邴辭定定看著她。
路遊遊心裡忽然有點急。
“我不是已經說了我不是路鹿了嗎, 你怎麼還糾纏不休了呢?!”路遊遊急道:“你在說什麼我根本聽不懂!這多天方夜譚啊, 你去大街上隨便拉個人, 對他們說你認識的路鹿變成了我, 他們都會懷疑你瘋了!”
“我可能是瘋了。”邴辭抹了下臉上的雨水, 如果不是瘋了, 為什麼一見到病房裡醒過來的路鹿就覺得不對, 為什麼會匪夷所思地認為眼前這個路鹿的姐姐才是他認識的路鹿。
她抗拒、她說她不是——但他仍然覺得她是。
他是精神出什麼毛病了嗎?
可是如果她不是, 那他的路鹿去哪裡了呢。忽然就消失了, 忽然就變了個人。甚至沒有和他說一聲,甚至沒有任何告別。
這兩天他心裡帶著巨大的惶恐和焦灼,但只能拼命壓下去,將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找她上。他怕她身上出了什麼事,怕她需要他的幫助, 而他卻不在她身邊,放開了她的手。
可是當他找到了。
她卻不承認。
她表情分明有變化, 卻不承認。
為什麼, 是覺得他不需要、亦或是不配知道任何她身上發生的事情嗎?
還是說她此刻並沒有什麼危險,而只是單純地想要切斷所有路鹿那邊的聯絡——包括和他之間的所有記憶。
從他的世界裡完全消失,她也無所謂。
大雨劈頭蓋臉地砸在邴辭身上, 邴辭一動不動, 手指緊緊扣著路遊遊的車門, 他執拗道:“即便我瘋了,但你就是她。”
路遊遊深吸一口氣:“弟弟,你是不是喝酒了?”
“你就是她。”邴辭道:“我不喝酒, 也沒醉。”
雨水從他的鬢角淌下來,順著下頜骨一直將白襯衣溼透。
“你可以不告訴我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你也可以不承認你就是我認識的路鹿。”邴辭定定地看著路遊遊,胸口發悶:“但你得告訴我,你安全嗎?你還好嗎?”
“我很好,你看我哪裡有缺胳膊少腿了嗎?”路遊遊氣急敗壞地說:“倒是你,看起來怪正常怪帥氣的一人,怎麼就腦子不太正常,你有臆想症嗎……”
她竭力想讓自己兇一點,但是對上邴辭那雙溼漉漉的漆黑的受傷的眼睛,她卻又氣勢弱了幾分,聲音也漸漸小了下去,最後“臆想症”三個字幾乎被大雨蓋過。
路遊遊要瘋了,她覺得邴辭這麼淋下去,即便是一米八幾的健康大男孩也要生病住院。
她沒忍住,將副駕駛座上的折疊傘丟給邴辭:“這麼大個人不知道打傘嗎?”
邴辭接住傘,吸了吸鼻子,臉上神色很明顯地看起來要松了幾分。
他撐開傘,抬起眼看向她,那眼神甚至有幾分高興,像是黑夜裡看不到光亮時,啪嗒一下,有什麼死灰復燃了。
路遊遊心亂如麻,不得不避開他的眼神。
值得嗎?
路遊遊心想,為了一個劇本裡的人物,他不要命地追上來,萬一真的被車子碾過呢,他也不怕嗎。
給他一把傘,他就這麼高興?
承認自己就是路鹿,他又會怎樣?
劇本里路鹿喜歡宋初白,宋初白最後也喜歡上了路鹿,是一個圓滿的故事。
但是邴辭呢,又欠了誰的呢。
就因為需要一個出力的工具人男二,他就被設定成了不得不喜歡路鹿。
他是認出來了012不是路鹿,但那似乎只能說明,他喜歡的是自己演的那個路鹿!等有一天劇本被斬斷,他不會幡然醒悟,然後後悔嗎?
如果不是自己和路鹿這段強加在他人生上的設定的話,他應該有他自己更好的人生才對。
為了自己,他真不值得。
“我們談談。”路遊遊冷靜下來,抬起頭對邴辭道。
邴辭立刻道:“好。”
路遊遊看著他的眼睛:“如果我承認,好吧,我就是路鹿,那你想聽我說什麼呢?”
邴辭指骨用力地握緊了傘,心臟跳得飛快,在聽到她承認那一剎那瞳孔猛地一縮,眼底浮起一團希望:“我——”
然而路遊遊打斷了他:“你想聽到我的解釋,為什麼會發生這麼天方夜譚的事情,一個人的靈魂忽然轉移到了另一個身上去,對不對。但這件事說來話長,一時之間不好和你解釋。你還想知道我是否安全,是不是被迫靈魂易體?這一點我可以告訴你,我很安全——除此之外,你還想知道什麼呢?”
