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
原本皇后的計劃,是要讓貴妃跳舞,以此拖住她。而後趙昭儀尋個理由趁機會離開,去貴妃宮中翻找毒香。
趙昭儀當然也是這麼打算的,那毒香她都知道貴妃放在了那兒。她自己那邊兒的避毒香已經全數毀掉,連當時臨時弄來湊數騙貴妃和肅親王的線香都無處找尋。在她的算計裡,只要找到毒香,貴妃就百口莫辯了。攀咬自己,自己宮中乾乾淨淨的,可以任人搜尋。攀咬肅親王,那她除非是不想活了,或者說,她想試試那千刀萬剮的死法。
趙昭儀知道,皇后深恨貴妃,不止是為了貴妃得寵,更因為這樣身份的女人分去了聖上的寵愛與關心,出身高貴的皇后,自然越發怨恨。
現在,貴妃不肯跳,還找出了崴腳的理由。
宮裡的妃嬪都在,這時候皇后娘娘為了自己的尊重與體面,是絕不可能硬逼著貴妃跳舞的。
自己多日的籌謀,苦心設計,甚至不惜以身犯險跟聖上一起中毒,就是為了拉貴妃下水。只要貴妃沒了,一來肅親王不敢再擅動,自己能得了喘息的機會,二來此後自己就是皇后心腹,在宮中能站穩腳跟。三來,那王才人不堪用,肅親王再想做什麼便只有自己這一枚棋子,自己可以左右制衡,反手拿住他的把柄,將來才有退步抽身出宮的機會。
趙昭儀心亂如麻,皇后在上面已經關心詢問是否要請太醫過來診治,又笑說自己今日無福,看不到貴妃跳舞。
貴妃謝過皇后關心,說等自己好了,必然另找好日子邀約皇后娘娘和其餘姐妹飲酒,到時再給皇后跳舞。
皇后是不急的,左右沒了這次機會,下次也還能再找。
那下毒總不是一次半次能解決的,這是個天長日久的營生,只要貴妃還做,便總能抓住她。
她撇了眼趙昭儀,讓她安心下來。又轉換了話題,讓宮女選幾盆顏色各異的菊花搬過來,要與眾妃嬪鬥詩。
“這我就不行了。”貴妃笑著喝了杯酒,“我認字不多,到如今最熟悉的,也就是聖上封的那‘入雲’二字。再加上我這腳隱隱作疼,酒又不敢多喝,因此先跟皇后娘娘告罪,就先回去了。”
“也好。”皇后大方的點頭,“那讓我身邊人送你回去。”
貴妃皺了皺眉,皇后這什麼意思?是覺著自己腳傷有假,想讓人盯著,看自己這麼走路麼?
她心中不快,臉上就帶了些許出來。
“皇后娘娘,臣妾身子不適,也先回去了。正好,與貴妃一路。”趙昭儀覺著這也是個機會,她趕忙站起身,還刻意的晃了晃,做出一副身體不適,難以支撐的樣子。
原計劃中,她是要皇后身邊心腹宮女跟她一起去,也好做個見證。可現在貴妃要先走,趙昭儀隨同,皇后娘娘身邊人可去可不去,貴妃剛才又面色難看,所以皇后便用眼神壓住自己身邊的人,沒讓她動。
都是肅親王手裡的棋子,貴妃也只是怕人懷疑,所以面上跟趙昭儀不合。她倒是知道趙昭儀並非跟自己真心結交,只是沒想到平日裡看著天真嬌憨的趙昭儀,因為上次自己跟肅親王說出那和田玉鏤空香囊裡的金珠之事,人家恨上了她,並為了自己日後的利益,想她死。
“那正好,咱們一路。”貴妃懶洋洋的瞥了趙昭儀一眼,隨後嗤笑起來,“回去正好路過偏雲殿,你倒是還能去看看昔日你那些姐妹,如今還安好否?”
