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蘭麝嚇得大氣都不敢出,她又是羞又是急的,險些哭出聲來。
蘭桂伸著脖子看,但蘭夫人飛快把同心結握在手裡。
“沒什麼,你大姐寫著玩兒的。”
“哦。”蘭蜜有些無聊,她原本以為會是什麼有趣的玩意兒,能讓娘和姐姐們開心起來,沒想到是大姐隨便寫著玩兒的。
“好了,天色已晚,你們趕緊收拾收拾睡覺去。”蘭夫人站起身,手裡還捏著那個同心結。蘭蜜不肯走說要跟大姐睡,蘭桂猴精怕出了蘭麝的院子娘還要罵她,所以也說要睡在這裡。
蘭麝嘴角緊抿,低頭送蘭夫人出門。
按照蘭家的規矩,晚上應該蘭麝她們都應該去給老夫人請安。但最近天冷,加上蘭麝快成婚了,老夫人心疼孩子,就免了這項,說是開春再說。
蘭夫人還是要去的,雖然現在她已掌家多年,但還是習慣每日去跟老夫人叨叨些生意上的事兒,而且,她也不願意早回房,不想面對整日歪在床上的蘭老爺。
“娘,您慢走。”蘭麝期期艾艾的,嘴上說的好聽,手一直扯著蘭夫人的袖子不肯鬆開。
“你拉著,快不了。”蘭夫人搖頭嘆氣,她拉過女兒的手,把那個同心結放進女兒掌心。
“只此一次下不為例,你兩個妹妹還小,莫讓她們看見。”
“知道了。”蘭麝攥緊同心結,轉身就往回跑。
“你們瞧瞧。”蘭夫人嘆了口氣,金枝在前面挑著燈籠,原本捧著藤條的玉枝趕到蘭夫人身邊,讓蘭夫人扶住自己胳膊。
“平日裡看著還算穩重,這也開始淘氣了。”
“小姐跟姑爺感情好,是好事。”玉枝笑著打趣,“成婚日子已定,算不上什麼違背禮數的大事。”
蘭夫人笑了笑似是想起些什麼,她抬起頭眨眨眼睛,玉枝偏頭去看,只見蘭夫人的眼角,似有淚痕。
蘭麝跑回到屋子裡,見蘭桂和蘭蜜已經換好了衣裳,各自抱著個枕頭,在床上坐著等她。
“大姐快來。”蘭蜜快活的拍著自己身邊,她很喜歡跟姐姐一起睡,尤其是大姐。大姐會摟著自己睡覺,還會給自己暖腳。二姐剛睡得時候也這樣,可睡到半夜就開始打拳踢腳,每次都把自己擠到床邊。
“二姐說,等娶了姐夫,我就不能來你屋子睡了,還說那時候我進屋子要敲門,不然會鬧眼睛。”蘭蜜手託著下巴,嘴翹得能掛個香油瓶子。她不明白為什麼娶了姐夫自己就不能跟大姐睡了,難道有了姐夫,大姐就不是大姐了?
“桂兒!”蘭麝氣的直跺腳,她衝到床上去,伸手去擰蘭桂的嘴,“叫你瞎說!”
“怎麼了?”蘭桂邊笑邊躲,實在躲不過去,就把蘭蜜摟過來擋在中間,“我難道說錯了不成?”
蘭麝怕傷到蘭蜜,只能停下手,氣呼呼的看著。可蘭桂不依不饒,擠眉弄眼的繼續逗她。
“你別想瞞著我,娘手裡的東西我瞧見了。嘖嘖嘖,人還沒過門,你倆就私相授受,我不提前告訴蜜兒,難道真要等著她看見什麼鬧眼睛?”
蘭麝兩手捂臉,羞得低頭不語。她心裡暗自慶幸娘和桂兒還不知道那獾油的事兒,不然怕是更要奚落她。
“我不說了。”蘭桂見姐姐真害羞了,連忙收住話,她把蘭蜜放到一邊,自己爬過去拽住蘭麝的腰帶,把人往床上拖。
“都這個時候了,你快上來睡覺,明日不是還要做女紅。”
炭盆裡的銀霜炭嗶剝作響,蘭麝給懷裡的蘭蜜壓了壓被子。她翻轉身體,卻對上了蘭桂晶亮的眼睛。
“還沒睡?”
“你不是也沒睡?”
蘭桂在唇邊豎起一根食指,她無聲的坐起來,用手扯了扯蘭麝的袖子。
蘭麝不明就以,但蘭桂已經下了床,她也就坐起來跟在蘭桂身後走到衣櫃前面。
“姐。”蘭桂開啟衣櫃,拿出自己今日穿的衣裳,她屏氣凝神,用腰帶上的小刀挑開內襯,從裡面扯出一張絹畫。
“這是什麼?”蘭麝被她嚇著了,只張嘴不敢出聲。
“我特意花銀子買的。”蘭桂也用嘴型回應,她攥著那張絹畫把蘭麝拉到桌邊,又拿過一個燭臺放在桌上,開啟絹畫讓蘭麝看。
“別人家嫁女兒,都買這個給姑娘看。咱家是娶姑爺,我怕李家不懂,所以就給你買了一張回來。”
絹畫上畫的人物,表情動作都很傳神,頭髮首飾也是纖毫畢現。
蘭麝嚇得從雕花鼓凳摔到地上,驚醒了床上的蘭蜜。
“大姐二姐,你們吃什麼不叫我?”蘭蜜赤著腳衝過來,蘭桂趕忙吹滅了桌上的燭臺。
“沒,沒什麼。”她擋著桌子,手掌頂住蘭蜜的腦門,“我跟大姐渴了在喝茶,並沒吃東西。”
“真的?”蘭蜜人小鬼大,身子往下一蹲,從蘭桂的腋下穿了過去。她抓過那張圖,跑到另一盞燭臺下面去看。
“這是什麼?”
