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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第70章 把不把尿,這是個問題

場面的氣氛暫時冷靜了,張玲坐著無聊,開始找些話題來說。

“我婆婆這一病怕是難再起了,”張玲道,“這都三個月了,到現在她誰也不認得,連吃飯都是問題。”

“吃飯都不能?”李芹問。

“是啊,”張玲道,“自己沒法吃飯,出院前醫生在她的食道裡插了一根管子,現在我們每天用注射針給她往胃裡打流體食物來維持生命。”

“唉!”李芹嘆道,“那還活個什麼勁啊!”

“可是,她畢竟還沒死,兩個兒子又孝順,怎麼捨得讓他們的娘死呢?”張玲嘆道,“當然,要是不給她打食的話,估計不到一星期她就完了。”

“還是有個孝順兒子好喲!”李芹嘆道。

這話聽著刺耳,張小強忍不住道:“自己不保養身體,淨往死裡造,就是有一百個孝順兒子也沒用……即使再孝順,不也是打打食物,穿穿尿不溼而已?”

“不止呢,”張玲道,“在醫院裡時,人家大兒子不捨得給他娘用尿不溼,就像養孩子似的,抱著他娘,給他娘把屎把尿呢!”

說到把屎把尿,張小強腦海中浮現出一幅畫面:當時的自己抱著小尊元、小尊乾幫她們把屎把尿的樣子。邊把著,孩子還不老實,兩條白嫩的小腿還晃來晃去的,儘管累,卻是令人十分溫馨。但一想到給一個老年人把屎把尿,他感覺到心理上產生了障礙,眼前拒絕產生那幅畫面。

聽到這些,李芹陷入沉默,也陷入神往中。想必兒子抱著娘把屎把尿的那幅畫面感染、感動了她,覺得要是有生之年能讓兒子抱著把一把屎尿,人生就圓滿了。另外她心有不甘,覺著那個有著“累煞命”的女人都能享有那種殊榮,而自己貴為一個大學生的母親卻未享有,覺得一下子被人比下去了。這怎麼行!

張玲沒注意到她娘的表情,只一味滔滔不絕,講述兩個兒子如何給她婆婆伺候,鋪床的鋪床、蓋被的蓋被、換尿不溼、注射食物,一天三照望,比上班還準時,就為了照顧一個不會好轉、必然會死的母親。

李芹聽得神往,恨不能自己也能得那種病,這樣也就能享受到張玲婆婆那種全方位的照顧了,有生之年能夠享受到那種妥帖的照顧,自己雖然沒有意識感覺不到,但身後事說出來到底好聽。

張玲正講著,眉飛色舞、唾沫星子亂飛,邊說邊感嘆,就像***正在跟學生們進行愛國演講一樣,正說到興頭上的時候,她娘一揮手制止了她的演講。

“咋了?娘。”被猛然剎住車的張玲不解問。

“我這還得尿泡尿哇。”李芹道。

“哦,原來要撒尿啊,那尿就行啊,你不是能兩腿踩著地,一腳虛蹺著,身旁便有尿罐?”張玲輕描淡寫道,完全沒意識到她娘的動作和表情。反正出院之後一直是這樣的。只切掉一根腳趾而已,又不是鋸掉一截大腿。

“哎喲,哎喲,不行……”李芹邊挪動邊皺眉,“這會這腳趾咋這麼疼,疼得簡直不能動彈。”

“那就等等,等一會再撒尿。”

“那可不行,馬上就要尿到褲裡了!”

“那我把便盆塞到你身下吧,這樣就不用下床了。”

“那也不行……因為我尾巴骨那裡疼得狠,不知道為什麼突然疼痛起來,要是墊上便盆,那還不硌煞我!”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咋辦?”張玲慌亂道,“要不……這還有尿不溼,我把尿不溼塞你底下直接尿吧,應該尿不到床上。”

“那我不習慣!”李芹道,接著她把目光瞄向了表面不動、內心煩躁的張小強,“你看,我都快尿到褲裡了,你還坐在那裡一動不動……人家的兒子都給他娘把屎把尿,你也不給我把把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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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暈!看到他娘扭扭捏捏,張小強早已有一定的心理準備,但聽到他娘這話,他還是把喝到嘴的一口茶盡數噴了出來,激動得他直咳嗽。

“咋,聽到我這話就有那麼激動?”他娘問。

“不是,”張小強否認道,“是這茶太燙了,度數太高!”

