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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一燈黑夜行 章一二七 真正恐怖的人

鄭玉卿當然有很多疑惑。

但他心中比疑惑更加濃烈的情緒是求生欲,他想逃走,他不想落在趙寧手裡!他更想把這裡的情況趕緊稟報家族,告訴家族事情出了變故,需要立馬應對!

但他做不到。

他連掙扎著坐起都很勉強,周身骨頭都似散了架,經脈都給人抽走了一樣,臟腑也難受得厲害。

趙七月的一拳之威,讓他徹底喪失了行動力。

鄭玉卿也不是沒見識過元神境後期的強者,但趙七月的強悍,在元神境後期裡也絕對不多見。

不愧是享譽燕平城的趙氏天才煞神……

所以鄭玉卿現在有且只能有一個念頭:拖延時間。

等家族發現不對,派人過來檢視情況,他才有可能得救。

他看出趙寧不無得意。

這時候若能利用對方炫耀的心理,套出些有用的東西,等到自己被家族救了,就能大有用處。

於是鄭玉卿在尺深的土坑裡勉強盤膝坐好,盡力維持自己門第俊彥的風儀,抬頭道:“你們是怎麼這麼快找到這裡來的?”

這是他最大的疑惑,最不能理解的事。

趙寧淡淡一笑,鄭玉卿剛剛的眼神細微變化,已經被他納在眼底,所以他知道對方在想什麼,當下也不點破,好整以暇道:

“劉氏倒了之後,你們門第為了扭轉局面,在徐明朗的帶領下要對付我們趙氏,這並不難推測。

“可趙氏並無明顯的作奸犯科之舉,面對一個遵紀守法、沒有破綻的趙氏,你們要給我們網羅罪名,當然很不容易。”

鄭玉卿哼了一聲,“若非這些年來,文官揪住了你們將門太多把柄,彈劾了你們太多大臣,削減了你們不少傳世爵位,讓你們損失慘重,你們現在也不會這麼本份為官做人。”

趙寧不置可否,繼續道:“為了扳倒趙氏,你們只能無中生有,製造罪證陷害趙氏。但你們不知道的是,這其實也是我想要的。”

鄭玉卿怔了怔,“趙氏想被陷害?”

趙寧微微一笑:“你們想對付趙氏,趙氏也想扳倒更多隻知道爭權奪利、會損耗大齊國力的世家。

“但你們門第也不都像劉氏一樣罪行昭昭,有那麼多破綻給我們抓,所以我們也無法像扳倒劉氏一樣,那麼輕鬆簡單、迅速有效的對付更多門第。”

鄭玉卿又哼了一聲,“你們趙氏沒有破綻,我們同樣沒有。想必你一定束手無策!”

“我之前確實很苦惱,拿你們沒辦法。”

“你現在不苦惱了?”

“現在你們已經有破綻了,你就是。”趙寧悠悠道。

鄭玉卿頓時臉色一變,“你一直在等著門第出手?!”

“門第不出手,不陷害趙氏,我哪有破綻可抓?”

“你怎麼知道門第一定會出手,一定會陷害你們?”

“你們已經做了。”

“這只是結果!”

“劉氏倒了後,將門聲勢大振,徐明朗和你們感受到危機,豈能束手待斃,不出手扭轉局勢?”

“你……這就是你們以迅雷之勢,扳倒劉氏的原因?”

“不錯。”

“你們的目標,從一開始就是對付門第整體?”

“差不多。”

“所以扳倒劉氏只是第一步,是為了引發門第反攻!在你們自身沒有破綻的情況下,這就會讓我們不得不留下把柄——這一切都在你們的算計之中?”

“每一步我都有謀劃,你們的每一步行動都在我的推算中。”

“我不信!這不可能!若是我們沒有陷害你們,那又如何?你們就沒有把柄可抓!”

“要對付一個光明正大,沒有罪惡的物件,除了栽贓陷害陷害,你們還能有什麼選擇?”

鄭玉卿臉色發白,額頭冒出細密汗珠,咬著牙道:“難道碼頭命案,也在你的推算中?”

趙寧淡淡道:“若非如此,我怎麼能這麼快找到這裡?”

鄭玉卿的聲音開始忍不住顫抖,“你一直在暗中監視我們?”

“事實上,你們的一舉一動,都在我的掌握中。”

“這不可能!”

“信不信在你。實情就是你們這些門第的人,只要一出門,踏上街道,行蹤就全落在我眼裡。”

“胡說!這需要多少人手?!同為世家,我知道你們趙氏根本沒有這麼多人監視我們!”

