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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八回 玉竹

再然後竟是玉竹不幸小產,為著這個,每日都有人帶著傷,被石府打發出來,丟了養家餬口的差事。

幾番大喜大悲之下,白商陸也一時難以轉過彎來,只日日隔著青磚高牆張望,卻望不到半點佳人倩影。

東方微白,泛出有生機的金色,低矮籬笆上纏繞著碧色藤蔓,平日裡看來只覺清麗,今日翠葉間悄然含英,在晨霧中綻開了緋紅色的花,嬌俏明豔,這不起眼的藤蔓孕育的是喚作朝顏的花,清晨綻放,至午花謝,最嬌豔無雙時便如暮色容顏,轉瞬即逝。

白商陸一直俯身在籬笆前看花,直到花謝,又捧著螺鈿鏡看鏡,直到日落,彷彿那花中鏡中,皆藏著玉竹的容顏。他也是個可憐人,原本有著大好的前程,可如今卻只能寄居在破落的方寸間,日日撫著半片螺鈿鏡黯然神傷。

日子過的飛快,謝了春花婉轉,開了夏花荼蘼,紅了秋葉凋零,白了冬雪依依,轉眼間又是一年,白商陸的烏髮中,赫然多了幾絲白髮,在烏髮中婉轉飛揚,格外刺目,他才二十幾歲,一年前的他還英姿勃發,志向滿滿,誰料只短短一年光景,他就這般的狼狽憔悴了,果然是情最傷人。下了幾日的雪停了,日頭在重重雲朵,層層霧靄中探出頭來,灑下輕軟無力的光,白商陸一早便心神不寧,瞥見街上懸起各式絢爛花燈,今日是正月十五,正是玉竹與他的相約之日,他的忐忑不安,正是為著吉兇難料的赴約。

其實此事著實是件沒底的事,今時不同往日,天知道玉竹的心是否一如往昔,石決明待她不薄,甚至給她專寵,是個值得託付終身,能夠與她安穩度日的良人,換做尋常女子,也會選擇石決明,而非居無定所,前途渺茫的白商陸。不過她不是尋常女子,可即便她沒有變,這高門大戶哪裡會如此好進好出,變數著實太大。

玉竹一早言明是在最繁華的集市上相見,這最繁華的集市恰巧與石府相望,白商陸在集市上來回轉悠,卻終是一無所獲,直到日薄西山,溶金碎日灑下的光照上石府,廊簷高牆像是被鍍了層金邊兒,後院升起薄霧,那是石府下人準備晚飯時,灶上升起的嫋嫋炊煙。這些場景,並不像是高門大戶深不可測,倒像是尋常人家安然一世的生活。

白商陸轉身就要離開,想來也是,他本就是不抱指望的人,哪裡還經得起沒有指望的漫長等待,畢竟眼下這安逸的日子,任誰都是難以抗拒的,更何況是顛沛流離了許久的玉竹。

說來也巧,此時一個老貨郎打集市走過,而他叫賣的,正是半片螺鈿鏡,有人好奇,上前問價,那價錢竟然貴的嚇人,又只是半片,幾番叫賣下來,看笑話的多,掏錢買下的傻瓜則一個沒有。

眼看著人群散盡,白商陸才敢與老貨郎相認,託老貨郎轉交給玉竹的,不止只有一首詩,還有一杆染了血的槍頭,是夜,他與玉竹在後院夤夜相見時,卻被石決明逮著個正著。

石決明見到白商陸時的震驚與憤怒,令玉竹幾乎以為自己要命喪於此了,但他竟到底還是成全了她與白商陸,還贈了大筆銀兩讓他們回故都居住。臨行時,玉竹真真正正謝了一回石決明,石決明卻苦笑道:“我著實算不上什麼正人君子,也確實想過給白商陸安個什麼罪名,再神不知鬼不覺的將他料理了,可我怕,怕極了你也會因此尋死,我素來知曉你的性子,既留不下,只能放你走。”

