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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第71章 可怕的意象

“你叫啥?我還沒動手呢!”主任醫生道。

“我是個人,不是個豬啊……你就跟殺豬似的……”李芹叫道。

“幫我摁住她!”主任醫生道。

“好,你來吧,我給我母親點力量!”張小強說著,緊緊抱住了李芹。這也有表演的成分,但事出緊急,張小強演得忘我,因此忽略了噁心。似乎感受到了張小強的力量,李芹閉了眼睛,閉住了呼吸,不再叫嚷。

“哎,老太太,出點聲啊?”擺弄了一會,主任醫生又道。

“咋了?”張小強不解問。

“老太太沒疼昏過去吧?”主任醫生道,“別再真一口氣上不來……我可負不起這個責任啊!”

“娘,疼你就叫兩聲!”

“啥?我聽不見!她這一拔骨頭碴子,我腦子轟一下就蒙了……本來就聾,這下徹底聾了!”

我暈!

“疼就叫兩聲!”

“不是不讓吆喝麼?”

“一點聲沒有也不行……醫生以為你疼死過去了!”

“哦!哎喲哎喲……”

“小點聲!”

在李芹的叫嚷中,主任醫師將她挓挲在創面外的骨碴拔了下來,當然,不像想象得那麼嚴重,需要動用到手術刀或手術鋸啥的,只是挑了挑,然後輕輕一動就取下來。這下張小強松了一口氣。

骨碴取下後,主任醫師讓助手取了一隻小瓶子,瓶裡裝著乳酪似的乳白色藥膏,醫師拿只鑷子輕輕取一點,然後均勻塗在腳趾創面上,薄薄的一層,彷彿那藥膏貴如黃金,捨不得多敷一點點。

“多弄點可否?”張小強忍不住問。

“不能弄多,”醫師道,“弄多了浪費。”接著便是一番專業性的、深奧的醫學講解,張小強實在聽不懂。

“好吧,還得聽醫生的,只要能治好就行。”張小強道。

“好了,去櫃檯一百二十元,五天後換藥,別忘了。”醫師囑咐道。

“天!一層薄薄的藥膏一百二十元!”張小強暗想道,但他未表現出來,只是雄赳赳氣昂昂前去付錢,從氣勢上讓別人以為他根本不差錢。

抱著半信半疑的態度,張小強推著他娘離開醫院,心想再白瞎這一百二十元和一上午的功夫吧,之前住院四十天,花費一萬多元,人家區醫院整個外科病房加省城專家會診都沒解決的問題,你一個區區的小科室只花一百二十元就能解決了?

回到家後,煎熬了三天,到第四天頭上李芹腳趾創面上的紗布被蹭掉了,露出裡面乾爽的皮膚來。張小強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難道這是看花眼了麼?仔細看去,發現創面周圍已全部鮮嫩、健康的皮膚所覆蓋,只留下了中間方圓一毫米左右的小創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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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癒合了麼?剎那間張小強歡欣異常,大聲叫著,心臟差點跳起舞來。

沒錯,果然是癒合了。創口不再頂著一頂蘑菇傘似的膿痂,而是光滑平整,褪去了濃痂,而且那光滑平整的皮膚漸漸要合攏那個一毫米左右的小創口。這個驚喜讓張小強歡呼雀躍起來。沒想到,真有令人想不到的醫學奇蹟。

記得當時張小強心灰意冷,在他的心目中,他娘的這個創面是永遠無法癒合了。因為癒合需要血液的滋養,但他娘整天不動,血液就無法到達腳趾,沒有養料的滋養,創面就不會好。他娘要是一直不動,那創面就永遠潰爛下去。想到這些,張小強幾乎崩潰。

因此當從區醫院回到家後,張小強的一顆心比給列士掃墓還要沉重,他對他娘低沉道:“你必須動起來,讓血脈貫串全身,從而達到腳趾,讓腳趾有養料的供應使之慢慢癒合……倘若你不動的話,那你自己就給自己判了死刑!”

李芹不信,她反駁道:“現在醫學科技這麼發達,一定有辦法治這種病!”

張小強咆哮道:“醫學和科技再發達,也不能起死回生!用再多的儀器和藥物,也不能挽救一個就是不想活的人!你天天不動,生命都萎縮了,醫學再厲害,也只能包裹一個不會腐爛的木乃伊!”

