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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六回 又是噩夢

殘陽落在她的臉上,光影流轉間,微白似玉的臉龐上,那一痕淡白傷疤有些面目猙獰。

這些日子,空青是頭一次見到落葵,自然是頭一次看到這傷痕,他大驚失色,慘痛大呼:“你這是,怎麼了,我不過走了幾日,怎麼就弄成這樣了。”

這一聲慘呼,不禁驚著了落葵,還引來了客棧裡旁人的頻頻側目。

落葵忙轉過頭去,挪了挪身子,將整個人藏在暗影中,仍舊不言不語的垂首,繼續撥弄佛桑花。

空青心間大慟,他明知彼此之間的隔閡如懸崖,難以填平,仍是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觸碰到那帶著傷的臉頰。

落葵猛然躲開,捂住臉頰,眉心緊蹙,凶神惡煞的瞪著他:“你離我遠一點。”

空青頓時縮回手,臉頰微紅,神情尷尬,一時之間,找不出甚麼話來打破寂靜。

就在此時,小二哥捧了個烏木托盤過來,打破了短暫的寂靜,指著其中一盤菜,討好笑道:“這是小店的拿手菜,麻辣雞塊,客官嚐嚐看。”

素白盤子裡的雞塊色澤紅亮鮮豔,嗅之麻辣鮮香,看上去十分誘人。

空青忙藉機轉了話頭,夾了一筷子菜放到落葵盤中:“快嚐嚐,難得來一趟魔界。”

落葵垂首不語,淺嘗輒止了一口,這道菜肉質細嫩脆爽,肥而不膩,鮮香之味又濃郁十足,便忍不住多嘗了幾口。

空青只一味的瞧著她吃,自己卻不動筷子,靜了片刻,他還是忍不住開口道:“那傷,怎麼弄的。”

“燒的。”落葵咽了口菜,乾脆利落的吐出兩個字,對這損了容顏的傷痕全然不以為意。

空青的眸光落在上頭,泛起哀傷的波瀾,他微怔,旋即道:“回去後,我給你配一劑藥,或許可以淡化疤痕。”

“不必。”落葵頭也不抬,又吐出兩個字來。

空青驀然就慌了神,他不怕落葵不言不語,唯獨怕她如今這樣,拒人於千裡的隻言片語,他手足無措的愣了半響,才艱難道:“女兒家容顏最要緊,你遲早要嫁人,你不在意容顏,他,他也會在意。”

落葵垂首不語,紅裳男子在心頭晃了一晃,驀然生出個奇異的念頭,連她自己也想不通,為何會如此篤定他不會,即便自己容顏盡毀,修為盡廢,成了旁人口中最見不得人的女子,他也不會的。

見落葵不語,空青以為她將這話聽到了心裡,便輕聲續道:“別人最在意的東西,你偏不在意,到頭來,傷的還是你自己。”

落葵仍舊不語,只靜靜用飯,她素來是個心思重的,可卻又不會因心中有事,便食不下咽,吃甚麼喝甚麼都如同嚼蠟,她素來認為,若連飯都吃不好,那便沒有力氣去做任何事,也沒動不了甚麼旁的心思了。

不知是這飯菜格外合落葵的胃口,還是她卯足了力氣要多吃一點,好順順當當的離開魔界,她連著扒了兩碗飯,將桌案上的幾道菜一掃而空,隨即捏著帕子擦擦嘴,愣了個

神兒,從佩囊裡摸了半天,總算摸出些散碎銀兩,這些銀子,只怕不夠這幾日的吃住,她將銀子輕輕放在桌案上,平靜道:“餘下的,和那一千兩,回去後一併給你。”

言罷,不待空青說些甚麼,她便轉身,一言不發的上樓去了。

在她身後,一聲聲腳步聲由遠及近,遙遙遞來,她忙緊緊掩住房門,嘆了口氣。

那人在門外停了下來,隨即響起空青的聲音:“落葵,你當真連半句話也不願與我多說麼。”

落葵靠在門上,渾身的力氣像是頃刻間被抽了個乾淨,她並非是賭氣不肯與他說話,而是著實無話可說,她微微晃了晃頭,只覺心中鬱結的厲害,冷薄開口:“青公子要我說甚麼,說前世發生了甚麼,說那情孽何解,說今世要如何麼。”

寥寥幾句說的空青低下了頭,無言以對,他心下清明,往事萬萬說不得,說了便是死生不復相見,他在門外靜立良久,才低聲道:“那,你,早些歇著罷。”

夜色深沉,四圍寂靜,整個霍桐鎮陷入沉睡中。

這客棧許是有年頭了,落葵所居的那間屋子,長窗總也關不嚴實,被夜風拂動,吱呀,吱呀的不停作響。

聽著那聲聲輕響,落葵翻來覆去的,總也睡不安穩,昏昏沉沉裡,她翻身而起,迷濛的往外走去。

不知何時,這屋裡竟成了白茫茫的一片,落葵置身其中,茫然了許久,環顧四圍,便往茫茫白霧中的一線光明走去。

猛然一陣疾風而過,吹散了白霧,露出金光璀璨的飛簷翹角,像是一處宮殿。

落葵不由自主的舉步而去,轉瞬間便到了殿內。

淡白的日光透窗而入,雕花窗欞的暗影絲絲縷縷落在床榻上,落葵定睛相望,只見那個曾在她夢中出現過多次的白衣姑娘,身量單薄的仰面躺在暗影中,一張臉煞白如紙,打著卷兒的長髮曳地,周身氣息稀薄,如同風中殘燭,彷彿只吹口氣便會斷了。

