而不膩,鮮香之味又濃郁十足,便忍不住多嘗了幾口。

空青只一味的瞧著她吃,自己卻不動筷子,靜了片刻,他還是忍不住開口道:“那傷,怎麼弄的。”

“燒的。”落葵咽了口菜,乾脆利落的吐出兩個字,對這損了容顏的傷痕全然不以為意。

空青的眸光落在上頭,泛起哀傷的波瀾,他微怔,旋即道:“回去後,我給你配一劑藥,或許可以淡化疤痕。”

“不必。”落葵頭也不抬,又吐出兩個字來。

空青驀然就慌了神,他不怕落葵不言不語,唯獨怕她如今這樣,拒人於千裡的隻言片語,他手足無措的愣了半響,才艱難道:“女兒家容顏最要緊,你遲早要嫁人,你不在意容顏,他,他也會在意。”

落葵垂首不語,紅裳男子在心頭晃了一晃,驀然生出個奇異的念頭,連她自己也想不通,為何會如此篤定他不會,即便自己容顏盡毀,修為盡廢,成了旁人口中最見不得人的女子,他也不會的。

見落葵不語,空青以為她將這話聽到了心裡,便輕聲續道:“別人最在意的東西,你偏不在意,到頭來,傷的還是你自己。”

落葵仍舊不語,只靜靜用飯,她素來是個心思重的,可卻又不會因心中有事,便食不下咽,吃甚麼喝甚麼都如同嚼蠟,她素來認為,若連飯都吃不好,那便沒有力氣去做任何事,也沒動不了甚麼旁的心思了。

不知是這飯菜格外合落葵的胃口,還是她卯足了力氣要多吃一點,好順順當當的離開魔界,她連著扒了兩碗飯,將桌案上的幾道菜一掃而空,隨即捏著帕子擦擦嘴,愣了個神兒,從佩囊裡摸了半天,總算摸出些散碎銀兩,這些銀子,只怕不夠這幾日的吃住,她將銀子輕輕放在桌案上,平靜道:“餘下的,和那一千兩,回去後一併給你。”

言罷,不待空青說些甚麼,她便轉身,一言不發的上樓

去了。

在她身後,一聲聲腳步聲由遠及近,遙遙遞來,她忙緊緊掩住房門,嘆了口氣。

那人在門外停了下來,隨即響起空青的聲音:“落葵,你當真連半句話也不願與我多說麼。”

落葵靠在門上,渾身的力氣像是頃刻間被抽了個乾淨,她並非是賭氣不肯與他說話,而是著實無話可說,她微微晃了晃頭,只覺心中鬱結的厲害,冷薄開口:“青公子要我說甚麼,說前世發生了甚麼,說那情孽何解,說今世要如何麼。”

寥寥幾句說的空青低下了頭,無言以對,他心下清明,往事萬萬說不得,說了便是死生不復相見,他在門外靜立良久,才低聲道:“那,你,早些歇著罷。”

夜色深沉,四圍寂靜,整個霍桐鎮陷入沉睡中。

這客棧許是有年頭了,落葵所居的那間屋子,長窗總也關不嚴實,被夜風拂動,吱呀,吱呀的不停作響。

聽著那聲聲輕響,落葵翻來覆去的,總也睡不安穩,昏昏沉沉裡,她翻身而起,迷濛的往外走去。

不知何時,這屋裡竟成了白茫茫的一片,落葵置身其中,茫然了許久,環顧四圍,便往茫茫白霧中的一線光明走去。

猛然一陣疾風而過,吹散了白霧,露出金光璀璨的飛簷翹角,像是一處宮殿。

落葵不由自主的舉步而去,轉瞬間便到了殿內。

淡白的日光透窗而入,雕花窗欞的暗影絲絲縷縷落在床榻上,落葵定睛相望,只見那個曾在她夢中出現過多次的白衣姑娘,身量單薄的仰面躺在暗影中,一張臉煞白如紙,打著卷兒的長髮曳地,周身氣息稀薄,如同風中殘燭,彷彿只吹口氣便會斷了。

一個頭戴金釵,側顏秀美的女子坐在床沿,拉著躺在床榻之上的姑娘的手,嘆了一句:“這大丫頭也真是命苦,這一身的傷,可是要調養些日子了。”

落葵曾夢到過的灰袍男子此刻站著,原本生的一雙笑眼,時時都是眉眼彎彎,含著笑意,可此刻卻沉著面色,飲了一盞茶,重重捶了下桌案:“都怨我,好端端的閉甚麼關,害的陵光與鬼帝同歸於盡,慕畫也重傷不治了。”

女子頭也不回的低嘆一聲:“小丫頭怎麼樣了。”

灰袍男子嘆道:“小丫頭還好,只是倆丫頭一路逃亡,經了大小數十戰,我找到她倆時,她倆就剩一口氣吊著,無力還擊了。”他握了握雙拳,恨聲道:“最可恨的是玄參那個老家夥,倆丫頭去不周山借兵,他不但不借,竟連門兒都不讓兩個丫頭進,也不許小丫頭在那躲避,逼得她倆回南方送死。”

女子凝神片刻,籲了口氣道:“玄參向來刁滑,見死不救也不是這一回了,只是他那長子與大丫頭的婚事,我看是要完了。”

“完了才好。”灰袍男子冷哼一聲,一雙笑眼將怒色斂的深沉:“即便他想娶,我也不會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