這一番話,真真正正令玉竹掬了一回淚,想到他此前的百般護佑,千般周全,淚落得更多。

事情走到這一步,玉竹原以為是個圓滿的不能再圓滿的結局,可以安穩的度她與他以後數十年的日子了。

白商陸與玉竹回到黎國故都,當地的父母官早得了石決明的吩咐,將原本充了公的駙馬府交還與他們做容身之地,從此事中足見石決明的大氣,也足見他對玉竹是真心相待,不忍看她流離失所,才會有這樣一番安排,若換做是旁人,怕是不會有這樣大方,怕只會想著如果你過得比我好,我就受不了,那我還不往死了折騰你。

雖說玉竹曾做過石決明的妾室,但這並不能妨礙她想與白商陸有一個完滿的成婚之禮與洞房花燭夜,他們的婚事定在春日裡,繁花似錦就如他們亮起希望的前程。

成婚那日,玉竹坐於喜床上,紅燭盈盈隱約透過蓋頭,映紅了她的眉目,就連面龐也抹上了兩團紅暈,更襯得她嬌俏動人,這不是她的第一次洞房花燭,卻是她最為期盼的一次。人生有太多的陰差陽錯,他們能在錯過後,最終守得雲開見月明,那種欣喜,自然是不可言說的。

倒是白商陸遲疑了許久,手懸在虛空中,停駐良久,方才掀起蓋頭,瞧見玉竹絕色的笑顏,亮如月華當

空,他微怔:“玉竹,你......”

玉竹闊大的紅色華服領口微松,露出點點白皙的肌膚,衣袖滑落直臂彎,襯得腕子晶瑩皓白,她伸出手去拉他的手,歪頭瞧著他,抿嘴輕笑:“怎麼,不認得我了。”

他緩緩攢出一個笑,笑意勉強僵硬的有些古怪,彷彿被逼著吞了一口黃連,有苦難言:“忙了一整日,你累了,早點歇著,我去書房,還有些瑣事未完。”

話音尚在,白商陸便已極慢的抽出手,那手彷彿極冷,在她的手上劃出涼薄的痕跡,一步踏了出去,彼時窗外月色如綺,春日裡本該暖意燻人的喜事,染了月色清寒,她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裡,良久,抬手拂過眼角,飲一盞手邊冷茶,一世安然的神情彷彿心底從未酸澀過。

二人既然在故都安下了家,就得找個能餬口的營生,雖說臨行時,石決明贈了不少銀兩,可坐吃山空也不是長久之計。

白商陸雖是黎國舊臣,卻也是個有真才實學,經過沙場廝殺的將軍,雖打過一場敗仗,但仍舊是瑕不掩瑜,陳國許是也有意籠絡人心,顯示出大國愛惜人才的心胸來,二人方才回到故都沒幾日,白商陸便被朝廷封了個武官,成了食朝廷俸祿,為朝廷辦事的官員,雖不如以往大富大貴,但好歹衣食無憂,不必再受顛沛流離之苦。

既當了官,若還想步步高昇,對上對下的應酬自然是少不了,也少不得進些風月場所,這似乎是個官場亙古不變的法則。而江南素來有溫柔鄉之稱,青樓楚館林立,各色的名伶名花名妓數之不盡,端的是紅肥綠瘦各有千秋,不怕你不來,只怕來了便不想走,總有一個你心儀難忘的,而逛過黎國的青樓成了有錢人炫耀的資本。

國破前,白商陸背負著準駙馬的名頭,並不敢踏足花街柳巷這種地方,想想也是,若是讓黎國國主知曉了,豈不是要將他滿門抄斬,雖然他早已沒了滿門。

而在陳國為官後,起初他還會對這種事情百般推脫,為的是顧及玉竹的面子與心境,可日子久了,就難免與同僚間生了嫌隙,世事往往如此,大家都覺著尋常的事,獨獨你一人覺得不尋常,那大家定是都會覺著你不尋常,視你為異類了。