“木乃伊是啥?”他娘認真地問。張小強實在不想搭理她。

現在好了,創面得到了救治,果然醫學上會發生奇蹟。因此,當張小強歡呼雀躍,慶祝創面癒合,叫嚷著大醫院果然有辦法時,他娘在一旁撇嘴道:“我就說吧,現在醫學科技這麼發達,人家一定有辦法,你還不信我!”

張小強無話可說,第五天頭上喊上姐姐張玲,帶上輪椅又將他娘載進油田總醫院的創口造口科。這次藥抹得更少,用了一針眼的量均勻塗抹到那一毫米左右的創口上,抹好後醫師道:“還是一百二十元……本來這次可以不抹的,但你們不放心,非要抹一抹,那就抹抹吧……不過這次肯定能好了,下次不用再來了。”

醫師說得真對,回家後過了幾天拆開紗布檢視,創面果然果然恢復如初,簡直如同初生嬰兒的肌膚。張小強很滿意,李芹也很滿意,因為很滿意,便不斷讚美著創口造口科那位冷麵菩薩般的、能創造奇蹟的主任醫師,在心裡給她多燒了幾炷香,在讚美她的同時,在心底狠狠罵了幾聲區醫院那位年輕的醫師。

創面終於全部癒合了,全家都很放鬆,可不幾天後李芹又對張小強埋怨道:“腳趾好了,你們就撂挑子了?那我的風溼病呢?我可是聽說了,咱村也有個患風溼病的,在油田總醫院的一個科室治癒的,花費也不大,也就兩萬多,人家住了院現在回家好好的了……你啥時候也拉我去看看啊?”

聽到這話後,張小強不開心,他覺得這個世界上總會有些人唯恐天下不亂,所以非要傳播、炫耀自己的人生經驗,且不管自己這經驗對錯與否。

張小強煩悶道:“別聽人瞎說!誰信啊!那可是類風溼啊!類風溼造成的骨節變形是不可逆的,所以要說那麼神奇,能夠讓人完全好了,那是無事生非、胡說八道!”

“你看你這個孩子,就是不相信我,不相信醫學科技,”李芹數落道,“前幾天我腳趾癒合的事,難道你還沒得到教訓麼?人家現在走路好好的,難道我還瞎說麼!你可以不相信,但咱們可以去看看,先試驗試驗麼!不試怎麼知道到底有用沒用?”

既然話說到這份上,張小強無話可說了,於是找了個陽光明媚的晴天,帶上輪椅,和姐姐一塊載著、推著李芹住進了油田總醫院的風溼免疫科。住進去後聽說這科室不錯,甚至跟北京三零一醫院還多少有點傳承關係。

住進病房後,當然首先要進行一番一系列的檢查,包括到從頭到腳、從內到外的方方面面,不到一天下來光檢查費花費一萬多,醫生說這是必須的,不充分掌握病人的情況,到時候出了事誰來負責呢?

這話讓人信服,具有壓倒性的正確性。

住院之後,便是吊瓶、儀器、小針、日常照護,半個月後醫生說血沉降了不少了,可以出院了,不過在出院前需要開七種藥物,有補鉀的、補鈣的、治骨質疏鬆的、降血壓的、降血沉的、抑制類風溼疼痛的等等。張小強攜帶著大包小包好幾斤藥品載他娘回家。

之後,開始了天天吃油田總醫院類風溼藥物的馬拉松長跑。

一個月後,李芹仍說疼痛,於是又住了一次院。又一個月後,就快發過年了,這意味著七十三這年將要接近尾聲,也意味著她認為會在這剩餘不多的天數里死去,於是李芹又莫名感到渾身疼痛,不願意吃飯,說是雖然感到飢餓,但食物放到嘴巴裡卻難以下嚥,沒辦法,張小強只好再次將她拉到醫院裡。

在醫院裡,舒服地躺在床上,耗費著自己、也耗費著家人的時光,打著吊瓶,李芹對一旁陪護的張小強道:“哎呀,我整天不願意吃飯吶!你光說這些醫生,光給打吊瓶,也不給我開點開胃的藥!”

