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二章
“貴妃死的時候,你就在旁邊。”皇后娘娘這話是個肯定句。
趙昭儀點點頭,“我在,我被兩個人自後下手,摁在地上,眼皮也被他們用力撐著,不許我閉眼,要我看著貴妃一次次被按壓進水裡,看著貴妃被人活活溺死。”
皇后也沒追問是什麼人做的,她知道趙昭儀自己會說。
“下手的人,是肅親王在宮中的眼線。”趙昭儀說完這句,偏頭看向李疏,“這位,嗯,我也不費腦子想稱呼了。我與肅親王的事兒,其實很簡單。他許諾娶我出宮做正妃,誆騙了我的身子。隨後又跟我說,他正妃死的不明不白,暗示我,是聖上下的手。同時他還說,聖上膝下並無可以繼承那把龍椅的子嗣,只要聖上有個好歹,那他便有了機會。聖上兄弟早亡,他是血緣最近的那個。因此,龍椅必然是他的。”
皇后娘娘皺緊眉頭,“你糊塗!聖上要他正妃的命做什麼?”
“我當時又不懂。”趙昭儀撇了撇嘴,“他當時說出來,我只覺著他可憐,覺著他說聖上防著他,不肯讓他有嫡子出生,以免後人再繼承王位的事兒,也算合理。”
皇后氣的胸口脹痛,一直以來,聖上對肅親王多有優待,一個親王的名頭,沒什麼實際用處,每年不過多拿些俸祿使喚,聖上何至於防範至此?!
“我當時什麼都信他,便問他以後該如何。他說,只有去了隱患,才能高枕無憂。”
“弒君!”李老太醫、李疏、皇后,甚至皇后身邊的心腹宮女,都異口同聲的說出了這兩個字。
趙昭儀坦蕩的點了點頭,“對,就是這麼回事兒。他跟我說,這事兒需得做的隱秘,所以要有人在聖上身邊,才好動手。就這麼哄著我,讓我苦心學習琴技,又安排了機會,讓我得了聖寵。”
“等下。”皇后聽到這兒,抬手阻止趙昭儀繼續往下說。她偏過頭去,低聲詢問自己的心腹宮女。
“偏雲殿上來的人,還有誰,是沒藉著咱們手的?”
“還有一位王才人。”宮女仔細回想,“她也是機緣巧合,得了聖寵。”
不是自己安排的人,有兩個。
原先皇后還以為是巧合,現在想來,她不由得脊背發冷。這麼說來,貴妃,趙昭儀,王才人,都是肅親王安排到聖上身邊,為了弒君的。
“王才人的事兒,我知道的,不多,所以做不得準。”趙昭儀不想拉其他人下水,貴妃已死,這事兒說出來也無所謂,總不能聖上和皇后還能把貴妃的棺槨挖出來鞭屍,但此刻再拖出別人來,無疑是要了對方性命。
“貴妃我是知道的,肅親王要我們二人聯手,對聖上下毒。”
“湖心亭那次,是肅親王先把毒香連帶避毒的,一起都交到我手裡。他當時的意思,是讓貴妃給我做個輔助。但我當時已經算是認清了他為人陰狠,因為宮中當時有人已經著了他的黑手,死的不明不白。我怕,不敢推脫,但又不甘心做他的棋子。更不甘心自己冒著風險,讓貴妃日後得利,因此,我便設計讓貴妃承了這件差事,還為表自己的衷心,把避毒的東西,也都一起給了貴妃。那時候我想著,只要我跟聖上一起中毒,日後便是查,也不會懷疑是我。”
趙昭儀把珍珠收回到香囊裡,又把香囊擺在那些簪環首飾前面。
“娘娘,我當時已經有心利用您和貴妃不睦這事兒,想在中間漁翁得利,至少,能活下去。所以才在您,貴妃和肅親王三人中間費心周旋。貴妃倒是不知道這些,我後來猜測,她跟肅親王告密我的事兒,也是想保住自己的性命。”
皇后點點頭,從最初有傳言說貴妃與人有染,自己追查失蹤死亡那些人的時候,貴妃應該就是怕了。而且她跟肅親王私情的事兒,也必然會成為肅親王威脅她的把柄。貴妃沒有趙昭儀這等勇氣,當時能想的辦法,便是一心依附肅親王,或許還想著能掌握一些證據,以求日後藉此脫身。
“當時肅親王告訴我,香需要在封閉的房間燻燒。避毒香也分為舌下含服,和需要在身邊點燃的線香兩種。我只做愚笨,說不知道這香要怎麼用。貴妃便想出湖心亭的主意來,她當日帶了面紗,在舌下含了避毒香餅,又在聖上身邊點燃了毒香區撥。而我當日是在紗簾後面彈琴,身邊原本應該點著避毒的線香,但我為了日後脫身,就把線香換成了普通的。所以,我才會跟聖上一起中毒,後面幾次,貴妃也有找我一起下毒的時候,我都是如法炮製。”