“趙氏沒有,不代表我沒有。”

“你哪來這麼多人?”

“你不需要知道這個。”趙寧聲音淡漠。

相比於世家,一品樓高手不多,御氣境修行者也沒優勢,但他們的普通幫眾卻多如牛毛。

跟別的市井黑幫不同,一品樓從建立之初,就是為了弱小者的生存,所以他們要“養家”,所以他們有數不清家眷,有數不清的酒樓飯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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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種正經營生裡,就算是耄耋老人、垂髫孩童,也能靠雙手掙得自己的吃食。

所以一品樓的底層幫眾多不勝數。

特別是在它一統燕平城江湖後,在市井中有了更多外圍人員。

讓這些普通幫眾去戰鬥去殺人,他們無法勝任,但是讓他們盯梢跟蹤,傳遞訊息,這實在是不難。

且他們都不用做多少喬裝打扮,就能騙人耳目。

因為他們本身在世家權貴、高手強者眼中,就是沒有威脅沒有實力,不值得多看一眼的螻蟻。

滿大街都是這樣的螻蟻,他們沒有特別之處,就像一滴水在大海中一樣。只要稍微培訓一下他們的跟蹤技巧,別人就極難分辨。

正是靠著這樣的一品樓,趙寧才能點亮燕平城的大街小巷,並將目光進一步輻射到碼頭、城外小鎮、市集。

同時,驅使這些人的成本還極低,只要讓他們每天有粗茶淡飯吃就行了,幾個蒸餅饅頭就能打發。

如果是用別的江湖幫眾,要他們幹活,不說給多少銀子的工錢,最低也得有酒有肉才行。

這也是趙寧當初選擇幫助一品樓,而不是什麼三青劍,亦或其它市井中小幫派崛起的另一個原因。

“就算有人監視我們,可我們出門會做很多事,見很多人,你難道能把這些人也監視起來?”鄭玉卿一半不服氣,一半恐懼得不願意相信。

趙寧瞥了他一眼,目光中有對他智慧的不滿,“你們要對付的是趙氏族人,我只需要讓我的人,重點監控趙氏產業所在的地方,涉及的來往,和各個有可能被你們構陷的族人即可。

“只有靠近這些地方的門第族人,我的人才會重點關注,用更多力量監視你們,和跟你們來往的人的一舉一動。”

鄭玉卿鬧了個大花臉,接觸到趙寧不無鄙夷的眼神,不由得惱羞成怒,聲音也大了很多:

“如果一切果真都像你說的那樣,你為何不提前應對,將命案消弭於無形?為什麼要等到事情發生了才行動?”

趙寧嗤地一笑,“我要的不是讓你們對付不了趙氏,我要的是抓住你們的破綻,把你們扳倒。你們不行動,哪來的罪行把柄給我?”

鄭玉卿一愣,神情變得極為僵硬。

但他仍然沒有被趙寧完全說服,心理防線依然在,還不會任憑趙寧擺佈,他很快就想要了另一個問題:

“你說得好聽,可你要是對一切都瞭如指掌,為何不一開始就找到這裡來,還要靠你的人在碼頭四處查訪,讓王沭的妻子王柳氏帶你們去找陳奕的家宅?”

說完這話,鄭玉卿不無自得的冷笑兩聲,覺得抓住了趙寧言語中的漏洞。

一切或許並不是像趙寧說得那樣,鄭氏的諸多行動並沒有都暴露,他們也沒有輸!

趙寧一定是想擊垮自己的意志,讓自己主動交代家族其它行動,對方需要靠這個來破壞家族的謀劃!

對,一定是這樣!

如若不然,對方跟自己說這麼多幹什麼?

念及於此,鄭玉卿的意志頓時變得堅定起來。

趙寧輕蔑的瞥了鄭玉卿一眼,“我如果不讓他們這麼做,鬧出這些動靜,讓你意識到陳奕可能被找到的危機,你和鄭氏的人又怎麼會這個時候到這裡來,意圖殺人滅口永絕後患?”

鄭玉卿呼吸一滯,“你,你在引誘我現身?”

趙寧笑得很不屑,“你如果不現身,我又怎能抓住你?你

可是鄭氏公子,不是普通鄭氏爪牙,抓住了你,這件事鄭氏還能怎麼抵賴?”

