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好了,娘。”蘭麝原本心裡也不痛快,但她見蘭夫人生氣,又趕忙陪著笑臉勸慰。
“理那豬狗不如的東西做什麼?跟他們說話都算辱沒了咱們。以後我也不去了,反正他們眼裡也沒有三郎,我跟他們不是親戚,不需要走動。”
“不成!我閨女不能受這個委屈!”
蘭夫人餘怒未消,蘭麝扯著她的袖子,附在她耳朵上輕聲說了句話。
“男孩兒?”蘭夫人瞪大了眼睛,“這不可能!”
蘭麝被自己娘的態度嚇了一跳,自己肚子裡懷的,怎麼就不可能是個男孩兒?
發覺自己失態了,蘭夫人趕忙衝著女兒笑了笑。她抿了抿鬢髮,搜腸刮肚的尋了幾句話遮掩。
“你這才幾個月?哪兒就看得出男女了?”
“大嫂說,給她診脈的是婦科聖手,而且得了她孃家的銀子,因此不會騙我。”蘭麝只當她娘是不信,也沒多懷疑。
“給你把脈,都說什麼了?”蘭夫人挑著眉毛問。
“說是孩子的脈強,若是個女孩兒,便會跳得弱。”蘭麝滿心歡喜的摸著自己的肚子,她沒所謂生男生女,但是李作塵喜歡男孩兒,她便也覺著懷了男孩兒事件喜事兒。
“只憑這個?”蘭夫人長出口氣,“你跟三郎說了?”
蘭麝點了點頭,蘭夫人死死憋著,沒把白眼兒翻出來。
“三郎聽說是個兒子,挺高興的吧?”
“是,娘,你說男人是不是都想要兒子啊,當年爹也……”蘭麝說到這裡趕忙用手捂住了嘴,她心懷歉疚的看著她娘,伸手扯了扯她娘的衣裳。
“都過去了。”蘭夫人淡淡的,“男人跟女人不同,他們沒經歷過那懷孕生產的苦楚,對孩子也就沒有太多的感情。對咱們女人來說,男女都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在娘肚子裡養到那麼大,一朝落地,哪兒有不心疼的道理。所以老話兒才說,當爹的都是見面兒親,當娘的則是貼肉疼。”
蘭夫人眼睛看著窗外,輕輕的嘆了口氣,“你們姐妹一直在娘和你們祖母身邊兒嬌養著,不知道外頭女人的苦楚。成婚時遇上好人家還罷,若是趕上那起子心狠的人家,生了男孩兒便可好好的做個月子,生了女孩兒,不但不許躺在床上,要睡在雜草裡坐月子,有些人家還會想盡法子,弄死女嬰。”
“弄,弄死?”蘭麝頭一次聽說這個,她身上打了個哆嗦,手撫在肚子上,彷彿想保護自己那未出世的孩子。
“是啊,弄死。”蘭夫人想起蘭家祖上和自己的親身經歷,不由得苦笑起來。
“扔浴桶、尿桶裡淹死的。扔炭盆李燒死的,還有的嘴上說著不忍,把女嬰拋在荒郊野外,或者放在木板木盆上順水漂流,任其自生自滅或者僥倖被人收養。種種惡事,只有咱們想不到,沒他們幹不出來的。”
蘭麝抿了抿嘴,她開始有些害怕,怕自己萬一生下個女兒,李作塵會不開心。但她覺著李作塵心地善良,斷不會做出娘口中的這些惡事。
“好在咱們蘭家的女兒,不用依附丈夫生存,也不用看婆家臉色。咱家的族譜上,關於祖宗奶奶的生卒日子,和下一代蘭家女兒的生卒日子,你可還記得?”蘭夫人摸著女兒的臉,半是心疼,半是心酸。
蘭麝略微想了想,便一一回答了上來。
她記得自己第一次在祖母房間裡翻看族譜的時候,就曾有過疑惑。祖宗奶奶生下女兒的時候已經三十有六,尋常女子在這個歲數,都已經有做祖母的了。
“當年你問我為什麼祖宗奶奶三十多歲才生孩子,我沒回答你。現在,便告訴你實情。”蘭夫人摟過蘭麝,讓蘭麝靠在自己懷裡。她鬆開蘭麝頭上的髮髻,用手指,一下下給蘭麝梳著頭髮。
“祖宗奶奶當年就是連生了三個閨女,結果都被夫家害死了。後來祖宗奶奶離開第一任丈夫,靠著販賣秘法合香賺出了產業,便又娶了個男人做上門女婿。雖然還是沒生出兒子來,但當時家業在自己手裡攥著,所以便沒受欺負,孩子也平平安安的養大了。”
蘭麝閉上眼睛,心裡安穩了許多。
“你什麼都別想,只好好養你的身子。不管生男還是生女,在咱們家,有你祖母和我護著,便沒人能欺辱你。”
蘭夫人眯了眯眼睛,她最近的找時間,再去趟義莊。家裡的不負所餘不多,有些事兒或許不一定發生,但還是需要早做準備。
李疏拎著個包袱走出胭脂苑,他隨便選了個死巷子走進去,再出來的時候,身上已經換好了夜行衣。
梅城縣多年來治安都不錯,這裡雖然遠離京師,但也是繁華富庶之地。城裡官軍多,附近又沒什麼高山密林,因此也沒有山賊強盜在附近出沒。李疏初來梅城縣的時候曾經暗自褒貶過,他覺著諾大一個縣城晚上不設宵禁不關城門,街上也沒什麼巡邏的官軍,實在是讓人不安。但日子久了他就發覺,正因為這裡治安良好,所以衙門才免了這些繁瑣的規矩。百姓們安居樂業,自由自在的,沒人去做賊惹晦氣。
這倒是便宜了他,只要不在熟人的眼皮底下,別說他換上夜行衣,就是不穿衣裳,怕是也沒人管。
今夜,李疏打算再探義莊。
這次他打算偷偷爬牆進去,若是他推斷的準確,那義莊裡必然藏著不負。
“最好不負,就在義莊裡。”李疏咬著下唇想,他不希望不負與蘭家有關,因為若是如此,自己便終歸會對不起蘭桂。
“娘。”原本在床上睡覺的雲兒,突然睜開眼睛。
豆娘原本坐在桌邊,就著油燈的亮光給雲兒做鞋。聽見雲兒招呼,她皺皺眉,轉過臉來輕聲問道,“怎麼了?”
