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怕。”金枝抬手摸了把頭上的冷汗,她看了看蘭夫人,心裡想法再一次堅定起來,“怕,金枝也能做。”
“理由呢?”老夫人追問。
“夫人心善,金枝不想讓夫人為難,也不想夫人日後想起此事來,食不下咽,夜不安枕。”金枝以己度人,她覺著這事兒做下了,怕是終身心裡難安,因此才鼓足勇氣想應下這樁事,好給蘭夫人分憂。
“不必。”蘭夫人突然開口,老夫人沒怎麼樣,反倒嚇的金枝打了個哆嗦。
“食不下咽?夜不安枕?”蘭夫人重複著金枝說的這八個字,面上似哭似笑,聲音也忽高忽低的,彷彿有人攥著她的脖子。“我食不下咽,夜不安枕,也只會因為想起當日他做下的那種種惡性和醜事。”她拿帕子蓋住臉,失聲痛哭了起來。
金枝膝行幾步想過去勸慰,玉娘趕忙攔住她,不讓她往蘭夫人身邊去。
“桂兒被他害的險些喪命,蜜兒未出滿月就被他扔到浴桶裡,若不是玉娘及時搶過來,怕是當時就嗆死了。還有姨娘,若不是因為他,姨娘也不會那麼早死!”蘭夫人多年抑鬱今日方得了發洩的口子,她現在不止恨蘭老爺,更恨當年自己懦弱蠢笨,被人甜言蜜語的哄了去,險些害了全家性命。
聽她說起別的還好,說到自己親妹子的時候,老夫人終於忍不住落下了眼淚。
玉娘拿過熱帕子來,先伺候著老夫人擦臉,又把剛才給金枝的清心丹拿了一丸,讓老夫人含在嘴裡。蘭夫人她沒管,她知道這時候的蘭夫人不需要人勸慰,而是需要好好發洩一場。
哭了許久,蘭夫人抽泣著冷靜下來。她自己拿帕子擦了擦眼睛,端起茶盞來灌了半盞,這才重新開口。
“娘,我不是捨不得他死,只是麝兒這才成婚多久?我怕辦白事,不吉利。”
“我聽說,李作塵前兩日去看過他,就在剛才,他還繞道你們院子門口,想來是還沒死心。”老夫人雖然每日端坐房中,但對這家中事,無一不知,無一不曉。
“那孩子聰慧的很,若是咱們再不辦,天長日久的,保不齊會被他察覺。”
“可要是麝兒,有了孩子?”蘭夫人此時滿腦子都是女兒和未來的孫女,並沒拿蘭老爺當回事兒。雖然這個祖父沒什麼用,孩子若是孩子在肚子裡家中就有喪事,她總覺著有些晦氣。
“箏兒,你想想,咱們蘭家,是在哪兒起的家?又是因為什麼,賺得了這份家業?”老夫人勾著嘴角冷笑,蘭家世世代代的女兒,什麼時候怕過死人?又怎麼會因為死人而不吉?
“娘說的對。”被一語點醒的蘭夫人也笑了起來,她招招手,讓金枝來自己身邊伺候,又招呼玉娘,讓玉娘去拿本曆書過來。
“夫妻一場,我給他,挑個上路的好日子。”
“儘快,省的麝兒帶著身子操勞。”老夫人嚥下清心丹,她才不管日子好不好,拖時間長了若是麝兒真身懷有孕,她怕累著自己寶貝孫女。
既然老夫人都這麼說了,蘭夫人胡亂翻了翻曆書,她本想胡亂指一個,沒想到還真就發現了個好日子。
“娘,三日後宜出喪,現在子時未過,我這就回去準備。子時之前了斷了他,正好能夠趕上好日子。”
“去吧。”老夫人點頭,“我就在這兒等著,也省的一會兒睡下聽見鈴鐺聲,還要起來。”
蘭夫人帶著金枝出了門,老夫人又命玉娘準備好壓驚用的香和壓驚藥。
“蜜兒歲數小,別嚇著她,麝兒也得備一份出來,桂兒,我看她那份兒盡可以省下。”
亥時三刻,鈴鐺在蘭家院子裡四處作響,素蕊和豆蔻匆忙穿好衣裳,先站在院門前等人來傳話,隨後各自慘白著臉,跑回房叫蘭桂和蘭蜜起床。
“老爺沒了。”素蕊手腳麻利的找出素色衣裳,服侍蘭桂穿好,“剛夫人院子裡傳了話,讓您帶著三小姐馬上過去。”
“哦哦哦。”蘭桂閉著眼睛應合,其實一句都沒聽進去。
“二小姐!”素蕊急的狠捏了把蘭桂的胳膊,“您醒醒,老爺沒了?”
“沒了再買。”蘭桂揉著眼睛打了個哈欠,沒了就沒了唄,再買不成麼?
素蕊氣的險些厥過去,她快步走到洗臉的銅盆邊兒,用冷水浸泡帕子,然後結結實實的蓋在了蘭桂的臉上。
“怎麼了?”蘭桂這才清醒過來,她抓下帕子在攥在手裡,把剛才素蕊說的那幾句仔細的琢磨了一番,“我爹死了?”
