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蘭麝和李作塵今日出手闊綽,主持有意拉個長線的生意,所以供給他們的齋飯也自然十分精細。只是這精細是相對平日裡女尼們的齋飯而言,對於平日裡錦衣玉食的蘭麝來說,著實是難以下嚥。李作塵倒是覺著還好,他慢條斯理的吃著自己那份兒,只當沒看見蘭麝幾次伸出去又收回來的筷子。
“小姐。”瑞珠洗了手趕過來伺候,她在桌上搜尋一圈兒,見實在沒什麼能讓蘭麝入口的,便只用筷子夾了塊兒白糖糕放在蘭麝面前。
“天冷風寒,您多少吃點兒墊墊。”瑞珠低聲說道。
蘭麝點了點頭,她剛才也想夾那白糖糕,只是放的遠,她不好意思下筷子。
“若是吃不慣,就別吃了。”李作塵心裡另有主意,剛才沒說是有意為難蘭麝,好出出自己在瑞珠身上受的氣。
這會兒他自己吃的差不多,瑞珠也回來伺候了,李作塵重新做出一副溫柔模樣,和聲和氣的說道,“這個時辰家裡已經吃過午飯,晚飯又還早。你今日橫豎也是不去鋪子了,不如回去路上咱們找家酒樓,熱湯熱水的吃些再回家”
剛成婚的小夫妻,哪兒有不喜歡一起逛街的道理。
蘭麝高興的點了點頭,那白糖糕只吃了兩小口,便放下了筷子。李作塵笑著自己夾過來吃,見他不嫌棄自己,蘭麝越發心生歡喜。
瑞珠也覺著這樣挺好,見小姐不吃了,她便從荷包裡拿出兩個銀棵子放在桌上,算是給這頓齋飯的佈施銀子。
主持帶著女尼們在山門送走了李作塵和蘭麝,她們不顧天寒風冷的站在那兒,直等到看不見馬車的影子了,才轉身回來。
“了緣如何了?”不過一個轉身的功夫,剛才慈眉善目的主持就換了張冷臉問道。
“鬧了一陣子,險些讓蘭家那丫頭懷疑,被我幾句話打發了,現在還在柴房裡。”剛才那個女尼撇著嘴回話,白眼珠險些翻到眼眶外面。
“放了她,今晚餓她一頓。”主持冷笑兩聲,自行回禪房休息了。
一眾女尼都散了各做各事,唯有平日裡掌畫像的女尼拉住與自己交好的幾個,湊在一起眉飛色舞的講閒話。
“那李家三公子,怕日後不是個安生的。”
“你們知道麼,他今日放著那麼多寶相莊嚴的畫像不選,偏選了那張。”
“就那張極妖嬈的。那畫畫的本就是個閒散浪蕩子,家裡有錢有田莊日子過得富貴。上次他陪著他娘來的時候,因為自持畫技好,一時興起畫了一張,說是只等有緣人請回去。當時主持不好推辭,便也掛在那兒了。原本還想著掛上十幾日就取下來,等他再來就說讓人請走了。誰知今日竟然被李三公子一眼看中,你們說說,李三公子是不是心裡不安生?”
“若是這麼說,那李三公子就成了他的有緣人。可見是臭味兒相投,一路的貨色。”
女尼們砸著嘴,滿心滿臉都是鄙視和嘲諷。
她們只顧談論蘭麝和李作塵,全然忘了主持剛才說要放了了緣的事。
去的時候拉供奉的那幾輛車,現下都空著。瑞珠先點了個伶俐媳婦兒和一個婆子跟自己隨行伺候,餘下人都打發她們坐馬車先回了蘭家。李作塵對這番安排沒什麼意見,他上車後做出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先是挑著車簾看風景,隨後又歪倒在軟枕上,有意無意的拿過蘭麝的荷包把玩兒。
“這是你做的?”李作塵問。
蘭麝不好意思的指著瑞珠,李作塵喉頭一梗,他本以為是蘭麝的手藝,打算誇兩句好要過來,可沒想到竟然是瑞珠那個死丫頭做的。現在沒了理由開口討要,可他待會兒要打探娘的訊息,身上沒錢怎麼行?