一個頭戴金釵,側顏秀美的女子坐在床沿,拉著躺在床榻之上的姑娘的手,嘆了一句:“這大丫頭也真是命苦,這一身的傷,可是要調養些日子了。”

落葵曾夢到過的灰袍男子此刻站著,原本生的一雙笑眼,時時都是眉眼彎彎,含著笑意,可此刻卻沉著面色,飲了一盞茶,重重捶了下桌案:“都怨我,好端端的閉甚麼關,害的陵光與鬼帝同歸於盡,慕畫也重傷不治了。”

女子頭也不回的低嘆一聲:“小丫頭怎麼樣了。”

灰袍男子嘆道:“小丫頭還好,只是倆丫頭一路逃亡,經了大小數十戰,我找到她倆時,她倆就剩一口氣吊著,無力還擊了。”他握了握雙拳,恨聲道:“最可恨的是玄參那個老家夥,倆丫頭去不周山借兵,他不但不借,竟連門兒都不讓兩個丫頭進,也不許小丫頭在那躲避,逼得她倆回南方送死。”

女子凝神片刻,籲了口氣道:“玄參向來刁滑,見死不救也

不是這一回了,只是他那長子與大丫頭的婚事,我看是要完了。”

“完了才好。”灰袍男子冷哼一聲,一雙笑眼將怒色斂的深沉:“即便他想娶,我也不會同意的。”

這一席話如同驚雷,在落葵靈臺上沉沉炸開,她轉眸望住那生死不明的白衣姑娘,仿若感同身受的躺在那裡,依稀記得她在那昏睡了三日,陷在夢魘中無法掙脫。

白衣姑娘的眉心蹙了又蹙,渾身冒著豆大的汗珠,薄薄寢衣早已被浸透,灰袍男子搖著頭擰了帕子,不住的擦拭她的額頭,那汗原是蘊著微香的淡粉色,出的多了,一盆盆淨水像是染了血,顏色越發暗下來,而映在水中人影兒的臉色亦越發的難看起來。

女子捻了捻她漸漸泛紅的素白領口,沉聲道:“大丫頭的精血散的越發多了,再這麼下去怕是要傷及神魂了。”她推著灰袍男子出去:“你先出去,我給她換身兒衣裳,涼津津的再著了傷寒,可就真是傷上加病了。”

落葵忘了挪動腳步,失魂落魄的望著眼前的一切,恍若轉瞬間便到了黃昏,最後一絲流霞被黑暗狠狠吞噬,殿中燭火次第亮起,花枝橫斜影影綽綽落於窗上。

一聲淒厲的哀聲驚了沉沉夜色,白衣姑娘滿頭滿臉和著汗與淚陡然驚醒,拉著灰袍男子的手,語出傷心:“快,快去救我爹孃。”話未完,她噙了滿眶的淚洶湧漫出,如斷了線的珠子緩緩滲入錦被深處,如同她刻骨的錐心之痛,旋即搖搖頭,低聲啜泣:“沒用了,沒用了。”

白衣姑娘的傷心恍若也砸在落葵心上,她的身子狠狠晃了一晃,險些栽到地上,她揪著領口,心痛如潮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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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袍男子搖著頭一言不發,雖未落下一滴淚,但一雙眼眸已經赤紅,怔怔望著窗外的如畫春意,想著這半月的滄桑變幻,世事無常,他咬著牙道:“丫頭,不管多大的劫難,你都得渡過去。”

“是。”白衣姑娘像是一夜之間長大了許多,再沒了往日不諳世事的模樣,抿了抿乾乾的嘴唇:“不管多大的劫難,終究都得過去。”她仰起頭緊閉雙眸,想要將滿眶的淚水狠狠逼回去,卻不料淚從眼角斜逸了出來。

灰袍男子點點頭,抬手給她搭了個脈,一雙暗沉沉的眸子有了薄薄的笑意:“你的身子骨不錯,這樣重的傷,才三日便已好的七七八八了。”他俯下身來,緊緊盯著她的眼眸,聲音輕柔而鄭重:“丫頭,往後,小丫頭便養在我這裡,至於你,我送你上玉京山,你覺得怎麼樣。”

白衣姑娘微微頷首,容色清淡沉靜:“好,世伯,以後,小妹就勞你照應了。”

灰袍男子輕笑起來:“你這一聲世伯,嚇的我起了一身疙瘩,打了個寒顫,你還有甚麼後招,乾脆一起說了,丫頭,你去了玉京山,凡事不要難為自己,凡事要想開些,玉京山上的三弟子甘遂是我的侄子,我已囑咐他要萬事照應你,他若敢欺負你,你只管來告訴我,看我不打殘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