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間內的裝扮也及其的華貴,但是卻又不僅僅是華貴而已。
這包廂之中,隱隱有股令人十分放鬆的清香,似乎是某種清淡的花香味,但是卻叫不上名字。
“這是清神香薰,是西域傳來的薰香方法,與傳統的薰香不同,這種方式有味而無煙。”
林若的見識比楊銘和胡月可高到不知道哪裡去了。
畢竟是林家的大小姐,飽讀詩書見識自然豐富。
胡月蹦蹦跳跳的坐在特別柔軟的椅子上,兩位侍者伺候著幫胡月的椅子向前推了推。
在這包廂中吃飯,那是有講究的,主家坐的位置,一定是正朝著門口的主座,今天做東的是林若,所以她自然是坐在主座。
雍州府有門規矩,凡是來三樓消費的貴客,都得自帶兩份茶酒。
一份,是供本次宴席所用,畢竟在三層吃飯的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自帶酒水才能凸顯他們的地位。
另一份,就是支付這次宴會的服務費。
第一份酒水在開啟為在座的諸位倒上之時,第二份酒水已經被侍者拿去估了價。
待本次宴席結束,若酒水價值高於宴席消費,則以顧客所需要的方式由松鶴樓補上差價。
如果酒水價值低於消費的話,那就得顧客來補這個差價了。
因為左公權本人自然是愛酒之人,所以松鶴樓的三樓時常有不少達官貴人不差錢的貢獻出珍貴的酒水。
所以,這條不成文的規定就這麼一直流傳下來。
林若今天所帶的茶葉是南越鳳鳴茶中的極品茶磚——溧陽鳳芸。
就這麼小小的不足手掌心這麼大的一小塊,市面上就能買到上千兩銀子。
什麼叫底蘊,這就叫底蘊。
來自雍州府第一家族的底蘊,那絕對是一針一線都是臻品。
“四菜一湯。”
林若翻開了選單,點了一個四菜一湯,這四菜一湯的名字及其文雅,並且都是炒王的特色菜。
“金粉琉璃龍鳳盞。月落烏啼雲雨散。恰似濃情蜜意時。落紅情思郎情妾意。”
胡月念了一遍這四道菜的名字,字兒倒是認識,但是這菜還很是看不出是什麼菜。
“師姐,這都是些什麼菜啊。”
早就做過功課的楊銘直接大咧咧的說道:
“其實就是蝦仁滑雞肉,清湯芽白,蜜掛炸裡脊,紅燒茄子。”
“哎呀,這名字起的這麼文雅,我還以為是什麼呢!”
聽了楊銘的解釋,胡月恍然大悟。
“那這金玉滿堂結良緣是什麼湯?”
楊銘笑了笑,這個名字起的倒是很有意思。
“這個呀,是南瓜粉絲羹。金是南瓜,玉是粉絲。”
“還真唬人啊!”
胡月這丫頭還真是直言不諱,如此直言讓侍者都有些微微的尷尬。
這平時豪華間兒裡伺候的食客,那都是滿腹詩書才氣的大咖,今天這是怎麼回事?
鄉下窮親戚上城裡過年了?
雖然菜名倒是挺唬人的,但是這菜倒真是實打實的好。
蝦仁滑雞肉選的是上等的東海甜蝦,單是這蝦仁就能賣到十幾兩銀子一斤。
這雞肉的嫩滑程度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十分的彈軟卻吸足了調味料的香氣。
絕對的高階食材!絕對高超的炒菜技巧!
“這道菜裡,居然有陰陽調和之理!”
楊銘吃完之後,居然感受到了一種陰陽調和的感覺。
蝦肉為水之陰,雞肉為土之陽,水土之間,相生相容,迸發生機盎然!