鄭玉卿的臉唰的一下又白了。

趙寧接著道:“你不想著殺掉陳奕,對他出手,讓他知道你們鄭氏要過河拆橋,他又怎會對你們鄭氏心生怨恨,對你們鄭氏死心?

“我又怎能讓他改換陣營,為我趙氏作證,在公堂上說明王沭殺人栽贓的前因後果與事實真相,讓王沭成為一顆無用的死棋,並讓陳奕供出你們鄭氏的罪行?”

鄭玉卿聽得心驚肉跳,幾近魂飛魄散,整個人驚恐得渾身發抖,指著趙寧張開嘴,卻說不出話來。

趙寧轉頭看向正堂門口的陳奕,露出讓人如沐春風的笑容,“陳管事,我說的沒錯吧?”

旁聽了整場談話的陳奕,見趙寧向自己發問,一時間也是張嘴無言。

他的確怨恨鄭氏,並且知道,鄭氏既然已經想要殺人滅口,他在鄭氏這裡就沒了退路,只能去依附趙氏,依照趙寧的意思做那些事。

如此,他方有一線生機。

可眼下發現自己和鄭玉卿的前事後事,都如趙寧所料且都在趙寧的掌控中,他沒有選擇也沒有掙扎餘地,就好像對方是高高在上主宰一切的神明,而自己不過是一隻身不由己的螞蟻,他心裡哪怕明知自己已經有了生路,從閻王殿撿回了一條命,也能保住家人性命,但這種渺小感於無力感,還是讓他當下怎麼都興奮激動不起來。

末了,陳奕抱拳施禮,苦笑道:“一切都聽趙公子吩咐。”

趙寧滿意第點點頭,又看向鄭玉卿,“到了這份上,你還有什麼想說的?”

鄭玉卿還抱著最後一絲奢望,“我如果不來?事情會不會不一樣?我如果做的更好,會不會有不同結果?”

趙寧搖搖頭,“就算你不來,我也能帶走陳奕。且這裡還有你們的兩名元神境初期修行者,你們鄭氏依然脫不了干係。

“就像王柳氏,無論你是讓她自己藏起來,還是把她控制在你們手裡,我都會找到他。

“就像現在,你想拖延時間等族人來救,我也想讓更多鄭氏的人露面,這樣抓住了他們,我手裡的證據就更足。”

鄭玉卿痛苦的閉上眼,“為什麼,為什麼會弄成這樣?”

趙寧的聲音冷漠無情,“從你們開始著手栽贓陷害趙氏那一刻起,你們就走上了不歸路,註定回不了頭。

“我比你們早佈局太久,也早準備太多,我對你們還非常瞭解,所以你們沒有贏的機會。

“今日你若不來滅陳奕的口,唯一不同的是,我手中的證據會少了你。要想陳奕開口指證你們,也得花一番功夫,嚴刑拷打少不了,可能還要用他的家人做威脅。

“但無論如何,結果都不會有本質改變。”

聽到這裡,陳奕心頭一震。

趙寧的意思很明顯,他如果不全心全意配合,趙寧不會吝嗇手段。這讓他連忙收起雜亂的思緒,端正態度,決定主動積極一些。

鄭玉卿眼中已經盡是絕望,心理防線徹底崩潰,癱坐在土坑裡失魂落魄,喃喃道:“難道,難道我們就沒有避免眼下這個結果的可能?”

“有。那就是你們不出手對付趙氏。只要你們進攻,就會有破綻。這跟拳手對戰、兩軍對壘的道理一樣,不進攻就不會犯錯,一旦出擊則必有空擋。”

說完這些,趙寧從椅子上起身,俯瞰著雙目空洞的鄭玉卿:

“但這也只能保全你們一時,最終我還是要弄死你們。這怪不得我,只因為你們是大齊皇朝的渣滓,是我趙氏的敵人,我必須清理你們。”

鄭玉卿想反駁想怒吼,想破口大罵趙寧的狂妄,但他此時已經沒了這個心力勁兒,無聲的垂下了腦袋。

陳奕望著趙寧剛毅冷峻的側臉,感受到對方身上如淵如海的殺氣,與泰山壓頂般不可違逆的強大意志,忽然明白過來一件事。

他錯了。

輕飄飄一拳就讓鄭玉卿喪失戰力的趙七月,並不是最恐怖的。

這個看起來平平無奇,但卻能運籌帷幄之中,悄無聲息將對手玩弄於股掌之間,不著痕跡主宰他人命運的年輕公子,才是真正可怕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