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一章
李疏早知道他不敢,也不願意下手。早有準備的他倒也不矯情,把剛才過來時買那個粗瓷碗拿到面前。此時他知道蘭麝就在牆那邊兒,而且蘭桂一定已經讓蘭麝順著在自己扎出的孔洞那兒往這邊兒看了。於是,他刻意選好角度,動作也慢了些,儘量讓蘭麝看清楚自己是如何把那油紙包裡的粉末挑了一點兒放入粗瓷碗裡,又是怎樣用頭上簪子攪開。
柳條筐裡的小豬被提到桌子上,李疏狠狠心,扯掉豬嘴上纏著的繩索,把大半碗和了毒藥的水灌入豬肚子。
“放地上吧。”李作塵後退半步,用帕子捂住口鼻。
那頭小豬一直在掙扎,又是拉,又是尿的,弄的滿桌都是髒汙。李作塵見不得這個,眉頭皺的死緊,滿臉都是嫌棄。
李疏也退開半步,他面帶憐憫,看看那頭奮力掙扎的小豬,又瞟了眼身側木板隔牆。
他不明白,自己看著這掙扎的豬崽尚有憐憫,為何李作塵,竟不憐惜自己親生女兒呢?
李疏配藥精準,在他所算計的時間之內。豬崽開始用力蹬腿,身上抽動,嘴角也滲出白沫子來,看樣子確實像是抽風的症候。它開始厲聲尖叫,叫的人頭皮發麻。
李作塵這會兒興奮起來,他捂著鼻子湊近,仔細觀察那豬崽的模樣,還伸出食指戳了戳豬肚子。
“賢弟。”李作塵面帶微笑,“這藥,果然好用。”
豬崽口中一直在冒白沫兒,它眼睛往外冒著,看起來十分怕人。不過,豬崽口中的牙跟人不一樣,當然了,蘭姐兒這麼大的孩子,也沒牙。不過這不耽誤豬崽子口吐鮮血,原本胖嘟嘟的可愛模樣,現在滿目猙獰,連叫,都叫不出了。
“這,沒牙吧,怎麼咬破的?”李作塵拿過剛才李疏攪和藥粉的簪子,用力撬開豬崽的嘴。
“疼的厲害了,用牙床,都能咬破。”李疏在他身後站著,面色陰冷。
他自出生到現在,學的都是治病救人,可唯獨這一次,他想把那藥粉從豬肚子裡摳出來,而後塞進李作塵嘴巴裡。他想看李作塵在地上掙扎求饒,想看他受盡痛苦而死。
“好藥。”李作塵十分滿意。他對那快死的豬越發感興趣,不顧髒汙,連帕子都拿了下來。
李疏不自覺的又瞥向木隔板牆,他抿抿嘴,本想張口問李作塵,是否今日就給姐兒用上?他知道蘭夫人已經安排好了人,也清楚蘭姐兒用上了避毒的藥,可這話,他就是說不出口。
那麼可愛的孩子,哪怕是假裝的,他都說不出口。
上次為了引李作塵入彀,他出了讓蘭姐兒睡顛倒覺的主意,就這,他都覺著心疼,所以才會在施針的時候往自己手上扎。
可現在若是不從李作塵嘴裡說出句肯定的話來,怕隔壁的蘭麝,終歸狠不下心。
“哥哥,今晚就給姐兒用上?”李疏面上帶笑的問道。
“不急。”李作塵搖頭,“今晚你我都在家,你想,姐兒發作起來,你是救,還是不救?”
“這藥,神仙難救。”李疏咬著塞內肉,把上次跟李作塵說的話又重複了一遍。他心裡還有些許的期待,或許李作塵能突然找到自己的良心,找回身為人父的本分。
“所以啊,這事兒不能太著急,你等哥哥慢慢說給你聽。”李作塵把死透的豬推到地上,但那桌子已經髒汙的不堪用了。他有心叫茶樓小二過來更換,又怕這狼藉的現場令人起疑,所以只好暫且忍耐著。
好在李疏剛才已經把點好的兩壺茶水放在屋內一個高幾上,這會兒拿下來,一壺遞給李作塵,一壺提在自己手上,又拿了個小巧的茶杯,自斟自飲。
“下毒的人,我已經找好了,賢弟想必心中有數。”李作塵得意的笑了笑,他喝了半盞茶,才慢慢往下說。
“明日,我會先去哄哄蘭麝。只說姐兒也好了,我們夫妻分別這些日子,正該團圓,再趁著抱姐兒的機會,讓那孩子在我懷裡哭起來,說孩子少見我,都與爹生分了。”李作塵挑起眉毛看向李疏,話裡帶著幾分教導的意思。
“女人,得哄。哄得她們開心了,便無事不依從。”
李疏硬著頭皮點了點頭,因為知道蘭桂她們就在隔壁,所以他總覺著自己點頭的時候,後背隱隱發涼。
“明日,我從鋪子裡回到蘭家,再吃了晚飯,時候就已經不早了。等我哄著蘭麝帶姐兒回到院子,更是要遲些。”李作塵又喝了口茶,眼睛迷了起來,“半夜姐兒要吃夜奶,蘭麝聽見聲音定然要起來餵奶。下毒,便要趁這個時候。”
“為什麼?”李疏故意問道。
李作塵冷笑了一下,“為什麼?為了讓姐兒,死在她懷裡。”
李疏打了個哆嗦,李作塵想藥死蘭姐兒,竟然還殺人誅心,要蘭姐兒死在蘭麝懷裡。
“當娘的,孩子就在自己懷裡發病,而後身死。”李作塵聲音越發陰冷,“她自然是疼的。只要她疼,我便好哄她再要孩子。”
“你是要,姐姐承受喪女之痛,記著孩子在懷中慘死時候的模樣,而後,晝夜難安。”李疏說話的時候,覺著自己的聲音都在發抖。
“對。”李作塵點點頭,“只有她晝夜難安,她才會心有不捨。到那時,我會哄她,告訴她,姐兒死在她懷裡,捨不得自己親孃,必然還要再投胎回來。”
李作塵笑了笑,“到時候,她一定會相信。”
“那為什麼還要回院子?在那邊兒,不是更好?”李疏想讓李作塵說出更多的心裡話,因此再次發問。
“半夜發病,有她娘在,她便有了主心骨,又怎會全然依靠於我?”李作塵邊說邊搖頭,“蘭家與尋常人家不同,姑娘不嫁出門,也不知道什麼叫嫁後從夫。蘭家處處給她們當靠山,我這當丈夫的,得不到蘭麝全然信任與依戀,日後如何能管束她?”