她這話說得極損,趙昭儀和王才人都是皇后選出的民間女子,身份不高不低,入宮就住在偏雲殿學規矩和彈琴跳舞等諸般本事,為的就是分貴妃的寵,同時生下孩子,幫皇后穩固位置。
她們也只是出身比貴妃好些,但終歸一樣,都是以色侍人的主兒,誰也不比誰高貴。
趙昭儀知道貴妃是故意的,故意奚落自己,好讓皇后和其他人覺著自己與她不是一黨的。但這不代表貴妃說出來的話,她就不往心裡去。
明面上,上次湖心亭,自己還欠貴妃個人情。趙昭儀撅了撅嘴,當著眾人的面兒,裝作忍下這口氣。
她們兩個人帶著自己宮女走了,餘下人繼續喝酒賞花,順便說些帝后合心的話,拍皇后馬屁。
皇后今日被這盆珊瑚盆景弄得有些飄飄然,她甚至生出來幾許期盼。覺著聖上對自己還是有情誼的,或許今日這珊瑚盆景就是聖上故意所為。他是在壓制貴妃,給自己找體面,不然怎麼會那麼湊巧,貴妃穿了一身赤紅,滿身戴著珍珠,聖山就讓人送了同樣赤紅如血,以珍珠充作泥土的珊瑚盆景來?這分明就是再說,貴妃再怎麼美豔得寵,在自己面前,也不過是個玩物。
皇后越想越覺著有此可能,她隨手撿起一塊兒碧玉盤上的糕點,那點心入口即化,外皮酥脆,內裡的餡料不是宮中常用的花瓣或者豆沙一類的甜膩物什,而是皇后最愛吃的鹹鮮餡心。
微微閉了閉眼睛,皇后心生感慨,幾欲落淚。
她記的聖上登基之初,前朝不安穩,後宮也不安生。
皇族中人多半抄著手看熱鬧,唯有肅親王當時一力維護聖上,甚至不惜在朝堂之上與諸位重臣起口舌之爭。
也正是因為如此,聖上現在才如此信任肅親王,還給了他不少皇家子侄都沒有的好處與恩賞。
那時,帝后合心。聖上在前朝心煩了,便會回後宮與皇后徹夜長談。許多不能從帝王口中說出來的孩子話皇后都聽聖上說過,皇后甚至還給出主意,慫恿聖上在與重臣談朝政的時候,給人家喝巴豆茶。那幾位重臣因此坐不住凳子,自然無法反駁聖上的主意。晚上聖上回宮,與皇后二人緊閉寢殿門窗,兩人在屋中學人家捂肚子的模樣,笑聲洋溢在整個寢殿中。
可後來,聖上日漸沉穩,心性堅定下來的他,不需要再找皇后傾訴。皇后也守著自己的尊榮與體面,再未出過那不著調、不靠譜的主意。
寢殿裡沒了笑聲,也再無當日的脈脈溫情。這對兒世上最尊貴的夫妻,在攜手經歷風雨後,與民間許許多多夫妻一樣,落得了現今這般尷尬境地。
恩愛不在,又不能分離。
“待會兒散了,你吩咐下去,今晚上我要用小廚房。”皇后娘娘把一塊兒點心吃的乾乾淨淨,連渣滓都放入口中。
“預備一隻肥嫩母雞,十幾枚紅棗、沙姜、白芷。再讓御廚房給我選一尾二斤左右的活鯉魚,要兩三日前就送進來,用清水養著,散去土腥味兒的。”皇后娘娘低聲細細吩咐,她身邊的心腹宮女已經跟隨她多年,自然知道娘娘這番安排是為了誰。
紅棗雞湯,糖醋鯉魚,都是聖上當年最愛吃的東西。皇后娘娘出身世家,自幼嬌養長大的她,也只學了這兩道菜。
“還是你的法子好,一盆盆景幾塊點心,就安撫住了皇后。”聖上剛聽完人回報,說皇后娘娘見了那盆景十分喜歡,正帶著滿宮妃嬪在觀賞。剛才略有些有心的聖上這會兒喜笑顏開,還親手給肅親王斟了盞茶。
肅親王笑了笑,並沒順著話調侃。
他與聖上雖然是親戚,但還要守著君臣之禮,今日之事,自己只不過提了些建議,為的是解聖上優思,順便,自己下手辦事。
“皇后哪兒都好,就是小氣了些。”聖上笑著搖頭,“那珠母起初朕也確實是想送她,只是那日一時忘形,順後就給了貴妃。當時還告訴她莫要張揚,誰知她今日就耀武揚威的戴著去了。”
“女子得了好首飾,若不叫她們張揚,那無異於錦衣夜行。”肅親王皺了皺鼻子,“更何況那珠子代表了聖上的榮寵,別說戴在頭上,若不是怕人看了不雅,怕是貴妃要把珠子一路高舉到皇后面前了。”
“你如此懂女人,怎得還不成婚?”聖上啞然失笑,“你那正妃去了許多年,你也該再尋一個,幫你掌管家事。”
說到這兒,聖上挑起眉毛,“怎麼,莫不是怕找了正妃,耽誤你風流?朕可是聽說,你風流到連那偏雲殿,都去了。”
肅親王心裡一緊,但面上非但沒有半點兒緊張,反而帶了點促狹。
“是去了,那不是給您挑人去了麼。可惜宮中紗簾太厚,還一垂就是兩三層,微臣連紗簾外的女子是胖是瘦都看不清楚,又不敢說話,所以只去那一次,就再沒去過。”
聖上點點頭,來回報的人,確實說肅親王只去了一次,是隔著紗簾看的,也確實從頭到尾,一言未發。
他剛才有心試探,這會兒見說的都對上了,就把話扯了回來。
“那倒是可惜了。”聖上笑著,“你的眼光好,當日幫朕選了貴妃跳舞,不然朕還得不了這個美人。”
肅親王嘴裡說著些明裡註定的話,手在桌下,死死的攥成了拳頭。
自己去偏雲殿多次,除了做那風流勾當外,只有這次算是正大光明。雖說這次是為了防範日後事兒鬧出來,聖上責問自己,但眼下知道此事的人不多,是誰,告到了聖上面前?
趙昭儀?她沒這個腦子,也不敢。
王才人?那女人心高氣傲,又對自己情根深種,不會用這種手段。
當日,自己從偏雲殿選了她們出來,又使盡了溫柔手段收服她們為己所用,現如今這兩人雖然位份不高,但跟當日比,已經是雲泥之別了。
不會是她們兩個,那,就是貴妃。
這女人心計不夠,又蠢又愛張揚,想必是怕趙昭儀和王才人分了自己的寵愛,所以想藉著聖上的手,先除掉她們。
肅親王怎麼想,怎麼覺著這事兒就是貴妃做的,再聯想起一樣用避毒香,趙昭儀依舊中了香毒,他遍又懷疑也是貴妃做的。加上今日皇后設下這賞花宴讓他覺著不對,本就打算趁勢料理掉貴妃的他越發覺著自己今日安排好的一切,都是對的。
無用之人,都不該留著,何況心生反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