“松鶴樓的蝦仁滑雞肉,可是讓縱家都稱讚不已的名菜。”
見楊銘吃的這麼起勁,一旁的侍者為他說出了這道菜的地位。
下面的清湯芽白,蜜掛炸裡脊,紅燒茄子,每一道菜都十分驚豔。
雖然用的都是日常可見的食材,除了那雞肉和蝦肉是十分名貴之外,別的都是十分樸素的材料。
但是,這些菜之中無一不透露著左公權的奇思妙想。
陰陽調和,五行相生!以相生創造來給予這些菜極致的享受。開啟味覺的新世界。
“我有點迫不及待的想要嚐嚐那羹了。”
這四道菜那裡夠楊銘吃的,雖然他每一口都品味的十分細緻,但是,他吃的速度也是也別迅速的。
當那碗羹湯上來的時候,楊銘愣住了。
這是一碗十分樸素的羹湯。
金色的南瓜,潔白的粉絲,明汁亮芡,通透無比。
楊銘用湯匙輕輕地將一勺羹湯放進嘴裡。
南瓜的清甜,粉絲的柔和,羹湯的鮮美。
味道仍然是上乘,並且同之前的菜一樣,擁有一種創造新世界的感受。
但是……楊銘總覺得有那裡不對。
因為他在這羹湯之中,品到了一種惑的感覺。
一種疑惑,一種自我發問,一種迷茫。
五行輪迴,生生創造,可偏偏缺了一環,似乎是故意而為之。
“這羹,有問題。”
“啊?什麼問題?”
林若問道,看著楊銘狐疑的眼神,她又嘗了一口。
“沒什麼問題啊,很好喝。”
“不是羹的問題,是廚師的問題。”
楊銘拿手帕擦了擦嘴。
“左老先生在這碗羹裡留了一個問題!”
胡月呲溜呲溜的把一碗羹都喝完了,用手捂著嘴打了個嗝之後說道:
“沒問題呀,我覺得太好喝了,哎,這輩子值了!”
楊敏思索再三,向伺候的侍者問道:
“我能見見左老先生麼?”
“您還是這些年第一個看出左公問題的食客呢。”
侍者笑了笑,做出一個請的姿勢。
“左公在四樓的私人廚房裡,您去那裡找他便是。”
說罷,楊銘便離坐走出豪華間去,林若拉著胡月跟在楊銘身後,想看看楊銘說的到底是什麼。
當三人走上四樓,才發現四樓的佈置完全與三樓不同。
三樓的佈置,雍容華貴,而四樓,極度的簡單。
一張八仙桌,八座小木椅,裝飾僅有青蔥的小植物和一些左公收藏的藝術品。
正南的一面牆上,是左公的各種紀念品,一些有紀念意義的碗筷盤子。
上樓向東面走,便是左公的私人廚房。
一個年紀將近七十的老人在認認真真的雕著一塊拇指粗細的蘿蔔,想必這位老人便是左公了。
“一般人,可沒資格來我廚房。”
“那左老爺子應該知道,能來您廚房的,自然不是一般人。”
楊銘說道,左公停下了手中的活計,轉過身,看了一眼楊銘。
左公的頭髮已經白了一片,眼角的皺紋說明他已經年歲已高,但是雙眼之中閃爍著的熱情和光芒卻並未退卻。
這是一位及其敬業的老爺子。
“年紀不大,口氣倒是不小。打哪裡來?”
“天恆山小輩,楊銘,拜見左老爺子。”
在楊銘面前的可是廚王,天下廚師見到廚王必然要行大禮,楊銘單膝跪下,向著左老拱了拱手。
“若不是我廚家中人,沒人會行這麼大的禮,我聽說天恆山出了個小廚神,難不成?”
左老爺子找了個馬紮兒坐下,看著楊銘的眼睛。
“正是晚輩。”
“行了行了,來這兒也不是看你行禮的,快點兒說事兒,我這兒還忙著呢。”
“晚輩在喝羹的時候,悟出了前輩的疑慮。”
楊銘說完,方才神色輕鬆的左老爺子表情頓了一下,然後露出了不是很相信的目光。
“那你說說,我有什麼疑慮。”
“您的羹中,南瓜為金絲,現五行之金態,粉絲為白玉,成五行之土態,白玉金絲相互糾纏,為金土之相生。”
“在兩味相生之中,土蘊金而金破土,您以酸甜鹹三味來中和,佐以麻椒,感悟人生之五味混雜。”
“羹湯之中,人生五味皆有,可有了五味,兼具相生之態,但缺少了不息輪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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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的四道菜,都有輪迴之意,然而在這羹湯之中,確實金成破土之後而戛然而止。”
楊銘越說,左公的眼眶就越發溼潤,似乎被楊銘說到了心坎上。
“莫非是,左老爺子,後來無人?”
