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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二回 治傷

文元繼續在空青的心上插了一把刀,微冷的聲音如慘白的刀鋒,一刀一刀割開血淋淋的將來,那是空青一直忽略的,從未直視過的:“老六,眼下這點事兒你就下不了手,那你可想過他日父帝揮師人族,你為先鋒,該如何自處,從前你我是只知她出身嗜血道,如今卻是清楚了,她竟是茯血派的大長老,此派實力與天一宗不相上下,若妖族與人族一旦開戰,此派必定是父帝的心腹大患,必將除之而後快,到那時,你若下不了狠手,父帝便要替你下了,你可就真的悔之晚矣。”

空青的身形踉蹌了一下,自己關心則亂,只一門心思想著如何花前月下,卻忘了妖族對人族的虎視眈眈,忘記了自己與她終究會站在對立的兩端,難逃一場生死大戰。

見空青神情微變,已然動了心,文元繼續巧舌如簧的聒噪不止,如同無數只大頭蒼蠅,在迴廊穿行:“反正如今她恨也恨了,傷也傷了,不若就此搶了她回去,總好過他日兵戎相見,拼個你死我活,我還得借個肩膀給你靠著哭。”

空青眸光一凜,心間微動,狠意恍若天邊星芒,照亮整顆枯寂的心,卻又轉瞬即逝,他頹然洩氣,像是被秋霜染浸,垂眸低語:“三哥,帶上澤蘭,咱們走。”

文元頓覺方才是對著蠢牛彈了一回琴,自己的良苦用心都喂了狗,怔了片刻,萬般無奈的搖頭,嘆息連連回了房。

房間內聲音漸消,蘇子常在江湖走動,躲得過明槍躲不過暗箭,捱過不少刀,久傷成醫,他竟熬成了個治傷療傷的行家裡手,他嫻熟而小心的替落葵止血傷藥包紮,又化了大把的靈丹妙藥給她喂下去,才算勉強補了些氣血,讓她有精神坐起來,有精神多說幾句話。

只是取出的那根肋骨,卻是無論如何也補不回來了,好在,好在這一根肋骨落葵取得十分討巧,只是失血過多,虛弱個十天半個月,卻並未傷及根本。

蘇子忙活了半晌,見傷勢已然穩住,顫著手摸了摸落葵的臉龐,鼻尖兒一酸,悲從心來,淚在眸底緩緩盪漾,終是憋了回去:“沒了這根肋骨,你這一身修為算是完了。”

這一身低微的修為,於落葵而言是雞肋,有卻無用棄又心痛,如今用來做局卻是正好,她輕輕按住蘇子的手,虛弱無力的自嘲輕笑:“有沒有這根肋骨,我的修為都早就完了。”

“甚麼,小妖女,你,你竟然,取了。”江蘺抱著一身月白中衣過來,剛好聽到了這句話,疾步衝到床沿兒,他原以為她只是傷了一二,只是流些血做做樣子,看起來嚇人罷了,可沒料到,她竟硬生生的,竟這般捨得下狠手,他隔著帳幔握住她的手,冷意幾乎浸透到骨骼深處,聲音顫抖的厲害,已無法連成完整的一句話:“小,小妖女,疼麼。”

落葵無力的捏了捏江蘺的手,雖已痛的冷

汗淋漓,但還是搖了搖頭,虛弱的顫聲道:“不疼,沒事。”

蘇子撇過頭去,恍若無意的揉了揉眼底,故作輕鬆的戲謔淺笑:“這下子好了,你可以光明正大的偷懶。”

“那是自然。”落葵衝著蘇子抿唇輕笑,神情泰然而輕鬆,仿若果真半點心事都沒有,可蘇子轉頭下床,放下帳幔,她便深深咬住了唇邊,那股苦澀從心底泛起來,凝在舌尖,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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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蘺隔著帳幔,看著那抹淺淡到朦朧的清瘦人影,那彷彿一陣風便能吹散的虛弱,他止不住的心痛,將衣裳塞進帳幔,輕聲低語:“小妖女,我會護著你的,護你一輩子。”

流光一時間停駐,落葵靜靜的隔簾相望,一輩子這樣長,不知要有多少坎坷,多少變數,有多少人心能在這坎坷變數中不忘初衷,誰又能是誰真正的依靠,永遠的依靠呢。

蘇子嘆了口氣,呼吸中夾著隱痛,那是萬般的無可奈何,身不由己:“若非為了保全我,保全玄明,你也不必低三下四的去求他來搭救靈仙,說起來,還是我們拖累了你。”

落葵心下一悸,隔著帳幔,無聲的輕輕拍了拍江蘺的手,一陣窸窣輕響,她艱難的換了身兒乾淨衣裳,勉力輕笑道:“哥哥,你我是至親,別再說甚麼拖累不拖累的話。”