“哼,我還不知道,”李芹撇嘴道,“看來你是做不到人家大兒子那樣啊!唉,今年我就要死了,算命先生早給我算好了……看來,我是永遠輪不到那種福氣嘍!”

聽到這些有的沒的,張小強很是煩亂,他惱怒道:“別整天將那個該死的算命先生放在嘴上,那人就是個該死的畜牲!要不是他的話,根本就不會發生你被切掉腳趾這件事!我也不想想,倘若算命先生真那麼神道,何必非要做擺路邊攤給人算命的買賣?”

“別說算命先生的壞話,天上有神仙聽著呢!”李芹慌忙制止道。

“另外,你只是截掉一根腳趾而已,又不是截掉四腳和軀幹,只剩下一顆腦袋,你怎麼能死?再說了,你內髒器官又沒毛病,即使有毛病,那也是個慢性的過程,你七十三這都大半年了,還剩三個月就要過年,你怎麼能一下子死掉呢?哪有那麼快!”張小強怒其不爭、恨其不醒道。

“這可很難說,”李芹道,“說不定濃痰堵心,一口氣上不來咕咚一下就死了……或者出門哐當一聲讓車撞死!”

“真是笑話,”張小強不禁冷笑道,“你又不是‘痰罐子’,怎能一下子就堵死?再說了,你整天躺在床上也不出門,難道汽車能開進屋子裡的床上把你撞死?我這麼跟你說吧,你這樣天天躺在床上不動,才有可能濃痰堵心,或者乾脆血管堵塞令血壓升高死去……”

“你算了吧,”李芹不耐煩道,“你這都是歪理邪說,我不屑得理你!”

“好吧,”張小強恨恨道,“那你就躺著等死吧,年底一定就會死了……要是過了春節,到了明年正月初一你還沒死,那我就掐死你!”

張玲在一旁笑道:“哎呀,聽你們娘倆拉呱就跟說相聲似的……一個捧哏,一個逗哏,誰也不讓誰……我說娘啊,你多少得動動,動動沒壞處!弟弟說得對!你光躺在床上沒好處!”

見張小強死活不給她把尿,李芹只顧得傷心,也忘了把尿撒到床褲裡,一邊甩手一邊埋怨道:“我說你們姐弟倆啊是一條心,倆人綁在一塊給我上眼藥,就沒有跟我一條心的,還有你爸爸那個老畜牲,他連個尿盆也不幫我端一端……哎喲,真是孩子大了不用娘了,誰也不盡心盡力管我嘍!其實,我這死呀活的也沒多大意思嘍!”

張小強不悅,在一旁悶悶不已。

他娘終於消停了,發現張小強肯定不會幫她把尿也就死了心。她消停了,張小強卻烹心如沸,在他心底,給他娘把尿不是不可能,只是他覺得彆扭,覺得一顆心離他娘的那顆心太遠,距離遠到做不到為他娘把尿,無法做到一體同心。

既然無法做到一體同心,那麼倘若還是要伏下身子為娘把尿,那麼便是一種表演。表演可以做到,但張小強覺得那太過噁心,實在忍受不了自己那種表演,那還不如自殺算了!

在他的印象裡,他娘從沒抱過他,即使抱過也是他記事以前的事。他的記憶裡,唯有他娘把他撇在一旁,跟眾位無聊的、蹭茶水喝、蹭菸捲抽的鄰居們一塊噴雲吐霧、高談闊論、笑聲徹天的場景。而他,只能默默躲在陰影的角落裡,吸著二手菸,沐著無窮無盡的噪音汙染,恨著眾人,恨著他娘。

自從記事起,他娘便沒抱過他,沒親過他,彷彿他只是個會活動的器物,任他獨自在一旁生長著。當然,他幾乎看不到他爸爸,所以他爸爸比他娘更甚,簡直視同陌路人。

從他躲在陰暗的角落裡默默恨他娘、恨鄰居的時候,他便與他娘的隔閡開始了。經年累月,他與他娘之間的隔閡由無形的存在變成了實質,越壘越高、愈築愈厚、越沉越堅,宛若一道厚厚的花崗岩城牆,永遠也打不破了。

他在裡面,他娘在外面。

有一天,他娘隔牆向他喊話道:“小強,出來吧,我要死了,快幫幫我吧。”

