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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有仇必報的活祖宗

雲良姜哪裡還顧得上屁股疼,一張臉扭了再扭皺了再皺,小心翼翼的扭到對面兒的圈椅裡,愁眉苦臉的嘆氣道:“元參那裡你放心,我自會留心,可我這裡,看在我們自小相識,又曾議親的情分上,給我出個主意唄。”

若非為了幫他,自己才沒這麼閒,找他來還管他晚飯,落葵淡淡道:“晉和公主之事,列侯有何打算。”

雲良姜神情鬱郁:“父親向來最厭煩他們這個王那個王的汙糟事,當初你我議親,父親不就是礙於你們與這些王爺的汙糟事太多,死活不肯答應,而現下這樁婚事是許貴妃提議的,她是陛下寵妃開罪不得,況且父親雖為侯爺,但久不理朝堂之事,是個閒散侯爺,便是不情願也無濟於事。”

落葵冷哼了一聲,當年之事,活脫脫是一樁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慘劇,王后與太后打擂臺,卻殃及了自己這只無辜的小蝦米,更加令人意難平的是,雲良姜是個沒義氣的,攪混了池水卻又抽身跑了,留下自己沒了退路幾乎曬成蝦皮,想著這些雜七雜八的舊事,她的神情益發不悅:“合著列侯不怕開罪太后,卻怕開罪許貴妃呢,原來我朝以孝治天下竟是個笑話。”

“哎喲我的祖宗喲。”雲良姜嚇得忙不迭的去捂她的嘴,賊兮兮的左右瞟了瞟,這才想起來此時是在落葵家中,冷僻不說,四圍還盡是自己人,再狂悖之語也不怕被人聽了去,小心翼翼的低聲道:“你倒是誰都不怕,甚麼都敢說,我們家可不比你,我們可誰都得罪不起。”

落葵夾了一筷子芝麻菜,冷笑道:“列侯當初拒婚,怕是不止嫌棄我的汙糟事太多,還嫌棄我少於文墨不夠端莊淑女,配不上你們侯府高門罷。”

雲良姜油乎乎的手摸了摸後腦,訕訕笑道:“你就莫要找補這些陳年舊事了,現下我父親整日裡唸叨你又明理又懂事,怎麼瞧怎麼好,後悔的啊腸子都要悔青了。”

落葵慢條斯理的剝著魚肉,去骨挑刺,眼皮兒都不抬一下,只淡淡笑著:“可不是要悔青腸子了麼,若你早早娶了正室,如何還會有這等糟心事。”

雲良姜連塞了幾塊羊肉進口,羊肉燉得酥軟,他吃的不亦樂乎:“誰說不是呢,父親說早知如此,那會子就該把你娶進門做正室,公主金尊玉貴的,橫不能再擠過來做妾罷,可是,可是如今你與京散伯世子的婚約擺在那裡,想娶也不成了啊。”

杜衡拿黃花梨雕荷葉的茶盤端了個白瓷酒壺過來,各自給落葵和雲良姜斟了一杯百花漾,微笑道:“雲公子,晉和公主看上你是你的福氣,你可別得了便宜還賣乖。”

雲良姜不語,垂首見白瓷蓮瓣酒盞中的琥珀色清液微晃,酒香清冽,仰頭一飲而盡。

杜衡給他續了一盞酒,溫厚笑著補刀:“雲公子,青州城中的名門貴女多得是,你隨便挑一個娶了,晉和公主不就嫁不了你了。”

雲良姜癟癟嘴:“娶妻當娶美,娶不到美也要娶個賢,豈能隨便娶個又貌醜又不賢的。”

杜衡眨了眨眼,眸光在雲良姜臉上打了個轉,笑道:“雲公子覺著自己哪裡好,能配得上美妻賢妻。”

落葵撲哧一下,笑出了聲,打趣道:“他哪裡都好,就是眼神兒不好,太瞎;心眼兒也不好,太黑。”

溫熱的夏風拂面,微微有些疼,雲良姜心裡又酸又澀,他的確心黑眼瞎,當年才會做了逃兵,端著一盞酒遞到落葵眼前,他揚眸緊緊望著她,一臉赤誠:“我原以為你恨透了我,再不願與我多說一句話了呢,誰想你還是願意幫我的。”

落葵眉梢一挑,冷笑連連,她後槽牙咬的咯吱亂響,腹誹暗罵,雲良姜,你是無情無意狼心狗肺裡的那朵奇葩,誰願意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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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你不是我心裡的那棵蔥,若非當年我倒黴人微言輕,說話沒人聽,若非正好你爹也看不上我,否則鬼才能跟你相逢一笑泯恩仇呢,鬼才能雪中送炭錦上添花呢。

