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七十九章
“大姐自己,又要合香,又惦記著蘭姐兒,還要思慮獨自在那邊兒住的姐夫。”蘭蜜既被識破也就不裝了,她依偎到蘭老夫人身邊,面帶嬌憨,但說話的語氣卻已經是個大人了。
“我們是至親姐妹,這時候最需要用人,我和二姐難道幹看著?”
“那你二姐也沒幫忙。”蘭夫人有心逗趣,拉出蘭桂來,且看蘭蜜怎麼說。
“二姐怎麼沒幫忙?”蘭蜜搖了搖頭,“自姐兒生病到如今,二姐每日拉著李疏給姐兒看病,雖說咱們蘭家不在乎那些閒言碎語,可二姐沒成婚的姑娘,為了姐兒,也從不顧及這些。還有,自打大姐搬過來,二姐生怕她只顧合香不管身體,每日從外面變著樣兒的往回買吃食。吃飯時候扮鬼臉、講笑話,甚至於撒潑耍賴的哄著大姐吃飯,就是怕大姐頂不住。”
蘭蜜說到此處,嘆了口氣。
“就說今早端上桌的鴿子湯,觸手溫熱,湯麵兒上乾淨的連滴油都沒有。二姐當時跟沒事兒人一樣,說是昨晚她去酒樓訂好了,今早過去取的。可祖母、娘,您二位想想,誰家酒樓一早起就開火?縱然二姐給了銀子,酒樓也不過是昨晚做好罷了,難不成人家的廚子和夥計也半夜起來通開灶火給大姐熬鴿子湯?再說了,二姐每個月有多少月例咱們都知道,眼下是月底,她自己都不夠花,又哪兒來的銀子打賞酒樓?”
蘭老夫人跟蘭夫人面面相覷,今晨的鴿子湯確實好喝。蘭麝喝了兩碗,她們也都各自喝了一些。當時蘭夫人問起湯的來處,蘭桂擺擺手,就說是昨日讓酒樓做的,今早去取了來。她們也都信了,誰都未曾仔細追究。
“那桂兒這湯?”蘭夫人皺了皺眉。
“二姐早起,袖子扯到手掌處。”蘭蜜搖頭,“而且我看素蕊一直站在她身後,臉上滿是焦急。二姐動手夾菜也不怎麼便當,估摸湯是她自己早起熬出來的,也不知是燙了手,還是切了手。”
蘭夫人急急站起身,就要往蘭桂的院子去。
“娘。”蘭蜜扯住蘭夫人裙角,面色狡黠,“我剛過來送茶的時候,瞧見李疏提著藥箱往哪兒去了,您這會兒過去,怕是不合適。”
鵝毛掃的再輕,也不可能不疼。
蘭桂自手腕到掌心被燙出來一串水泡,大的跟銅錢差不多,最小的也有黃豆大小。
李疏心疼的緊,他咬著下唇,剛才鵝毛掃過蘭桂打了個機靈,現在他不捨得再讓蘭桂疼,便想了個法子,用手拿著青瓷瓶,把那藥粉一點點兒倒在了水泡上。
“這多浪費。”蘭桂抿著嘴,連喘氣都要偏過頭去,生怕吹落藥粉,“你上次不是說,燙傷藥粉調製不易麼?用鵝毛吧,不浪費。”
李疏不說話,等藥粉覆蓋滿水泡出,就用裁好的細白棉布仔細纏裹。
“別弄得太厚。”蘭桂小聲囑咐,“厚了行動不便,我怕被祖母、娘還有姐姐發覺。”
“燉湯,不能讓下人做?”
從進門到現在,李疏才開口。
蘭桂抬眼看了看他,不知為何,有些心虛。
“我昨兒不是找你要的藥膳方子麼,怕她們弄不明白,所以想來想去,還是自己燉了。不過我燉的湯很好,一點兒沒糟蹋東西。”蘭桂說的小心翼翼,平日裡天不怕地不怕的她,還是頭一遭在人面前心虛到這般地步。
李疏咬了咬牙,又問道,“鴿子是自己殺的?刀有沒有傷到手?”
