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
柴火正旺的時候,那烤魚便要離得遠些,不然外皮焦黑發苦,魚肉不熟還會帶著腥氣。這幾個人裡,蘭桂對於廚藝不能說一竅不通,也就只能算略通皮毛。朱璃還不如她,蘭蜜更是不如朱璃。連豆蔻,素蕊,都是貼身服侍小姐的大丫鬟,端茶倒水、遞拿東西、燃香點燈、也就偶爾做做繡活,算是個正經夥計。至於李疏,以前是醫學世家子弟,更是十指不沾陽春水,行動坐臥都有人伺候。他會殺魚剖魚都是因為以往在京中常與夥伴郊遊,這捕魚乃是個樂子,殺魚則算是這一眾浪蕩子中又膽色的表現,所以李疏會的,也只到收拾乾淨魚,再架到火上為止。
現在幾個人面前擺著的,焦黃噴香,摸了鹽巴的魚,全是阿玫一人功勞。好在蘭桂她們幹活兒不成,嘴很會說。幾人一起誇讚阿玫手藝好,把那烤魚誇成了天上有,地上無的美味。
其實硬要說烤魚多好吃,也是扯淡。
河邊隨手捉來的魚,肥是很肥,但不是很大。大魚都在河水深處,李疏也捉不著。而且調料只有鹽巴,是以魚腥氣未解,土氣也還有一些。
但幾個人在一起捉魚烤魚,樂趣無窮,又是第一次自己動手,哪怕就加了兩次柴火,因此這味道,便覺著分外香甜。
李疏更是因為有蘭桂在身邊依偎,額,其實是他硬要靠在蘭桂身上,所以覺著面前的魚是珍饈美饌,龍肝鳳髓,吃一口能延年益壽的那種。
河魚細刺很多,豆蔻和素蕊怕蘭蜜小,舌頭吐不出那麼多刺來,便一左一右緊挨著蘭蜜坐,拿著自家帶來的筷子給蘭蜜挑刺。阿玫則是直接抓著串了魚的樹枝啃,有刺就呸呸呸的吐到了地上。
蘭桂舌頭靈,多小的細刺兒都卡不住她,朱璃不敢多吃,她只撿著魚腹部吃了幾口,便放下筷子,繼續盤算剛才李疏說的事兒。
等她自己捋順了,就打算跟李疏和蘭桂繼續說,但此刻阿玫蘭蜜都在,還有蘭家兩個丫鬟,朱璃自覺時機不對,當下也不再提,只是在回程上車的時候,直接跟蘭桂李疏坐到了一輛車上,並直接打發了素蕊去陪蘭蜜。
“京中那位要員,要你來蘭家找不負。”朱璃靠在軟枕上,提起話頭重新說。
“你說他手裡還殘餘一點兒不負,那就是他家祖上留下了給他的,是害人剩下的東西。”
李疏點頭還未開口,蘭桂聽得一頭霧水,便先出言發問。
“不負不是沒有毒麼?”
“不負無毒。”朱璃安撫的拍了拍蘭桂的手,“但這位要員家的不負,可能有毒,不然,他祖上如何下了殺手,且安然無恙呢。”
“不負是假的?”蘭桂這句話算是問道點子上,可惜這會兒車上三人是按著蘭夫人當時的套路想的,想擰了。
“對,那就是說,那位要人手裡的不負,有假。”朱璃眯起眼睛,“但不知道是他祖上把真的用了,只剩這點兒假的,自己又不知道給了他。還是他祖上當初害人用的不是不負,是其它香,拿不負騙這要人。”
“不負的氣味兒特殊,用途也,特殊。”李疏拿了個梅子壓口,又捏了捏眉心,“我覺著,朱璃說的第二種可能性比較大。”
“我也這麼想。”朱璃點頭,“應該是他祖上當日害人的法子並沒告訴他,騙他是用了不負,又不知道何年何月從義莊中得了點兒這個,他就當做真的,要你尋找。”
“對,他若知道是假的,便不會派你來,還幾次催逼。”蘭桂也點點頭,這樣便合上了。
“再後來,他不知道怎麼,找上了李作塵。”朱璃皺了皺眉,“這事兒你也知道的不多,還是後來自己查證的。是因為李作塵騙姐姐炮製曼陀羅粉,而曼陀羅粉,出現在了京中。”
“是。”李疏此刻無比佩服朱璃,朱璃頭腦清醒,分析起事情來滴水不漏。朱璃眼下推測出來的,只差些細枝末節。比如肅親王派來的人曾在胭脂苑門口出現,再比如蓮花發現了李作塵交給聶娘的九品侍書腰牌。他張張嘴,原本想問朱璃父親當年是何官職,但話到舌尖,又咽了回去。
朱璃想必是看出來了,自己苦笑了一下,坐正身體。
“我父親在世,未被貶官的時候,是大理寺寺丞,正五品。”
蘭桂咬了咬下唇,朱璃以往從不提及自己父親官職,也未曾說過她父親到底犯了什麼大罪,招致抄家殺頭,嫡女為娼的下場。
李疏低頭琢磨了一下,再抬頭的時候,面露驚色。
“你,你父親,當年是不是因為,因為……”
“因為一起**不成,害死人命的官司。”朱璃聲音冷靜,面色淡然。