江蘺轉眸瞧見扔在地上的衣裙,斑斑血跡刺痛了他的雙眸,才剛剛平復一二的心緒便又恨意頓生:“就,就這樣放過他麼。”

嘆息如風,從帳幔深處飛卷而出,落葵輕聲道:“我身為一派之主,自有該我擔的責任,該我承的人情,心甘情願也好,被逼無奈也罷,龍族都不可得罪,否則後患無窮,況且如今群敵環飼,萬不可再出半點差池,樹半個敵手,此事只能如此做,才能了結,才能真正平息他的怒火,讓他心存愧疚,無法心安理得的對我們使絆子,下狠手。”

江蘺撩起帳幔,掛在雕花銅鉤上,他素來都知道高處不勝寒,可這哪裡是不勝寒,簡直是要人命,居上位者,竟有如此多的身不由己無可奈何,連骨頭都是說取就取,連眼睛都眨都不眨一下,聽到這些話,他才知道自己身在宗門,身為這個少宗主,有多少事是自己沒有經受過的,又有多少事是父親替他經受的。

“好了。”落葵靠坐在床頭,捂著傷口,痛的黛眉緊緊蹙起,艱難的低語:“能用一根肋骨解決的事情,總比填進去幾條人命,來得划算些罷。”

其實更有一層深意,落葵並未直言,她捨得取骨一根,自然不單單只是為了償還空青,更不單單是為了平息他的怒火,更是為了以後謀劃,彼時答應空青的刁難是一個局,如今取骨更是一個局,在這環環相扣中,她篤定空青並非冷酷狠毒,殺伐果斷之人,而妖族覬覦人族已久,始終枕戈待旦,若他日果真打了來,空青念著

今日之事,憑著他在龍族中的地位,總會有些便利可行。

“你總是有理。”江蘺無奈搖頭,將她的手合在自己掌心,剋制住心痛,戲謔笑道:“我總是說不過你。”

落葵偏著頭,神情複雜的笑望著江蘺,他一直都是這樣心無城府的模樣,不像自己,永遠在沒完沒了的算計中掙扎,一個接一個的連環套落下來,套住了旁人,也困住了自己,她默然一嘆,願他永遠都是這樣,不算計誰,也不被誰算計。

蘇子瞧著這兩人,無奈搖頭,生出幾分女大不中留的感慨,冷薄一笑:“江少主,借一步說話。”

江蘺眸光轉也不轉的望著落葵,挑眉平靜道:“大公子有話直說就好,左右大公子說的,我也不會瞞著小妖女。”

落葵抿唇艱難一笑:“哥哥,你就說罷,我們聽著。”

蘇子恨恨的瞪著兩個人,連說了幾個好字,便直言不諱道:“江少主,正陽道與嗜血道素來勢不兩立,我的下場,你也是知道的,你可要想清楚了,此事一旦為人所知,你們二人在江湖難以立足,你篤定要拉落葵,趟這趟渾水麼,你捨得放棄唾手可得天一宗宗主之位麼,你捨得讓落葵沒有名分的跟著你,從此逃亡江湖麼。”

江蘺抄起落葵的手,凝眸相望,頭一回沒了戲謔笑意,眸光流轉,那樣亮,恍若天明前最亮的星芒:“大公子放心,我自會與家父說清楚此事,明媒正娶,絕不會委屈了小妖女。”

“若江宗主執意不肯呢。”蘇子緊追不捨的逼問了一句,其實屋內這三人都心知肚明,江芒硝不會答應的,江蘺雖非他的獨子,但卻是寄予了最大希望的兒子,他如何肯,他怎麼肯讓一個嗜血道的妖女毀了江蘺的名聲,斷了天一宗的傳承。

江蘺早打定了主意,也想清楚了後果,臨來之時,他更是與雲軸子推心置腹的說了半晌,才說動了他,放了自己趕過來,他既然來了,便是要給落葵,給蘇子一個交代,遂平靜道:“若家父執意不肯,我江蘺從此以後,便是茯血中人。”見蘇子滿臉震驚,難以置信,他頓了頓,竟豎起三指,鄭重其事的開口:“我江蘺此生絕不負水落葵,如有違此誓,必遭反噬,灰飛煙滅。”

這話說的狠絕,砸在落葵心中,激起陣陣漣漪。她從來都認為,兩個人的一見鍾情,往往都是見色起意,而所謂的日久生情,不過是利弊權衡後的最優選擇,她揚眸定定望住江蘺,她從未想過會有這樣一個人,會為了她,可以不顧一切,亦可以捨棄一切。

她伸手緊緊捂住了江蘺的嘴,那誓言太重,她怕自己與他都承受不住,怕自己終是拖累了他,更怕會辜負了他。

這四目相對,一時無言,靜謐中有淡淡的情愫在流轉,此時,說甚麼作甚麼都是不合時宜的,亦都是多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