我巴不得每日裡斷腸草、雷公藤、鉤吻、鴆酒、孔雀膽、鶴頂紅、見血封喉流水一般給你灌下去,叫你這輩子都娶不上媳婦生不出娃。

若有朝一日你死了,我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將你挖出來罵一通,再埋進去。

誰願意做那種分明恨得牙根癢,卻還堆著笑故作大方溫柔不記仇的閨閣姑娘誰做去,我才不做,我偏要做有仇眼下就報絕不等來生的狠心人。

雲良姜見落葵冷眸依舊,臉色平靜,並不知道她在心底罵個不停,還以為她早將前塵往事化作一縷輕塵,揮揮衣袖拂了個乾淨,並不記恨在心,不由得益發愧疚,黯然嘆息道:“你不恨我不怨我,說到底還是你對我無意罷了。”

她暗罵一通解了氣,對自己以後的人生路也有了準確的方向,眸光清冽如常,唇角隱含微涼淡笑,脫口卻道:“你怎知我無意,素來都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言罷,眸光當真有了幾分黯然。

此言一出,雲良姜一個趔趄,終於從再度長椅上跌了下來,好死不死的竟是臉先著地。

一日之間連跌兩次,一次是屁股一次是臉,真是人品堪憂啊。

落葵終於忍不住仰天大笑,笑了半晌才止住了笑,捏著帕子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淚,狠狠喝了一口魚丸湯,好好安慰笑酸了的腮幫子。

雲良姜在落葵的笑聲中爬起來,灰頭土臉的望著她,看著她笑,他也跟著笑個不停,笑著笑著眸底便沁出淚來,逆流迴心便成了傷,落葵性子疏朗豁達不滯於物,自己與她相交十數年,雖其間起了令人尷尬的風波,好在無損交情。只是,只是念及舊事他仍止不住的心痛,他心裡是明白的,自己是有情意的,只是這情不夠深意也不夠濃,無法以命相搏,才無情無意的轉身。

院落中一時靜謐無聲,落葵靜靜的小口小口啜著魚丸湯,那白瓷蓮瓣湯碗漸漸空了,只餘下半透的薄薄湯底。

杜衡續了碗湯擱在落葵面前,轉身瞥見雲良姜一臉黯然,他默默籲了口氣,拿青花小壺盛了百花釀,輕輕放到雲良姜面前,道:“雲公子,主子既叫你來商議,自然不會眼瞧著你跳火坑的,你慌個甚麼勁兒。”

雲良姜卻側目見落葵垂首不語,只捏著白瓷勺緩緩攪著清湯,心裡著實沒底,咚咚咚直打鼓。

見落葵不動聲色,杜衡微微含笑,繼續嘮叨:“至於甚麼情啊意啊,雲公子往後莫要再提了,若深論下去,你跟主子有哪有甚麼情意,有許多仇怨倒是真的,雲公子你自己掂量掂量,憑著這些仇怨,主子會幫你麼。”

一席話說的雲良姜黯然垂首,垂首不語。

見他這副心虛理虧的模樣,落葵心裡瞬間痛快了,痛快過後,卻又直罵自己是個小人,小人啊小人,如此小人實屬不該,她身子微微前傾,端正了態度,端了一臉正色:“良姜,你也莫要如此憂心,莫說晉和公主的那個脾氣性子,你消受不起,便是列侯,他也是一百個不願與皇家結親的,你既不肯娶,那麼自然有下作的法子不娶。”

“下作,的法子。”雲良姜眉心微蹙,何為下作,他一不偷二不搶,唯有愛往柳陌街裡逛逛這一樁下作事了,他不禁老臉一紅:“你可別出甚麼流連花街柳巷的餿主意啊,若是這法子,你還是免開尊口罷,我可不想為了一樁親,而被父親活活打死。”

落葵不疾不徐的喝了口湯,又捏著帕子拭了拭唇角,才不懷好意的揚眸瞧著他,笑的益發面如桃花:“良姜,若是你人欲不能,你說許貴妃還會不會將晉和嫁給你。”

雲良姜噗嗤一聲,噴出一口羊肉,星星點點的灑了落葵一身,見落葵也不惱怒,只捏著帕子擦了又擦,他才松了口氣,道:“這也太下作了些,便是當初拒婚掃了你的顏面,你也不能如此狠毒,毀了我的名聲啊。”

落葵擦了又擦,可那汙漬擦越擦越多,而汙漬上的肉味兒更是在風中四散飄揚,不禁蹙眉道:“你賠我衣裳。”

“賠賠賠。”雲良姜笑了又笑,伸長了脖子去瞧落葵的臉色,見她著實沒有惱怒的意思,只是肉疼的臉色難看,便更加大方起來:“我新得了兩匹繚綾,製成衣裳夏日裡穿著最舒爽不過了,都給你都給你,改日我叫府裡的繡娘來量了你的身量,製成衣裳給你送來,你就快說罷,別賣關子了,仔細憋成肥肉,全長在你臉上了。”

繚綾原本便是稀罕之物,而列侯府裡的繡娘又是京城中出了名的心靈手巧,正好裁幾身時興式樣的衣裳,落葵掐著手指頭,算了算這頓飯與兩匹繚綾的貴賤,算到最後是自己佔了大便宜,開心的想含蓄而嬌羞的大笑一場,遂拈著帕子掩口,卻不想手被雲良姜扒了下來:“行了行了,別裝了,裝也裝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