楊銘問完,左公隔著手帕揉了揉眼睛
,清了清嗓子,問道:
“你,叫楊銘是吧。”
楊銘點頭。
“今年多大歲數了?”
“剛過了十五歲生日,過年剛好十六虛歲。”
“真好,若是我家那老不爭氣的活著,我孫子也該這麼大了。”
楊銘的猜測全都是對的,左老爺子的確是後來無人。
三十年前,左老爺子名震雍州府,獲得炒王之名,本來想著把這名頭傳給他的孩子。
可惜左公的孩子一腔熱血,硬是不要當廚子,獨自奔了前線,去邊疆保家衛國去了。
十年如一日,左公盼來的不是邊疆的大捷,而是自己這兒子的喪報。
前面那四道菜,皆是左公年輕之時意氣風發之作。
而這羹湯,確實揹著喪子之痛,所成的最後一道菜。
南瓜粉絲羹後,左公封起爐灶,再也不推新菜。
“左老爺子,讓晚輩給您做一道菜如何?”
楊銘建議道,左公有些好奇,眼前的這小輩居然敢在他面前做飯?
且不說這小輩,哪怕其餘的七位享有盛名的廚王,也不敢說在他左公權面前搬弄炒菜的伎倆。
且不說做的好不好,這小子這份勇氣,就超過了九成九的廚師了。
楊銘抄起掛在牆邊的圍裙,快速的將食材切片,大火快炒之後,一盤菜便呈上了左公面前的餐桌上。
這道菜說來也簡單,就是一道普普通通的尖椒土豆絲。
“您賞光,嚐嚐。”
看到這道菜的時候,左公難免是有些失望的。
這尖椒土豆絲,完完全全是一道民間菜,而且是一道家常菜。
這菜的味道且不提,他過於簡單了,幾乎不能體現出烹飪者的廚藝。
左公勉為其難的下筷子吃了一口,可是,吃完第一口,他突然間發現了些什麼。
於是,左公又吃了第二口,第三口,第四口。
“你小子,嘿,有點意思!”
“楊銘!這不就是普通的尖椒土豆絲麼?難不成有什麼玄機?”
楊銘從調料盒中拿出了一味調味料。
八角。
“普通的土豆絲,用八角熗鍋炸油來炒,也會有不同的味道。”
“當然,這並不是我的主要目的,土豆,是戍邊將士最常吃的食材。”
“在寒冷的北疆,土豆為這些將士們提供了溫飽和能量,而且,味道很好,飽受喜愛。”
“土豆是植物的根部,紮根於土壤,茁壯生長,雖然破土,但心留於土壤之中。”
“並非是相生相剋的組合中才能創造新的世界,單一的事物,也能開創全新的領域。”
“八角能健胃,祛風,陣痛,祛寒溼的功效,是調味料中頗有藥用價值的一個。”
“左公,土蘊金不假,可是,土可不僅僅是蘊金而已啊。”
“土,能蘊萬物。”
楊銘的一席話,居然讓左公頗有些動容,如此看來,確實是他老頭子狹隘了。
因為喪子之痛,便渾渾噩噩,便封爐不出新,這麼多年來,還一直沉浸在這種痛苦之中。
這麼多年都過去了,邊疆都已經大捷了,終究來說,自己那痴兒子沒有白死。
紮根於土壤,瘋狂生長。
極簡如土豆,卻養活了一邊疆的將士們。
果然,大道至簡。
“雖然有那麼點意思,但是啊,我的問題,還是沒有解決啊,嘿,小家夥,你想著開導我,但是呢?”
“我這個糟老頭子,終究不還是絕了後?這事兒你可幫不了我。”
楊銘想了想,的確,他的確是讀懂了左公的心結,也確實是用自己的方式解讀了心結的解法。
可歸根結底,心結仍是心結,若無後來之人,怎麼能完全消解?
“這麼的吧,打個商量,你認我做幹爺爺,我傳你衣缽!”
“啊?”
“啊!”
北乾炒王要傳楊銘衣缽?
這可是個天大的新聞,林若心裡居然還有點羨慕這個好運的楊銘。
但是,反觀楊銘,他根本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