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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十道門扉

身穿橘紅色禮服的劇場經理面色蒼白,在過道裡艱難地挪動腳步。另一個帶舞會面具的男人搭著他的肩膀,在經理低聲的指示下朝著劇場的方向走去。

經理的行為在路人眼中多少有點奇怪,卻也不是無法理解。都會劇院的方方面面有二十幾位經理,但當下在蓋盧廳裡上演的劇目卻是由他負責的《蓋勒茲的薄暮》,忽然興起想親自去看看,也是人之常情。

有些熟絡的員工上前詢問是否需要幫助,並且觀察他身邊戴舞會面具的男人。凱恩自然地稱呼每個人的名字,並且微笑著委婉拒絕。

異常已經悄然降臨,只是這裡沒人察覺到。

蛇纏樹聯通了他的前世往生,所有記憶也隨之合併。柯林扶著的人是來自林地的祭司凱恩,也的確還是那位在劇院工作的經理。他們就這麼堂而皇之地進入了蓋盧廳,林地劇目專用的舞臺,或者說,樹冠聖靈的祭壇。無知的侍者表現得格外貼心,甚至遞上了貴客專用的手巾和精緻的單筒望遠鏡。

柯林靠在柔軟的天鵝絨座椅上,甚至閉上了眼睛,靜心等待混亂的到來。

歷代的公國安全部門為樹冠聖靈設定了完美的十道限制,在五年前此事由溫特主持,如今則是猛獁在負責。

此事為公國的最高機密,程度甚至高於刺殺埃德蒙德家族成員的“瓦努斯將軍復活儀式”。但祭司凱恩,卻不知從何處獲知了其中的前六道。

第一道門阻擋所有生者。

第二道門阻擋所有死者。

第三道門阻擋所有雄性。

第四道門阻擋所有雌性。

第五道門,只有洞徹世事的老人能夠看破。

第六道門,只有天性未失的孩童才會察覺。

這是世上最完美的限制,因為不可能有任何一個單獨的靈魂能透過那些成對的門扉。除非它既是生者又是死者;即是雄性又是雌性;既是行將就木的老人,又是朝陽初升的孩童。

但擁有七重面具的凱恩,卻已經了無痕跡地穿過了前六道門。

如今柯林才真正明白那具沒有傷口的屍體的作用——他死於第一道死者之門。凱恩在觸發咒殺後便以死者的身份透過,並且立刻復活,從而又經過了第二道生者之門。

然後,他成為女人。又接著成為老人,成為孩童,直到此刻。

守衛樹冠聖靈的禁制,被凱恩的蛇纏樹不疾不緩地破解了六層。原來他的侵入早已開始,軌跡就像一條蜿蜒的蛇。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無聲而致命地攀向了被幽禁在樹冠上的白鴿。

風笛和小豎琴的聲音在舞臺上平緩簡單地迴旋。是一支哀婉空靈的小調,沒有什麼技巧高超的裝飾音,卻虛幻而迷離,彷彿閉上眼睛就能看到林海大地的天低雲暗,山寂水清。

在柯林他們進來的時候,《蓋勒茲的薄暮》已經出演到一半,出乎意料的,這竟然是一個講述林地人保衛故鄉的故事。作者正是凱恩轉生的劇場經理。他在此世是一個安赫人,從未去過林地的他,卻異常同情蓋勒茲人在一世紀的反抗。所以訴諸筆端在故事裡將林地的男人,婦女,甚至孩子都塑造成了悲劇英雄,就彷彿親身所見。

他寫下的臺詞看似尋常,卻縈繞著飄渺曠遠的哀愁,以及哀慼之下,對安赫人深深的憤恨。

第二幕才剛剛開始,現場已經有不少觀眾被那詩意的情緒所感染,即使他們都是受譴責的物件。柯林甚至還看到,不遠處有人在偷偷地開始抹眼淚,彷彿這些情緒已經超越國別,喚起了人們內心深處最本真的善良。

然後,柯林看向自己身側穿橘紅色禮服的凱恩。他原以為,犧牲了同胞和七世人生才走到這裡的凱恩,會對舞臺上的英雄故事有著更多的共情和感慨,但沒想到,凱恩卻表現得比在場大多數人都更冷漠。

他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舞臺,就彷彿那是一出不好笑的滑稽劇一樣。

凱恩抱起雙臂,往後靠坐在自己的椅背上:

“老實說,我沒想到會在這裡聽見故鄉的音樂。”他說:

“我已經在同盟本土呆了很多年,所以自己都有些記不清故鄉的東西了。但聽到這首曲子……我想起了自己和父親一起在聖林裡乘涼的年歲,那時會有一些詩人在演奏樂曲,真的,一模一樣。”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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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在劇院裡起到這種效果,恐怕是那位劇場經理不惜成本,從中陸西側請來了真正的林地詩人。

他真的很想打動在場的安赫人,以此挽救遙遠的蓋盧林地,前世的故鄉。

“那時候,我還不是什麼祭司……”凱恩不自覺地追憶著說:“也想不到後來會到同盟本土,甚至鑽研安赫人的魔法。”

“可是,你好像不太喜歡這首曲子。”柯林說道。祭司雖然被喚起了追憶,他的臉上卻不見半分寬慰的神色。

“哪止是不喜歡。”凱恩說道。他的視線掃過身前和身邊面容哀慼的觀眾:

“我恨這首曲子,更恨坐在這裡安然地欣賞著這出劇目的人們。”

“你知道嗎。”祭司壓低了聲音說道:

“當你弱小的時候,就連憤怒都只會顯得很‘好看’,很可笑。”

“當你強大的時候,就連看別人憤怒,都只會覺得它很‘可愛’。”

為什麼林地人的憤怒會成為審美物件。因為它無法為安赫人帶來一絲一毫的威脅。

“我痛恨這種‘欣賞’。”凱恩說:

“他們只會在劇場裡感動,流淚。但是看著吧,等他們收拾好情緒回到家裡,根本什麼都不會改變。他們會繼續心安理得地喝我們的血,吃我們的肉。因為一旦在事實上觸及到人們的利益,他們總能找得出為自己開解罪行的藉口。”

那名劇場經理的努力,在凱恩眼中只是在取悅安赫人而已,這恰恰反而是對林地諸國最深的羞辱。

“我想在敵人臉上看到的不是同情,更不是愧疚。”他說道。

我想看到的是恐懼,甚至是絲毫不敢提及的忌憚。

在這時候,有兩名坐在前排的觀眾在黑暗中悄然站起,開始向著舞臺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