“是。”素蕊用力點頭,“夫人讓您帶著三小姐趕緊過去。”
“什麼時辰了?”蘭桂望了望窗外。
“亥時三刻。”素蕊剛才就看好了時辰。
“給蜜兒多穿些,再給她預備個手爐,快。”蘭桂推了推素蕊的肩膀,她身子壯沒所謂,冬日裡又是半夜,可別凍壞了蜜兒。
“您待會兒記得哭!”素蕊邊收拾手爐邊囑咐蘭桂,她知道自家主子的德行,唯恐蘭桂沒規矩遭老夫人和夫人訓斥。
“我知道。”蘭桂醞釀了一番,但發現自己根本哭不出來。
“那啥,素蕊,你再拿點兒薄荷膏給我。”
“您要那個做什麼?”素蕊愣住了,這麼冷的天,又是老爺的喪事,要薄荷?難道是還沒睡醒,要精神精神?
“待會兒哭不出來,我就抹到眼皮下面。”蘭桂十分得意,這可是她以前受罰時候常用的辦法,特別靈。
蘭麝和李作塵的院子偏,因此等他倆匆匆趕過來,蘭桂蘭蜜,包括老夫人房裡的玉娘,已經都在了。
“娘~”蘭麝進門撲到蘭夫人懷裡痛哭失聲,蘭老爺這輩子生了三個閨女,也只有她,真心實意的還拿他當爹。
蘭夫人這會兒其實是哭不出來的,但有李作塵在,她不哭又怕惹人懷疑。
金枝適時遞了塊兒手帕過來,蘭夫人用帕子掩著臉,摟著蘭麝放聲大哭。站在她身邊的蘭桂心虛的聞了聞自己的手,剛才明明沒用多少薄荷膏啊,怎麼這麼大的薄荷味兒?
“爹怎麼就去了?”蘭麝懂事,聽見蘭夫人哭,趕忙收好自己的情緒,她怕惹蘭夫人傷心,傷了身子。
“回大小姐。”金枝上前回話,“今兒晚上夫人叫我去老夫人院子裡回事,我出門時老爺還好好的,玉枝留在這兒看守,也一切如常。夫人回來後,老爺還和夫人聊了幾句,有說有笑的,瞧著精神比平日還好。誰知剛過亥時,夫人尚未洗漱完畢,老爺便一聲接著一聲的咳嗽。夫人命人去請大夫,但未等人到,老爺就去了。”
爹這些日子身子一直不適,今晚突然精神好,怕是迴光返照。蘭麝心內酸楚,勉強掛上笑臉安慰蘭夫人。
“娘,你莫傷心,爹病了這麼久,現在去了,倒是能少受些苦楚。”
蘭夫人拍著蘭麝的手,心裡感嘆著長女的懂事兒,也就越發恨起蘭老爺來。
“老夫人已經知道了,讓夫人小姐保重身體。”玉娘站在屋子中間,先代表老夫人說了句話,隨後有條不紊的開始安排下人做事。蘭夫人也端正坐好,仔細吩咐蘭麝她們要守什麼規矩,該怎麼守靈舉哀。
壽材壽衣是早就預備好了的,蘭麝蘭桂蘭蜜連帶李作塵四個人的孝服需得馬上找人去做,在明早來人弔唁前,得穿到身上。
另外現在就得派小廝去請和尚道士來做水陸道場,寫帖子派人去相好的人家報喪信,還要佈置靈堂,預備守靈、上香、燒紙等所要使用的一干用品。
老夫人是長輩不便出面,蘭夫人和玉娘再加蘭麝操持這些雜事,蘭桂單負責帶好蘭蜜,而李作塵暫時無事一身輕,蘭夫人只讓他跟著蘭麝就好。
天亮後,靈堂佈置已畢。蘭家上下都換好了衣裳,府裡各處掛了白布,蘭麝院子裡的喜字也都被摘了下來。
老夫人早飯後扶著玉娘的手過來,親手給蘭老爺上了炷香,蘭夫人照舊用帕子捂著臉哭。蘭麝蘭桂蘭蜜李作塵都跪在地上高聲痛哭,甭管真假,反正聽上去,哭的都挺真誠。
此時清早頭次燒紙連早起供飯已畢,老夫人坐在後堂上,聽著蘭夫人和蘭麝一一回覆喪事如何料理,又請了什麼人來弔唁。
李作塵沒在這兒,他昨夜聽說府裡輓聯要請人書寫,便自告奮勇的領了這樁差事,此時正在靈堂旁的一間屋子裡努力寫著。
“把義莊的人請來吧。”老夫人腰背挺直端坐在上,蘭麝看著祖母鎮定自若的樣子,彷彿自己也有了主心骨,那難受的勁兒瞬間去了許多。
“是。”蘭夫人招手叫來金枝,吩咐她套車,去城外義莊接人。
“原本管著那兒的那位夫人已經去了,現在是她女兒管事,叫豆娘,你拿了我的帖子去請就行。”蘭夫人假模假式的安排著,好像與人家並不熟悉。
蘭桂皺了皺眉,她不明白請義莊的人來做什麼。
蘭麝因為跟平日跟著蘭夫人料理鋪子,平日裡看賬本的時候,知道家裡開支有義莊這一項,蘭夫人一直都跟她說是蘭家的規矩,她也沒多問。可爹的喪事,請義莊的人來,她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兒。
“娘。”蘭麝扯了扯蘭夫人的袖子。
不等她問,正在上茶的玉娘就開口消除了她們姐倆的疑慮。
“老爺入棺前得清洗身子,穿壽衣壽鞋。光這些事兒咱們就做不了,更別說嘴裡放錢,手上攥饅頭這些規矩了。義莊的人膽子大,懂得也多,所以請來幫咱們操持這些,省的咱們遺落了什麼,讓老爺在那邊兒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