拿荷包裡裝著沉香粉和幾個金銀錁子,是出門時預備打賞的,因為用的料子素,所以男女都戴得。蘭麝以為李作塵喜歡,便笑著給他掛到了腰上。
李作塵心滿意足,雖然嫌棄瑞珠,但他不嫌棄銀子。
“麝兒想吃什麼?喜歡哪家酒樓?”李作塵聲音溫柔的問。
梅城裡幾家有名的酒樓蘭麝都去過,誰家有什麼招牌菜她也都知道,只是現在她在李作塵面前不想顯擺,所以笑著說自己沒什麼主意,全憑李作塵安排。
“那就去泰福樓吧。”預料到她會如此的李作塵挑開車簾吩咐了一聲。他以前從未去過酒樓,也不知道這家有什麼好吃的,但他以前聽李家二少爺說起過,那裡距離李家很近,待會兒他可以找機會出來,打探娘的訊息。
蘭麝在廟裡沒吃什麼,這會兒胃裡發空,頭也有些暈。今日因為是出門拜佛,所以廚房不敢預備葷腥東西,連用葷油做的糕餅都沒有。車上只備了壓口的酸梅和杏脯,她隨手撿了一個含在嘴裡,方才覺著好受了些。
閒車都打發了,瑞珠讓那個媳婦兒和婆子蓋好被子坐在車外,她如往日裡跟蘭麝出門一樣坐在車裡。李作塵心裡不快,但此刻確實坐不下,他也不好說什麼。
瑞珠平日裡伺候蘭麝事事精心,現在看蘭麝的臉色不好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兒,於是趕忙拿過車上的銅壺,那裡事先存了泡著薄荷葉的水,只要放在炭盆上溫溫就能入口。
“泰福樓的薑汁鴨子開胃下飯,小姐待會兒可以多吃些。還有哪兒的胭脂鵝脯三小姐最愛吃,待會兒我想著買些回去。”瑞珠邊說邊幹,怕薄荷水太辛辣刺激腸胃,她又從車上翻出個包袱開啟,拿出裡面的青瓷罐子,往銅壺里加了兩勺蜂蜜。
蘭麝點了點頭,他們吃完飯就回去的話,那胭脂鵝脯可以多買些,正好讓蜜兒晚飯時候吃,到時候再讓蜜兒睡前活動活動,免得積食。
“再買些他家的杏仁茶。”蘭麝小聲吩咐著,祖母年歲大了,喜歡吃些甜膩軟爛的東西,泰福樓的杏仁茶磨的細滑,正合祖母胃口。
李作塵插不上話,蘭麝說的這些他都沒吃過,但他一言不發又覺著尷尬,於是身體向後靠在軟枕上,假裝閤眼打盹。
瑞珠偏頭看了他一眼,在蘭麝的示意下把炭盆撥的更旺了些,隨後壓低了自己的音量。
“小姐,我今日在廟裡,碰見個瘋子。”
“哦?”
“真的。嚇死我了。”
李作塵皺了皺眉,這丫頭太過聒噪,實在讓人心煩。他抬起手,用袖子遮住了自己的耳朵。
蘭麝見狀趕忙用手指豎到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她解下自己的披風,輕手輕腳的蓋到了李作塵的身上。
瑞珠抿了抿嘴,姑爺嫌煩,那自己就不說了,也省的嚇到小姐。她先偷著把炭盆往蘭麝那邊兒挪了挪,隨後抽出一條薄被,給蘭麝壓腳。
蘭麝也閤眼歇息,瑞珠自己撥弄著炭盆裡的香餅,她在心裡合計著,等回家後要去找素蕊聊天,不然今日這番見聞要是不說出來,怕是要憋死自己。
冬日裡雖然天寒,但因為今日晴天,這時辰有太陽曬著,還不算太冷,街上人來人往的頗為熱鬧,不少小販都擺出攤子招攬生意。
李作塵剛從泰福樓裡走出來,他略微沉吟了一下,在判斷了大體方位後,便掂了掂那個荷包,順著大街往李家角門處的那條巷子走。
他熟知李家人的作息,這個時辰主子們都在各自房裡,因此有頭有臉的下人都在跟前伺候,沒本事有活計的也都各自忙碌。角門那一帶是下人們住的房舍,家裡大人忙,小孩兒們便會湊在一處玩耍,所以此時角門必然是開著的,還會有那捏糖人、賣糖葫蘆的小販過去招攬生意。
他並不擔心被人認出來,在李府的時候為了躲避李夫人的刁難,平日他基本都在自己的院子裡閉門讀書。除非李夫人召喚他,否則他輕易不出門。李府的下人尚有一半兒認不出這位三少爺,更何況那些五六歲,還不曾安排活計的孩子們。
“哎?”正跟朱璃逛街買吃食的蘭桂站住腳步,她皺起眉,踮著腳尖往前看。
朱璃眼睛直勾勾的正盯著路邊兒一個買絨花的攤子,平日在胭脂苑她戴的首飾都是要多俗有多俗的玩意兒,此時見到那真假難辨的絨花,她心癢癢的扯著蘭桂,非要買上幾朵。
“你等會兒。”蘭桂還直著脖子往前看,但街上人多,一錯眼的功夫,人就不見了。
“怎麼了?”朱璃順著她的目光看,但沒看見什麼特別的。
“我好像看見,算了,估摸我是看錯了。”蘭桂搖了搖頭,姐姐姐夫今日去西山觀音廟拜佛,這會兒就算回來,也應該直接回家去,不回家,那也不會只有姐夫一個人在路上晃悠。
“你要哪朵?”她沒把剛才看見的當回事兒,轉身幫朱璃挑絨花。
朱璃一口氣選了十來朵,蘭桂邊嫌棄她買的多,邊摸出自己的荷包付了錢,也順手選了兩朵大紅的繡球花,準備回去給蘭蜜戴。
但她給了錢又覺著自己吃虧,所以要找補回來點兒,“我給你買花了,你得請我吃點心。”
“虧你還是個大家小姐,怎麼這麼小氣?”朱璃沒好氣的擰著蘭桂胳膊,沒見過這麼摳門兒的人,李疏上次幫自己買泥人都沒要錢,大家都是朋友,蘭桂怎麼好意思?
“我月例銀子還沒你的脂粉錢多呢。”蘭桂擺了擺手,娘一個月就給這點兒,她要給姐姐、蜜兒買零食點心糕餅糖果,給素蕊買糖人買首飾,現在又多添了個朱璃花錢,哦,還有阿玫和李疏。
“那是因為你不用脂粉,不然你回家跟你娘你姐說你要用,你看她倆給不給你銀子。”
朱璃說的,十分有道理。蘭桂說不過她,撇了撇嘴,拉著還想再買的朱璃繼續往前走。她倆今日出來除了買吃食,還要給李疏抓兩副安神藥回去。也不知道這人起早出去遇見了什麼,回來時候慘白著一張臉,人還一驚一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