張小強說:“好吧,你是我娘,我當然要幫你!”於是開啟大門,走出花崗岩的城牆,帶他娘去醫院。可也?僅此而已,可是心貼心的那種照顧,他心底那道厚厚的花崗岩城牆不允許。那樣的話,總覺得太過虛假、太過噁心。

他覺得,他跟父母的親情,從他記事起便停止生長了,之後的相互接觸,已沒有父與子的親情的儲蓄意義,只是歲月的簡單堆積。

而他目前做到的,帶父母去醫院,儘量照顧、陪護他們,只是基於他靈魂深處烙印的善良、憐憫和責任,基本與愛和親情無關。

而他深切感覺,當自己跨越城牆,像明星一樣表演催人淚下親情的戲碼時,那麼自己便成了一坨貪名圖利的渣滓。

看起來,某些人的偏執並不無道理。比如喬布斯。

一週後,李芹腳趾創口面上的結痂掉落,露出裡面爛紅化膿的創面。傷口還不好,即使天天擦碘伏消毒也不行,令張小強一時一籌莫展。

姐姐張玲常來幫忙,嫂子常明芬和哥哥張大強也來看望,尤其是嫂子,竟不顧髒臭,來之後揭開被子便將李芹的腳掌握在手裡仔細地察看,為其仔細地擦抹藥品。

但敏感的張小強刻薄地以為:嫂子並不是真心的,只是像一位明星般表演著親情的戲碼,以微薄的手髒來博取更大的利益。不能否認,張小強的想法有一定的道理,也有墮入陰謀論的陰暗心理。

吳清韋見到此情此景後批評張小強道:“你是怎麼搞的,怎麼說你才是親兒,面對咱娘不能癒合的腳趾你無動於衷,相反還要讓嫂子和姐姐來反覆操心!”

聽到吳清韋的數落,常明芬幫張小強打圓場道:“他不是忙麼……”

張小強很不悅、很羞惱,他甚至在懷疑嫂子到底是何種居心:你到底是來博取利益呢?還是要挑拔我們夫妻之間的關係?

到目前為止,在張小強心目中,嫂子常明芬簡直是邪惡的化身,令他難以忍受,令他想去他娘的、乾脆逃避。最後張小強無奈,大手一揮道:“他娘的,明天去醫院!”

第二天,張小強和姐姐張玲帶他娘去醫院,他只想帶上小推車便好,但他娘不悅說:“下車後你讓我推著小車走,我能走麼?估計還沒到門診我就疼死了,那樣去醫院還有啥意義?”張小強無奈,只好將輪椅摺疊好,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塞進了車廂。

這次當然不能再去區醫院了,因為那裡的醫生黔驢技窮,已沒什麼好招了,這次去油田總醫院。汽車停下後,張小強好不容易將他娘搬到輪椅上,讓姐姐推著,自己去打聽到底哪個科室能夠治療該死的、似乎永遠治不好的創口。

在外傷科,有位好心的導醫道:“那你得去創口造口診室了,那裡有位有名的主任醫師,專治你說的那種似乎永遠好不了的、該死的創口……倘若那裡不行,那就不行了。”

這位導醫很幽默,張小強開心地想,但聽到她的後半句,他的心一下子涼了半截。但既然來了就不能回去,張小強推著輪椅忐忑不安地走進了創口造口診室。

那位主任醫生正好在,是位四、五十歲的中年婦女,性格很直接,在李芹反覆嚷嚷著“不行了,要死了,要死了”的噪音中,三下五除二將她摁在診床上,脫下她的襪子觀察著創口,半天後她抬起頭來。

“這還好個屁呀!”主任醫師道,“你看一個尖利的骨頭碴子還露在外面呢,這還能好?能好才出鬼了呢!”

“那咋辦?”張小強緊張地問。

“好辦!”主任醫師道,“你幫我摁著你媽,我把她那塊骨頭碴子給拔出來。”

“哎喲哎喲,你說話輕點,”李芹叫道,“光聽你說話我就嚇得半死了……那你能給打點麻藥麼?要是不打麻藥,我估計都撐不到你拔出骨頭碴子來,乾脆在你們醫院辦喪事算了!”

“放心,死不了!”主任醫生道,說著戴上手套、取出鑷子逼到李芹跟前。

“哎喲哎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