聽到這話,張小強莫名的煩躁,因此沒好氣道:“開藥?你就知道開藥!你不想想看,你現在天天吃多少藥?七種藥啊,我的親孃!你就是不吃飯,光吃藥也能吃飽了!你為什麼不想吃飯你想過麼?你天天一動不動,整天躺在床上,完全不用消耗,你怎麼會想吃飯?你的胃口早被囤了!”

“你看,你又來,我好不容易打點吊瓶,你又批評我,你這樣光讓我生氣,我還治什麼治!”李芹委屈道。

“我不是批評你,”張小強道,“我是給你講道理……你想想看,你整天不消耗,你能有胃口麼?還記不記得你年輕時,從麥地裡割完一畝麥秸回來,就是抱只玉米麵大窩頭,也不就菜就吃得噴香……現在你可好了,你一動不動,請問你怎麼會有胃口?”

“再說了,”張小強繼續道,“是藥三分毒,每多吃一種藥,你的肝臟就會多分一些力氣首先來消耗這些藥品,我怕你的身體實在吃不消啊!所以,不要想著開藥開藥,你只要精神好起來,沒事動起來,我保管你開胃!你要是繼續不動,神仙也拿你沒辦法!”

“別放屁!”李芹理直氣壯反駁道,“難道你又忘了,醫學總是有辦法的,當時你還說我那根腳趾永遠都不能癒合!不信你去問問醫生吧,他們肯定有辦法能治我的不開胃!你快去問問吧,再這樣下去,別說打吊瓶住院,就是光餓也餓煞了!”

“你明不明白!”張小強聲色俱厲道,“你要是本身不努力,不從根本上解決開胃這個問題,只想透過吃藥來治病,那你就是在提前支付你的生命!”

“什麼提前推後的,能過一霎是一霎吧……快給醫生說,讓他們給我開點藥,我先開了胃、有了勁再說。”李芹道。

話說到這份上,張小強不再言語,低頭鼓著一口氣向醫生辦公室走去。

鄰床也是個老太太,夜晚老是尿床,說憋不住尿,護士為了安慰她,就說老年人尿褲是正常,因為各個器官都鬆弛了。聽到這些話後,李芹似乎受到了啟發,於是那晚她也沒憋住尿,尿在了床上。張小強起身收拾,並沒太過在意。

半個月後,張小強收拾東西帶他娘出院,本次出院,李芹彷彿住院多了,失去了新鮮感,表面看著麻木抑鬱,並沒有小鳥出籠的自由感。回到家,從輪椅上推到她的床前,張小強將她抱下輪椅放到床頭時,她忽然叫道:“壞了,你這一使勁抱我,我尿褲了。”

張玲在一旁說:“哎,女人尿褲是正常,別說你這麼大年齡,就說我那嫂子,她可年輕著吶,不知有什麼毛病,說尿褲就尿褲,半點不能憋尿……上次她在鄰居家玩,出門回家時感到有尿,結果沒等到回家,便譁啦譁啦尿到褲裡,也就到家了,也就尿完了。”

這些話,被李芹一一記在心中。

之事躺在床上,李芹三天兩頭尿褲尿床,將張尊乾小時候的尿布全部用上,張小強得天天給她洗尿布。洗尿布時,張小強不免感嘆起自己的命運來,他清楚地記得,張尊元和張尊乾出生後,他分別給她們洗了大半年的尿布,連屎帶尿。現在又輪到給老孃洗尿布了,同樣是連屎帶尿。

其實,關於他娘尿褲這件事過於蹊蹺,本來他娘好好的,從沒尿過褲,卻突然聽到醫院的護士說老年女人尿褲正常後,她便尿褲了。豈非過於巧合?

回想這麼多天以來,自己就像個牽線木偶,失去了所有主張,讓自己的老孃牽動著,百般擺佈著,過得渾渾噩噩,竟完全失去了生活的方向和目的。想到這裡,無盡疲憊的他無盡的頹喪。

他想到:人的生,不是自己能夠控制;死,也不是自己能夠控制的。而想要的生活,也不是自己能夠控制的。在他的生命中,活到現在只有平庸。

要麼在平庸裡死亡,卻絕少能在平庸裡涅槃。幾乎沒有希望。

所以,生命對他而言,是沒有意義的。所以,他的心中莫名地升騰起不斷要自然的意象。

這要真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