“有人。”雲兒抬手指了指窗外,“在牆外已經饒了一圈了,我聽著像是要進來。”
豆娘探身吹滅了燈,閉上眼睛靜靜的坐了片刻。再睜開的時候,她勾著唇角笑了笑。
“雲兒。”
“在呢。”
“把娘給你做的紅襖子穿上,配綠褲子,黑色鞋。”
雲兒點了點頭,輕手輕腳的下了床。在漆黑的屋子裡,她宛如能夜視貓兒一般,熟練的繞過桌椅和地上的熏籠,直接走到了衣櫃前。
按著娘的說法穿好衣裳,雲兒走到了她娘身邊。
豆娘已經拿出了個巴掌大小的青瓷盒子,開啟後,用手蘸著裡面的白粉給雲兒塗臉。
“人進來了麼?”豆娘問。
“在牆頭上呢。娘,雲兒絕對沒有聽錯。”雲兒側耳仔細聽了會兒,信心滿滿的回答。
“好。”豆娘笑著鬆散開雲兒的髮辮,一時間找不到胭脂,她咬破了自己的食指,在雲兒眉間點了個紅點兒。
“娘上次教你做的遊戲,還記得麼?”
“記得的。”
“那現在,咱們就開始了哦。”
“好。”
雲兒嘻嘻笑著跑到床邊,從褥子下摸出三指寬的白色緞帶,鬆鬆的綁住了自己的兩隻腳踝。
豆娘也散開髮辮,但她沒用白粉塗臉,也沒給自己點紅點兒。她擠了擠自己的食指,讓血多流出些來,然後把那血,塗到了嘴角。
李疏在牆上仔細觀察,義莊裡黑漆漆的,只有存放棺材的前屋亮著紅色的光點兒,那應該是點的香。
他抬著頭嗅了嗅,沒聞到死屍得腐臭味兒,便更覺得自己判斷準確。上次自己怎麼就沒想過,這麼多死人的地方沒臭味兒,那必然是用了什麼法子。
夜風一陣陣的吹過來,李疏狠了狠心,用抓鉤鉤住牆頭,慢慢順著繩子往義莊院子裡出溜。不是他膽小,實在是他那次讓雲兒那一身紙人兒一樣的衣裳下得不輕。再加上這義莊裡沒有男人,李疏自幼讀了不少閒書話本。別的沒記住,他可記住那書上寫的鬼,大部分都是女的。
因此在他心裡,死人沒什麼可怕的,女人也沒什麼可怕的,但女人和死人結合在一起,就實在是有些駭人。
尤其是想起上次那小丫頭還要幫她娘幹活兒,填補砸碎了的人腦袋,李疏就覺著自己不止是有點兒害怕,還有點兒反胃噁心。
上次,李疏是在前院跟豆娘聊天的,他知道那裡放著棺材,所以這次,他進了院子便直接往前院摸,準備去檢視一下那些棺材裡,有沒有不負。
豆娘暗自松了口氣,平日她取人骨都是在後院上鎖的那間屋子裡,雖然這陣子沒做,但那屋子裡的傢伙事兒都在,保不齊會被查出什麼。
她拍了拍雲兒的肩膀,無聲的打開門,讓雲兒先出去。
雲兒腳踝上綁著緞帶,只能走碎步,平路還好,門檻過不去。不過雲兒有法子,她先用碎步走到門檻邊兒上,然後直接蹦了過去。
才躡手躡腳走進屋子,還沒來得及接近那些棺材的李疏,聽見了“砰”一聲。
聲音是從屋子外傳來的,但一時間辨不出方位。
李疏咽了口口水,嘴裡碎碎唸叨著安撫自己。
“或許是夜貓,晚上捉耗子從房梁上掉下來了。”
“不對吧,貓落地應該沒聲兒。”
“那,那可能是什麼東西沒掛好,也可能是老鼠咬斷了廚房裡掛著的吃食。”
這個解釋比較合理,李疏撫著自己胸口點了點頭,深吸口氣,繼續往前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