“沒。”蘭桂搖頭,“我,不敢殺鴿子,所以是廚娘殺了收拾好,我才上手燉湯。”
說到這兒,她猛然想起一事,趕忙比比劃劃的跟李疏解釋。
“你放心啊!鴿子是我買回來的菜鴿,不是你送信留下的那只。”
李疏沒接話,眯起眼睛上下打量著蘭桂。
蘭桂嘿嘿一笑,左腳不自覺的往後撤了撤。
李疏挑眉輕笑,蘭桂緊張的吞了口口水。她飛速起身,但沒快過直接彎腰的李疏。
素蕊轉過身,細細研究牆上的懸瓶。
嗯,自家小姐平日裡不愛這些裝飾,但這個釉裡紅懸瓶還是很好看的。
“腳也燙了?你是怎麼做到的?!”李疏怒急攻心,只覺著眼前一片黑,險些沒暈過去。
“那鴿子要先飛水,用勺子撇浮末的時候不小心,就,灑到了腳上。”蘭桂面紅過耳,腳在人家手裡攥著,扯不回來,有些心虛,又有些害臊。
素蕊咬咬牙,把注意力放在懸瓶旁的青花玉山水擺件上。
整塊兒的和田青花玉順著天生顏色紋理,雕琢出相對而望的兩座青山。山下一道碧水,水中有一遊船,穿上站著一對兒男女,衣袂飄飄,頗有幾分仙氣兒。
那男的,有點兒像李公子。
女的像自家傻小姐。
“你別脫我襪子!”蘭桂雙手按住鼓凳,拼命往回縮腳。
李疏已經扯下了她的鞋,現正一手攥著她腳踝,另一手扯住襪尖。
聽見蘭桂不讓自己脫她襪子,李疏飛快抬頭,瞥了蘭桂一眼。
“你這腳要是也起了水泡,怕脫襪子時候磨破了,我手輕些。”
素蕊雙手握拳,儘量剋制著自己想回頭把李疏拎出去的衝動。
她又打量起懸瓶另一側的一把彈弓,那彈弓一看粗看似乎是順手掛在牆上,又與那釉裡紅懸瓶和青花玉山水擺件兒格格不入。可仔細看過去會發現,彈弓被擦得一塵不染,釘子的高低也是蘭桂伸手就能拿到的位置。
這玩意兒,好像是李公子上次過來,幫著小姐釘的釘子。
素蕊皺起眉,她開始細細琢磨小姐的屋中還有多少李公子弄的玩意兒。牆上的彈弓,地上的玲瓏藤球,小姐枕邊的牛皮鞭子,妝臺上的青玉蓮花簪,還有小姐脖子上貼肉掛著的那塊兒羊脂玉墜。
眼下,就差人了。
素蕊心中長嘆一聲,或許過陣子,李公子就成了姑爺。
她撇撇嘴,又側耳聽了聽身後的聲音。
李疏已經給蘭桂腳上裹好了棉布,又把蘭桂的腳放在自己膝蓋上,讓素蕊去找雙寬鬆些的襪子來。
素蕊一步步橫著挪出門,保持著背對自家小姐和李公子。
以前她常聽府裡的嬤嬤說,非禮勿聽,非禮勿視。
眼下,自家小姐的腳都讓人李公子看過摸過了,雖然是為了上藥,但終歸於禮不合。
好在,蘭家不在乎這些。
素蕊覺著自己之所以不回頭看,是為了給自己小姐留些面子和餘地。
不然小姐怕是會害羞,雖然以往在她心裡,自家小姐是不知道“害羞”二字是什麼意思的,但,剛才小姐那膽怯的模樣,也是她生平未見。俗話說這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往好了想,或許小姐日後真跟李公子在一處,就能安穩下來,像大小姐一樣呢?
素蕊出門去找寬鬆布襪,李疏開始好好奇,為何素蕊不在屋子裡找。就算屋子裡沒合用的,怎麼不打發人去蘭麝哪兒取一雙。
蘭桂紅著臉告訴他,說她們姐兒三個雖然都是天足,但自己的腳最大。平日裡每個人的布襪都是按照個人尺寸來的,現在自己屋子裡的襪子都不合用,想必素蕊是去找繡娘,現做了。
“我爹以前說,說我是從小淘氣,不肯安靜,所以,走大了腳。”蘭桂微微有些彆扭,她的腳還放在李疏膝蓋上,雖然裹了棉布,但終歸有些不雅。
“胡說。”李疏皺起眉頭,“這根走路多少沒關係,再說了,天足走的穩,若是小腳,走起路來一步三搖,又慢又疼,怕是委屈了你。”
蘭桂低下頭,沒吭聲。她這會兒連脖子都已經紅透了,偏李疏還未察覺,因為秋日裡天氣涼,李疏怕她腳冷,竟然還用自己的袖子籠住了她的腳。
蘭桂足尖微動,正要去給自己倒茶解渴的李疏偏頭看了她一眼。
“疼了?”他抬起手,低頭吹了吹,“我配的藥能止痛,但總要過一會兒才起效,你乖,先忍著些。”
就連李疏自己,也未曾察覺在這話中的親暱。
蘭桂抿了抿嘴,只覺著自己的心宛如放到了香坊工人篩香粉的篩子上,在上面滾來滾去的,安生不住。
李疏繼續用右臂的衣袖籠住蘭桂的腳,左手去桌上摸茶壺。
他的手在半路,正碰上了蘭桂的手。
李疏看向蘭桂,發現蘭桂雖然咬著下唇,但眉眼中,都是盈盈笑意。
“茶冷了。”蘭桂倒出盞茶來,先送到自己唇邊。
她平日不用胭脂,但女兒家天生麗質,那雙唇猶如粉色芍藥花瓣,雖然不及紅玫瑰鮮豔,但亦有一番風情。
“待會兒素蕊回來,讓她去提滾水,重新泡茶。”
蘭桂把自己試過的茶盞放在桌上,指了指床邊那張海棠几上的八角食盒。
“那裡面有薄荷梅子,你先吃幾個,可以潤喉生津。”
“桂兒。”李疏索性用手握住蘭桂腳踝。
蘭桂現在衣衫齊整,腳上也纏著棉布,但那腳踝,卻是裸著的。
“你!”蘭桂這會兒才有些急。
“你臭流氓!”
“嗯。”
李疏點了點頭,竟然應下了。
“你,你登徒子!”蘭桂氣的直抽抽,因為她察覺到,李疏非但沒放手,還用拇指在自己腳踝處轉了一圈。
“是。”
李疏挑起眉毛,“怎麼著吧?”
“你你你……”腳踝讓人握著,蘭桂氣急了,便傾身向前,抬手要打李疏。
李疏順勢把她手腕子也攥住,還往自己身上扯了扯。好在蘭桂也算半個習武之人,沒讓他扯到懷裡。
“等事兒徹底了了,桂兒,你可願娶我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