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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七章

第三百零七章

皇后娘娘邀約,滿宮上下,不管是得寵的,不得寵的,想巴結的,心裡不屑的,都按著時辰到了霜菊園。

園子裡宴席排開,數百盆菊花爭奇鬥豔,但再怎麼美的花,也美不過宮中這些打扮的妖嬈嫵媚的女子。花兒爭奇鬥豔,是無心。宮中女人比美,卻是為了生存在爭鬥。

皇后端坐正位,笑吟吟的看著這些女人陰陽怪氣的客套應酬,聽著那一句句假心假意的奉承。她心裡有些感慨,若非母族勢力還算穩,若非自己與聖上是少年夫妻。那自己怕是也跟她們一樣,要在這吃人的宮中,靠撕咬同伴活下去。沒法子,宮中女子何止千萬,可男人,就只有那一個。

那男人代表著無上的榮光,代表著滔天權勢,他寵著你,你便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他冷著你,你就連人都不是。在這樣的情形下,什麼情愛都是假的,只有利益,才最真實。

貴妃來的最晚,她到的時候,除了她,已經人齊了。

皇后娘娘開始還說等她,但在半盞茶前已經與大家飲過一杯酒,所以貴妃這會兒過來,不少妃嬪都抱了看笑話的心態,想看看今日皇后娘娘會不會申斥與她,也想看看貴妃會不會頂嘴。

“我來遲了,還請皇后娘娘恕罪。”貴妃面上帶笑,腳下慢悠悠的。

她今日特意穿了身赤紅衣衫,滿頭秀髮只用一根鑲了珍珠的簪子半挽著,髮髻歪歪斜斜,別有一番風韻。

有眼尖的,瞧出來她頭上那顆珍珠是上個月蘇祿國才進貢的,那蘇祿國王今年一共進貢了兩百顆珠子,其中最大一顆足有雞蛋黃大小,渾圓光滑,聖上見了甚是歡喜,當場封了個珠母的稱號。

當時宮中人都傳說,說這顆珠子得了這個稱號,想必是要在皇后娘娘生辰之時作為壽禮的了,可沒想到今日出現在貴妃頭上。

而且貴妃身上的珍珠,還不止這一顆。她耳朵上帶了對兒珍珠耳環,每一邊兒都是由七顆珍珠由小到大的穿在一起,顏色也是由白到粉,越發趁得她膚色白皙,容貌秀麗。

手腕上是鏤空八寶軟鐲,上面鑲的也是珍珠,餘下只用水晶做點綴。衣裳的紐扣也是珍珠的,甚至於鞋尖上,都鑲了兩顆指肚大小的珠子。

珍珠的光華猶如滿月,貴妃便如月宮嫦娥仙子。只是畫中嫦娥仙子穿著素淡,而貴妃卻是濃豔的,像一盆燃燒正旺的火,炙熱逼人。

“怪不得貴妃娘娘來這麼晚,感情是在自己宮裡剖蚌取珠來著?”

有看不慣的妃嬪出言嘲諷,話裡話外都帶著挑唆,“只是不知道貴妃娘娘滿身上下的珍珠,要拉出多少蚌殼去。”

“哎呦,那可多了。”有人趁勢接話,“十蚌也未必能生一顆珠子,百十來顆珠子,也不見得有一粒能用。看貴妃娘娘這一身,那蚌殼怕是能蓋一座寢殿給娘娘住了。”

“我沒見過世面。”貴妃淡定自如的走到自己位置上,都沒等皇后賜座。她笑著端起桌上茶盞來,自己抿了一口,話是回人家,但眼睛不往說話人那邊兒看。

“不知道珍珠是從哪兒來的,也沒見過長珍珠的蚌殼。我就知道,聖上拿珍珠來給我的時候,說我肌膚雪白細膩,比珍珠的皮光還好。所以這珍珠壓不住我,戴著華貴,不小家子氣。”

貴妃說完,才懶洋洋的瞟了那說話的兩位位份不高的采女,“你們若喜歡,待會兒散了就去我那兒拿。只是戴珠子的時候,千萬別忘了多擦些粉,要不然顯得面色焦黃,越發難看了。”

那兩位采女平日裡本就是不得寵的,又一心依附皇后,所以才出言諷刺貴妃,誰知被貴妃抓著她們面貌上的微小瑕疵,奚落了一番。

那兩人氣不過,但礙於自己身份低微,所以只拿眼睛溜著皇后,並未再回嘴。

“衣裳的顏色,和這珍珠,確實趁你。”皇后上下打量貴妃兩眼,含笑點頭。彷彿貴妃並未來遲,又像是自知恩寵不如貴妃,所以忍下了這口氣。

皇后娘娘都軟下來,在座的妃嬪們,就更沒什麼人找茬子了。

貴妃得意洋洋,但也知道見好就收,她先敬了皇后一杯酒,隨後又以自己來遲為藉口,自罰了三杯。

氣氛轉圜回來,大家賞花吃酒,一時間看著倒也算是其樂融融。

偏巧在御書房的聖上聽說這邊熱鬧,自己分不開身,讓人去御廚房做了各色菊花糕點,用一對兒碧玉盤裝了,送來給大家品嚐。其中幾塊兒,是指明送與皇后的。皇后微微一怔,趕忙起來謝恩。貴妃撇了撇嘴,自己喝了一杯酒。

來送點心的太監還捧著個二尺來高的珊瑚盆景,說是聖上特意送與皇后娘娘賞玩。

皇后得了面子,命人把盆景放在高幾上,自己扶著宮女的手,走下來細看。

只見赤紅珊瑚雕琢出菊花盛放的姿態,下面又用珍珠充作泥土填裝在鑲了寶石的花盆裡,把那珠光寶氣四個字,湊了個齊全。

這下,貴妃面上便有些難看了。剛她有意無意顯擺的那珍珠,現如今成了盆景中的“泥土”,偏這玩意兒還是聖上點名兒送給皇后的,旁人不知道,可自己身上的珍珠怎麼來的自己最清楚,若不是那日在風月上讓聖上酥了骨頭,哪兒來的今日這番體面。

貴妃如此,在場的妃嬪哪能放過她?