若是不想做異類,那就只能向大多數的尋常低頭,白商陸便選擇了低頭做同類,其實這也不是多麼難以理解之事,他並不是甘於平庸之人,若是國破前,他仍舊是駙馬,平步青雲自然是輕而易舉之事,而如今他的身份尷尬,卻又想步步高昇,自然要另闢蹊徑了。

明媚春光擦著指縫緩緩老去,西斜日光裡花影微漪,如漸去春光般浮影寥寥,四下裡霧靄沉沉,連綿不絕的暗色浮雲如打翻了的墨池,將忽明忽暗的光亮染得丁點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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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白商陸在書房看著公文,忽地門簾窸窣響動,抬眼瞧見玉竹挑了簾子進來,她今日著了一襲紅色的羅裙,一雙美目含情帶笑,面若桃紅,白商陸望的有些心旌搖曳。

傾國傾城大抵就是如此了,也難怪石決明與白商陸皆對她傾心不已,她是難得的美人,靜時溫婉若水,動時英氣照人。

她執了剪刀剪掉燈芯,燈火“啪”的一聲,陡然亮了幾分,昏黃的光暈籠著她的剪影,烙在窗紙上,娟秀的如畫本描摹,她回首抿嘴笑道:“燈如此暗,也不怕看壞了眼睛。”言罷,笑著來捉白商陸的手。

白商陸凝望著她,一時間有些失神,怔了許久,直到望見她臉頰上的紅暈,方才不動聲色的抽出手來,執了筆淡淡道:“我還有些公事要忙,你先歇著罷。”

“無事,時辰尚早,我陪你呆會兒。”玉竹撩起額前碎髮,湊到白商陸近前,一陣陣幽香令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他放下筆,極力的定了定神,仍是不由自主的攬住了她的肩頭。

玉竹無聲的一笑,腮邊梨渦極美,美的令人移不開雙目,頭輕輕抵在了白商陸的肩上,昏黃的燈火落於二人身上,幾多旋旎。

良久,白商陸似是猛然醒神,不著痕跡的推開玉竹,淡淡道:“你先回去罷,這幾日公事多,過幾日我去看你。”

“好,我給你備了些宵夜,你想著用。”玉竹起身,理了理髮髻衣衫,手拂過面頰時,側目瞧見桌上的一張名帖,她微微一怔,轉瞬將失魂落魄掩藏起來,藏的幾乎察覺不到。

望著玉竹走遠,白商陸原本平和的面龐陰沉下來,沉的如夜色,幾乎可以滴下墨來,一拂衣袖,將邊上的宵夜掃在地上。

下人聽得聲響進來,皆是面面相覷,無比詫異,他一向平和淡薄,唇角上揚便是笑了,眉心微蹙便是怒了,情緒皆淡淡的如淺墨,這樣的憤怒還是頭一回,真不知是從何而來。

次日晚間,玉竹照例領了侍女,提著食盒去了書房,卻吃了個閉門羹,書房裡黑漆漆的一片,空無一人,只有一個小廝立於門前,玉竹落寞問道:“老爺呢。”

“回夫人的話,老爺還未回來。”

“去接老爺回府的人是如何說的。”玉竹微微蹙眉,捂了心口問道。

“這......這,老爺說還有些公事要忙,要夫人先歇著。”小廝戰戰兢兢的回話,彷彿有什麼不可對人說的隱秘,側目瞧見玉竹愈發陰沉的面色,他登時再不再多說什麼。

玉竹轉身離去,方才緩行了幾步,卻又猛然轉過身來,疾步衝到門前,指尖觸碰到有些斑駁的紅漆,微微一頓,她猛然推開房門,藉著昏暗的燈光,瞧見了桌上的名帖,上頭簪花小楷寫的幾個字,刺得她眼眸微痛:“風荷水閣”。

她的面色愈加蒼白,久居於此地的人,怎麼會不知道風荷水閣的名頭,那是個故都最有名氣的青樓,居於此地的男子,十有八九都去過此處。

她捂著心口,呼吸中帶著絲絲疼痛,倚在門邊緩了半響,滿面苦笑著搖了搖頭,最怕最擔心的事,終於還是沒有躲過去,原來幾多生死相隨終是難敵過風花雪月。其實這在尋常夫妻間本是尋常事,可她這般在意只因為他們並非尋常夫妻,他們經歷了太多的生死,才會難以容忍第三個人的存在。