趙昭儀不閃不避,有什麼就說什麼。
“所以,香都在貴妃那兒?”皇后著急實證,皺眉追問。
“當時,是在貴妃那兒。”趙昭儀點了點頭,“我因為一己私慾,只想自己脫身。在聽說聖上發病後,便來您這兒訴說自身也發病了,為的是能洗脫自己的嫌疑,同時,也存著讓您能藉此懷疑貴妃,最好再查出肅親王來。可我沒想到,還沒等我按照您的想法,在霜菊園闔宮上下飲宴,趁著貴妃跳舞去搜她宮,肅親王就起了殺心,而且,動了手。”
“他是想藉此恐嚇你,同時也是因為皇后娘娘在霜菊園設宴一事起了警惕。”李疏直指重點,貴妃之死是肅親王下手不假,但趙昭儀推波助瀾,難逃干係。
“對。”趙昭儀點頭,坦坦蕩蕩的承認,“貴妃等於是被我害死的。我沒看見她死的時候,在心裡百般設想,這人日後該是個怎麼樣兒的死法。可當我看著,她一次次掙扎著,在水面上冒出頭來,又一次次被人按下去,我就怕了。我第一次瞧見有人死在我面前,死的那麼痛苦,那麼不甘心。”
趙昭儀狠狠的打了個哆嗦,抬頭直視皇后娘娘,“但若非如此,我也生不出決心。貴妃死後,肅親王派來動手的人,用我、貴妃身邊三人的家小性命做威脅,要我們按照他的設計說話。所以,貴妃的心腹宮女才會在說完貴妃失足落水後,一頭碰死。我身邊的這個丫頭當時被人調開了,她是真的沒看見,後來,還是見我回宮後失魂落魄的躲在帳子裡不肯出來,才猜測出了詳情。”
“你接著說。”皇后娘娘按了按太陽穴,又讓宮女給自己和李老太醫換上熱茶。
“我當時怕極了,覺著身邊都是監視的眼睛。我、貴妃,都跟肅親王有私情。平日在宮中廝混的時候,什麼假山洞子,什麼沒人常駐的寢殿,乃至於在我們自己宮裡的牙床上,都有風月之事發生。肅親王敢這麼做,必然是有完全的準備,他有足夠多的眼線,也有殺人的膽色和手段。我那是覺著,那兒都不安全。連飯菜都不敢吃,也不敢睡覺,閉上眼睛,就會看見渾身溼淋淋的貴妃。”
趙昭儀說這些的時候,面色有些呆滯。剛才一直被她護在身後的宮女抹著眼淚,不停的給皇后娘娘叩頭。
“讓我敢出帳子,敢想著為自己爭一爭,為家人博個活命可能的,就是這顆珠子。”趙昭儀捏了捏那香囊,臉上浮現出一個近乎瘋狂的表情。
“有個小太監,一路闖進我住的地方,直接闖到我的床邊。他是替肅親王傳話送東西來的,送的就是這顆珍珠,貴妃死時候,戴在耳朵上的。他還告訴我,說我趙家滿門的性命,都在肅親王手裡握著。我就想,如此說來,橫豎我也是逃不開了,還不如把他拉下來,我死,他也別想活!更別想坐上龍位!”
“然後,你做了什麼?”李疏心裡感嘆,趙昭儀也是苦命的女子,一路走來,她從一個天真無邪的姑娘,便成了如今這幅模樣。這事兒當然要怪肅親王,但皇后娘娘,也並不無辜。她為了自己的利益,選了這些本能在宮外開心生活的女子進來。這深宮困住了皇后娘娘,也讓她有了權力,去困住別人一輩子。
“毒香、避毒香,他都給了我。因為貴妃薨了,聖上暫時無心寵幸後宮,所以那香暫時用不上。我手中證據不足,不足以拉下他來。所以,我就在宮中,散佈貴妃之死的種種流言。”趙昭儀抬頭看向皇后娘娘,又笑了起來,“娘娘別怪我,我人微言輕,證據不足,就是拼著自己一身剮,也難以拉下肅親王。唯有拖著您下水,讓您身上暫時髒汙了,您才能想法子徹查這件事兒。現在宮中流言四起,壓,已經是壓不住了。只有查清楚貴妃之死的真相,把肅親王剷除掉,您的後位,才能安穩。而且這麼大的謀逆案,您查出來了,日後您與聖上必然更能合心合意。同坐江山,共享安穩。”
李疏又一次憋不住的,看向了皇后。
他在想聽了這番話,被人潑了滿身髒水的皇后會不會發怒,又會不會命人責打趙昭儀。但皇后沒有,她安安穩穩的坐著,只搖了搖頭。
“你糊塗。”皇后娘娘看著趙昭儀,“這事兒即便你不再宮中散播流言,直接過來找我,我也必然要查辦清楚。”
趙昭儀眼帶懷疑,只是沒說出來。可皇后接下來一句,卻讓她瞪圓了眼睛,屏住呼吸,許久,方才吐出一口長氣。
“因為我,與聖上,除了是君臣,是帝后,還是結髮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