皇后看完盆景回座,其餘妃嬪們就紛紛起身,也過去觀賞。她們先是交口讚歎這珊瑚赤紅如血尺寸又大,是罕見的東西。接著又誇讚雕工精巧,還特意命人搬來一盆怒放的紅色菊花,放在珊瑚旁邊作比。

“這麼一比,倒是把這盆真的比下去了。”

“可不是,你瞧,這麼細的枝杈,雕出捲曲的菊花瓣,我都不敢摸,怕給摸斷了。”

“留神你的爪子,這可是聖上送給皇后娘娘的。沒瞧見嗎,那花盆裡堆得都是珍珠,咱們平日裡往頭上戴都捨不得的東西,在聖上這兒,也只好充作護花的泥土,可見聖上對皇后娘娘用情多深。”

一群女人嘰嘰喳喳的,句句話都往珍珠上帶。貴妃端坐自己位置上,臉色越來越難看,但又說不出什麼。

她知道,自己身上這身榮寵,皆是靠自己用皮肉換來的。原本,她還能麻醉自己。在這後宮中,哪一個女人不是用皮肉來伺候人的?所以她從不故作清高,也願意陪著聖上玩兒些其餘妃嬪不肯、不敢玩兒的事。她雖受肅親王的脅迫,可也實實在在的從肅親王那裡得了好處。那些旁人買不到的藥物,小玩意兒,肅親王都能給她弄來。只要她願意,她就可以靠著這些東西固寵。哪怕中間偶爾一次失去寵愛,也能靠著一支舞,再把聖上勾回來。

原本,她看不起皇后。她覺著這女人雖未年老,但在聖上面前已經是色衰愛弛了,聖上現在不過是礙於她母族的勢力所以未曾廢后。她甚至覺著皇后平日裡太端著了,關起門來,哪兒有男人喜歡這麼端著的女人?皇后娘娘在她眼裡就像是壁畫上相貌端莊的仙女,高貴,典雅,但是讓男人不想親近。

可今日,她才從這珍珠上發覺,皇后娘娘在聖上心中的位置是不同的。少年夫妻,哪怕恩愛不復,也終究要為彼此留一份體面。

帝后一體這四個字絕不是說說而已,後宮中美麗的女人可以有很多,能陪著聖上行風月之事的也不止自己一人,但皇后,只有一位。

那是天家臉面,更是皇族尊嚴。

皇后也在自己位置上端坐著,她並沒有趁勢奚落貴妃,因為現在還不是時候。

打落水狗沒什麼意思,貴妃這樣出身低賤的女人,你拿身份地位壓制她固然有用,但遠不如剝去她那些靠不體面方式得來的尊貴有趣。

皇后現在只缺少證據,她要在聖上面前,看著這個跋扈的女人重新回到她原本生活的坭坑裡,或者更慘一點。謀害聖上的罪名,只廢為庶人是不夠的,腰斬,才是天家該有的威嚴。

趙昭儀收到皇后娘娘的眼色,從來就一直推說身體不舒服,不怎麼吃酒的她指著貴妃笑起來。

“這盆景的顏色,和那下面堆著的珍珠,倒是符合貴妃今日的打扮。”

所有人都看向貴妃,貴妃面色如常,只淡淡的瞥了眼趙昭儀。

“皇后娘娘。”趙昭儀藉著這盆景想好了理由和藉口,今日聖上送的這東西巧得很,或許,這就是貴妃的命數。

“依我看,這珊瑚雖然雕刻的極美,但終歸是死物,遠不如貴妃跳舞時候的風姿。今日正好姐妹們都在,又趕上聖上送給娘娘這珊瑚盆景,不如,讓貴妃湊個趣兒,跳舞給咱們看看,如何?”

貴妃是什麼出身,又是怎麼上位的,在座的人人都心裡清楚。

當日那一襲薄紗舞衣讓她飛上高位,也讓她成了宮中人的笑柄。她們背後笑話她不知廉恥,當面也極盡所能的把她往歌舞姬上比。這種闔宮上下,妃嬪歡聚的場面,彈琴吹笛、作詩唱曲兒的都不算下賤,可當眾跳舞,便是在拿她當日之事羞辱她,打她的臉。

以往,皇后是要攔一攔的。

今日,皇后只點了點頭,又笑吟吟的看向貴妃。

“你跳的舞,我雖見過,但都是在聖上跟前,說穿了也是跟著聖上才有幸見到。不知今日,貴妃可願為我,為這後宮中的姐妹,跳一曲?”

貴妃咬了咬牙,若換在以前,她就跳了。跳完還要趾高氣昂的問問她們,有誰不服的,儘管也來跳,大家比比。

本事在自己身上,沒什麼高低貴賤之分。能靠跳舞得寵又復寵,這本事她們想學,還學不去呢。

可今日,貴妃被那盆珊瑚盆景扎了眼,戳了心,她的高傲不在,麵皮也薄了起來。

“娘娘。”貴妃起身,伸出自己的左腳。

“不巧的很,臣妾剛來的路上踩到石子,把腳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