“哎?是小人打架麼?”
“他們怎麼都沒衣裳?”
“蜜兒給我!”
“不給,我還沒看完呢。”
蘭桂去搶,蘭蜜躲到了蘭麝身後,
上夜的丫鬟婆子以為姐三個出了什麼事兒,烏泱泱一群人湧進來,有人忙著去掌燈,有人拎著水桶進來嚷著要先滅火,更有腿腳快人機靈的已經去前院通報蘭夫人了。
蘭夫人此時,不在自己屋子裡。
小巧的石碾慢慢轉動,蘭夫人袖子挽過手腕,把碾盤上的碎屑掃入托盤,然後端到一邊用石磨二次研磨。
老夫人坐在羅漢踏上看,時不時的出言點撥幾句。
“你今日,心不靜。”在蘭夫人要用細篩篩粉的時候,老夫人抬手止住了她。
“該先過粗篩的,你怎麼直接用了細的?”
“娘。”蘭夫人放下手裡的東西,用手背去蹭鬢角的汗水,“您看出來了。”
“為了麝兒吧。”老夫人穩穩的坐著,面色無悲無喜。
“我是怕。”蘭夫人繼續幹活,“您,我,和蘭家前面的祖先,都沒逃過。”
“沒什麼怕的。”老夫人冷笑起來,“只要不負長留在,咱家的孩子,就不會被欺負。”
“麝兒她們三個一直帶著長留,不負,我也備好了。”蘭夫人想起今日蘭老爺那番話,咬著牙說。
“娘,你不知道,他今日又說那些混賬話。”
“哦。”
老夫人站起身走到蘭夫人身邊,伸手捻了捻篩出來的白色粉末。
“麝兒大婚得有個當爹的在,不然不像樣子。”
“嗯。”
“成婚後三個月,若是麝兒有孕,那就再等等,給孩子積些陰德,若是無孕,不負,便可再多用一些。”
“老夫人,夫人。”玉娘在外面叩響雲板,打斷了暗室裡母女二人的交流。
“大小姐的院子裡怕是出了什麼事,上夜的婆子氣喘吁吁的跑來通傳,說是姐兒三個在屋子裡大呼小叫的,不知是怎麼了。”
半個時辰後,蘭桂帶著滿身藤條印子跪在祠堂,蘭蜜被老夫人帶回自己院子睡了,蘭麝看著氣白了臉的母親,大氣都不敢出。
“你看了,也沒什麼。”蘭夫人深深吸了口氣,儘量平穩下聲音跟蘭麝說到,“只是不該讓蜜兒看見。”
蘭麝扭著衣角,說了聲,“是。”
“既然你看了,那當娘的,就再囑咐你幾句。”蘭夫人把蘭麝拉倒身邊,先是輕聲說了幾句,然後從荷包裡摸出幾粒香丸,放入蘭麝掌心。
“這是宮裡娘娘們私下要咱們做的歡宜香,你留著,大婚時候用。”
蘭家對外賣的香分為上中下三品,下等香是僱人在鋪子後面做的,都是些尋常貨色。中等香是由蘭夫人關門配料,再交給工人合香。而上品香,則是蘭家在宅子裡做好了才拿出來賣,數量稀少,價格昂貴。李疏今日買了十幾種上品合香,連女兒家用的傅身香粉都買了一份。經過這兩三日的打探,他發現蘭家有兩種香是不外售的,一是皇家採買的合香,二是王爺說的不負。
皇家的東西外賣要殺頭,不負據王爺說是蘭家代代相傳的秘法,只給自家人用。
“那就奇怪了。”李疏把香都攤在桌上,一樣樣放在鼻前嗅聞。他上次胭脂苑的時候,並沒有聞到蘭桂用了不負。
把桌上的香聞了個遍,李疏拿出香譜來,按照上面記錄的合香方法一一對照。在來梅城之前,他在京中也買過這些香,名字都是一樣的,粗看起來外觀沒什麼差別,聞著味道也都相近,但蘭家香就是有種不一樣的感覺。
“怪不得這蘭家能做多年皇商,屹立不倒。”李疏有些後悔自己當日在王爺和父親面前誇下海口,現在要是這麼回去,別說自己,就是父親的臉上也掛不住。他家自祖父起就是太醫,自己學醫不精只仗著天生鼻子靈記性好,聞過的味道再不會忘,所以辨別藥材比旁人強些。平日裡父親對他多有不滿,若是這次再丟人,怕是就要被逐出家門了。
長出口氣,李疏閉上眼睛,仔細回憶王爺給自己聞過的那塊破布。
“零陵香、白檀、龍涎、冰片、甘松、雞舌香……”
他喃喃自語,默背香譜上的香料名字。
“這不負到底都用了些什麼?怎麼就是辨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