至此後一連半個月,玉竹便再未見過白商陸的面,她仍舊每日親手制了糕點湯羹,命人送過去,只是再沒有隻言片語給他。

玉竹將自己圈在了後院,將那些與自己有關,或是無關的紛紛擾擾,統統關在門外,將看不到的與聽不到的,都當作是不存在的,人常說,耐得住寂寞,才能守得住繁華,可如今她渴望的相敬如賓似乎正慢慢遠去,繁華也只能是欺得了旁人,騙不了自己的寂寞。

夜色中的風荷水閣正是熱鬧喧囂剛剛起了個頭兒,漸次亮起琉璃光華,淺笑軟語和著夜風越飄越遠。白商陸邁著微醺的步子出了水閣,一路往改了名頭的駙馬府,現如今的白府行去,自那日洞房花燭後,宿在書房成了他的尋常事,而自從在風荷水閣遇到了半楓荷,每日在此處流連到子時才回府也成了尋常事,他今日回的算是早的了。

白商陸手中彷彿還提著個描的精緻的盒子,裡頭盛了支白玉簪子,是他前幾日親手繪的花樣子,請了能工巧匠雕的,原以為他是要送給相好半楓荷的,誰想他在水閣裡轉了一圈,又原封不動的帶了出來,其實這一日是玉竹的生辰,原就是因著她出生在春日裡,滿院子如翠玉般的竹子,才取了這麼個小氣卻生機盎然的名字,原來白商陸一直都記得這個日子。

玉竹住的院落裡頭遍植翠竹,一場春雨過後,洗的竹林通透凝碧,遠遠望去當真如一塊翠玉,如今掩在夜色中,白商陸手中的風燈照遍竹林,直如翡翠綠光。

玉竹與白商陸雖為夫妻,卻分房而住,兩人想見上一面,還得跨前院穿後院,白商陸說是宮中舊例,有時也會暗自罵上一句什麼狗屁舊例,簡直是不人道。他與玉竹的日子過的疏離客氣,漸漸的,十天半個月才見次面也成了尋常,見了面略點點頭便算是親厚。

“公主呢。”白商陸踱了幾步,踟躇著輕叩房門,開門的是玉竹的貼身侍女,在陳國時,石決明怕玉竹身邊無可靠的人伺候,做主將她的貼身侍女留了下來,後來又一同放回黎國故都。

“老爺回來了,公主已歇下了。”

白商陸眸中清晰的劃過一絲失落,連淡笑亦是苦澀的,點點頭道:“如此,我進去看看罷。”

侍女側了側身,讓出內室的一番景象,房內燈火如豆,夜風拂過,曳地的青色如紗帳幔微動,玉竹背身兒躺在榻上,一襲如瀑烏髮散落在床沿,薄薄錦被勾勒出她纖弱的身量,瞧著彷彿比初回故都時更瘦了幾分。

自打見過了那張名帖後,玉竹的面上就始終淡如靜水,悲喜不驚,所有情緒皆斂的一絲不漏,活的如枯井般了無生趣。她如此模樣,令人有種不祥的預感,人生本就有太多的不許這樣,不能那樣,若是再連哭與笑都不能肆意而行,早早晚晚都會熬到乾涸,成了枯井。

白商陸欠身想要撫一撫她,手卻在半空中懸住,一動不動,只片刻功夫,已極快的收回到袖中,連帶那簪子一併收了回去,少有的愁苦神情一閃而過,便默然無聲的退了出去。

本以為他會就此走了,誰想這廂房門一關,他便就著牆根洩了氣,靠在廊下如泥塑般一動不動。

原來玉竹只是假寐,夜深人靜的,她與侍女的聲音傳的極遠,本就沒有刻意壓低聲音,耳中自然聽的一絲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