“一石二鳥。”李疏怒極反笑,“蘭姐兒死了,姐姐心痛至極,你正好利用這個機會,全然得到姐姐的信任。哥哥,想必你還打算日後利用這件事兒做一輩子的把柄吧。雖然是你哄著姐姐跟你回院子,但你不會明說,而是要姐姐體察出你的意思,主動提出來。這樣,姐姐會在蘭姐兒出事兒後懷疑自己,疑心是不是因為自己急著回來跟你團聚,才導致本已經大好的姐兒受寒著涼,所以發病而亡。”
李作塵點點頭,做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賢弟到時候,就按著這個路子說。”李作塵笑了笑,“如此一來,便天衣無縫了。”
藥死親女,陷害髮妻。
為的是謀奪蘭家產業,為的是一朝平步青雲,入朝為官。
李疏看著李作塵,只覺著骨頭裡鑽出了陣陣寒風。他竟然從不知道世上有如此惡人?
蘭桂和朱璃都貼在木板隔牆上聽著隔壁屋的動靜兒,蘭麝坐在她倆中間,眼睛順著孔洞,把那邊兒的情況看了個清清楚楚。
李疏剛才戳出來的孔洞是算計好的,高的方便蘭桂和朱璃偷聽,矮的讓蘭麝坐著觀看,他是怕蘭麝知道這些後站不穩,跌倒出事。
從李作塵進門以後,蘭桂她們這邊兒就沒人說話了。
阿玫年紀小,不知道是有什麼事,但她聽話,蘭桂附耳吩咐她安生坐著吃東西喝茶,她就老老實實的坐在那兒,只用眼睛來回觀察朱璃她們三人的面色。
朱璃一直咬牙切齒的,她兩隻手緊緊的扭著帕子,嘴裡無聲咒罵。
蘭桂臉色比她更臭,幾次阿玫都瞧見蘭桂挽起了袖子,按動指骨,看著像是要去打人。
三人中,只有蘭麝是一隻背對她的。她看不見蘭麝的臉,便只能從背影猜測蘭麝的情緒。
蘭麝,腰背挺直,從坐到這位置,到隔壁李疏和李作塵相約離開,她都坐的穩如泰山,紋絲不動。
李疏和李作塵,把那頭小豬拎走了。
李作塵在桌上放了兩塊兒碎銀,跟小二說自己剛買的豬崽瘟死了,弄髒了桌子,這銀子是賠償茶樓損失的。
小二忙不迭的手下,自己搬著桌子去後院刷洗。
李疏提著柳條筐,在跟李作塵分別後,漫步出城找了塊兒荒地,扯了些柴草,把那豬崽子架上燒了。
這豬是藥死的,他怕有人不明就以的撿回去吃了出事兒,所以直等到那豬燒成了焦炭,方才用匕首掘了個深坑,把豬埋了進去。
等他轉回茶樓的時候,蘭桂和朱璃正在勸慰蘭麝。
蘭麝面無表情,木呆呆的在桌邊坐著,右手緊緊攥著個茶盞,既不放下,也不往嘴邊送。
見李疏走進來,蘭麝的眼睛裡才有了些活氣兒。她眼珠轉向李疏,但並未發問。
其實李疏這一路上都在考慮該怎麼跟蘭麝解釋,畢竟前面不少事兒蘭麝都不知道,話從頭說有點兒遠,但不說清楚,又怕蘭麝不肯相信自己。
“我們剛才,把能說的,都跟姐姐說了。”朱璃迎上來,扯了扯李疏的袖子。
李疏鬆了口氣,這就好辦了。姐姐對朱璃跟對桂兒她們沒什麼分別,朱璃說的,姐姐一定相信。
“李公子。”蘭麝突然開口,許是剛才一直沒說話,這會兒了,她聲音飄忽又嘶啞,聽的人直打冷顫。
“姐姐。”李疏依舊跟著蘭桂稱呼。
蘭麝站起身,恭恭敬敬的給李疏深施一禮。
李疏嚇了一跳,等他起身還禮的時候,蘭麝已經又坐了回去。
“以前,我以為你是姐兒的救命恩人,現在才知道,你俠心義膽,一路護佑蘭姐兒到現在,這已然不是‘救命’二字能說完的大恩了。”蘭麝勉強笑了笑,那笑,比哭都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