“京郊民女蘇倩兒與好友相約來到京中採辦自己的嫁妝,自胭脂鋪出門之時,未曾照規矩迴避肅親王車馬。被肅親王府一家僕裹挾帶入王府中,第二日,屍身用草席捲著,棄置與荒郊野嶺。與她一同來京的女子還有兩人,一人下落不明,另一人在事發幾日後,被人瞧見自肅親王府角門跑出來,衣不蔽體,狀似瘋癲。”
“後來呢?”蘭桂抖著聲音問。
“後來,那姑娘一路跑到了正街之上,拉著人叫救命,沒想到一個地痞流氓不知道從何處衝過來,幾下打死了那姑娘。”朱璃深吸口氣,不等蘭桂再問,自顧自的一氣說了出來。
“當街行兇,驚動了京城衙門。等卷宗到了大理寺,我父親發現卷宗有問題。整個卷宗中,都未曾提及那生死不明的姑娘,至於被草席捲著的那個蘇倩兒,則說是咬舌自盡。而當街殺人的潑皮說是這姑娘曾經欠他銀錢,隨後,那潑皮在牢裡因為與人鬥毆身亡,死無對證。”
“這案子,因位涉及到肅親王府,便無人趕管。”李疏接上話,又遞給朱璃一顆梅子。
“肅親王,是皇親,我聽說當時大理寺眾人商議,還未商議出該怎麼去找肅親王詢問這事兒,肅親王便自己綁了家裡的管家和十幾名家僕,親自押送到了大理寺。”
蘭桂皺眉眯眼,這聽著,似乎是肅親王大義滅親,不是,大義滅僕,但看朱璃家的境遇,怕沒有這麼簡單。
“當時,肅親王說是自己家這些惡僕做下的事。他不止把人抓來直接交給大理寺,還在大殿之上向聖上請罪,自罰三年俸祿。又拿出一塊田產,分與那三個姑娘家。”李疏慢慢的說著,邊說,邊觀察朱璃表情。
“肅親王,得了好名聲,又被當朝聖上撫慰一番。”朱璃掀開車簾,看著遠處秋意遍染的山巒,“他的管家,和那些惡僕,主謀者,判了腰斬。從犯,有的判了殺頭,有的被罰充軍。大理寺在事後,把我父親的名字呈報上去,說是他最先發現端倪。”
“可你父親不是……”蘭桂想不明白,朱璃的父親應該升官才對,怎麼會?
“我父親半年後,被人尋找了一處失職。”朱璃轉回來,看著蘭桂笑了笑,“我問過父親,他說多年前的事兒,也記不得了。但既然這失職之處被人尋到,他也認罰。當時,吏部封賞他的令還未下,又說不能功過相抵,他就被貶了官。我們全家,也都離開了京城。再往後,父親官運不暢,總是犯錯誤,最後一次最為嚴重,但我至今不知道是因為什麼,總之,便有了現在你們面前的,花魁朱璃。”
蘭桂聽得心裡難受,她知道朱璃不慣讓自己安慰,也不願意提及當年往事,便只把朱璃攬過來,讓朱璃靠在自己懷裡,一言不發的順著朱璃後背。
李疏也沉默下來,朱璃說的那件事兒,京中人幾乎都知道,人人都稱讚肅親王。但他記得,當日祖父曾經回家說起過,說可惜了那位大理寺五品寺丞,希望只是貶出京城,不要再有波折。
若是換在以前,李疏不會疑惑朱璃父親的事兒,可現在,他已經瞭解了肅親王為人,甚至知道了當年肅親王父親得到這王位的隱情。再加上肅親王現在要做的事兒,這些疊加在一處,若說朱璃家的事兒肅親王沒下黑手,李疏第一個不信。
朱璃也只緩了半盞茶的功夫,就坐直身體,繼續分析。
“雖然你現在有苦衷,不能把什麼都告訴我們。但在我想來,那曼陀羅粉一定是沒有害成人,所以,那位要人又讓你來找不負的方子,同時還在利誘李作塵,讓他想法子弄更厲害的毒香。”朱璃不等李疏回話,只看李疏點頭,便接著說下去。
“你不負方子到手,以為此事能了,那麼,你這次再來梅城,定然是那要人不知道了?是不是?”
“是。”李疏坦誠點頭。
朱璃眨眨眼,又偏頭看了眼蘭桂。
“你一半兒,是為了桂兒來的,另一半兒,是不是想查證那要人的罪證,一舉扳倒他?”
“沒錯,但,一大半兒,是為了桂兒。”
李疏舔舔嘴唇,雖然桂兒非同一般女子,但,聖人有云,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還是,還是謹慎點兒好。
“那人拿住了你什麼把柄?為何你起初還肯替他辦事,現在又要查他的罪證?”朱璃突然身子前傾,目光灼灼的看著李疏。
“今日你不與我說清楚,日後就算你扳倒那人,高官厚祿,也別想桂兒娶你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