“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你,你是不是就可以從車子前面讓開,讓我走了?”
雨水噼裡啪啦砸在傘面上。
路遊遊的語氣很平淡,沒什麼起伏。
邴辭看著她陌生的神情,有些難以呼吸,他震驚地看著路遊遊。
路遊遊也淡淡看著他。
空氣死寂。
邴辭竭力去消化路遊遊的話。
然而路遊遊並不給他時間,蹙眉問:“快點,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路遊遊的冷冰冰像是一團潑在身上的冷水,讓邴辭手腳冰涼。
他如墜冰窖,過了好半晌,才艱難開口:“如果我沒能發現你就是她,你是不是就會這樣一聲不吭地從我生命裡消失?連告別也沒有?”
路遊遊沒吭聲,但邴辭說的話沒有錯,她的確是打算一聲不吭消失掉。
邴辭看著她,長長的睫毛掩蓋住了他眼底一點點熄滅的神情。
“甚至你還會眼睜睜看著,我把病房裡那個人當成你,像喜歡你一樣喜歡她,像對你好一樣對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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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點也無所謂嗎?
這句話邴辭哽在喉嚨裡,連問也問不出口。
他怕問了,眼前這個人告訴他的確無所謂。
可實際上,問和不問也沒什麼區別,因為她的確無所謂,她好像甚至都沒想過,她離開後,他會怎麼樣。
他認不出來病房裡那個人不是她,她無所謂。
他發現了病房裡那個人不是她,兩天一夜沒閤眼想找到蛛絲馬跡找出她,她也無所謂。
邴辭陡然意識到,自己對她而言,好像就只是一個隨時可以錯過的過客。
她偶爾會擔心自己,偶爾會對自己好。
但是比起她的世界,自己太微不足道了,就像是一個紙片人那樣單薄,隨時可以放棄。
她不喜歡自己,這一點邴辭早就知道,已經知道了整整八百五十六天。
但這還是頭一次邴辭發現,自己於她而言,像是投入湖中的一塊石頭,濺起了水花,也就只是濺起了水花,沉進去了,也就沉進去了,再沒有別的了。
邴辭抬起發紅的眸子,看著路遊遊的眼睛:“我很擔心你的安危,見到你沒事,我松了一口氣。你不想說這一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便也可以不問,只要你沒受到脅迫和危險就好。”
他聲音沙啞發疼:“我喜歡你,非常非常,你知道我喜歡你,你……你就沒有哪怕一點在乎……”
“你喜歡我,難道我就非得喜歡你嗎?”路遊遊避開邴辭的視線,不耐煩道。
邴辭明白了,臉上血色消失殆盡。
其實沒有什麼不好明白的。
眼前這個人以前就只能看到宋初白一個人,即便後來慢慢看到了他,但那依然只是把他當成朋友。
如果他知足的話,就不會這麼自取其辱,但偏偏他太貪心,還希望能永遠陪在她身邊。
邴辭靜了下來,垂著眸,嘴唇沒有顏色:“我不會再來打擾你。”
路遊遊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好。”
邴辭低聲道:“但前提條件是你必須安全,一切都好。”
路遊遊:“嗯。”
邴辭其實對路倪的這張臉有些陌生,但是他心底卻又能很清楚地認出來,眼前這個人就是他認識的那個路鹿。
他視線不知道落在路遊遊臉上多久,隔著雨幕,他眼眶發紅,但車裡的人沒有再多看他一眼,而是將車窗升了上去。
車窗一升上去,邴辭就看不到她了。
耳邊充斥著大雨傾盆砸在地上的響聲,邴辭心裡一片空白,終於緩緩鬆開了抓住車門的手。
他指骨發白。
手一鬆。
她的車子就宛如離弦的箭一般,徑直衝了出去,頭也不回。
車子破開雨幕,毫不留戀地消失在他的視野當中。
……
直到後視鏡中看不到渾身被淋得溼透的那個失魂落魄的身影了,路遊遊才喘了口氣。
她心裡很清楚,她對邴辭有好感,有欣賞,但是並沒到達喜歡的程度。她經歷過十個世界,見過的男主男二男配沒有四五十也有二三十人。
如果非要問路遊遊迄今為止,誰在她心中留下了烙印——第一個認出她的邴辭,和與光腦做交換的小皇帝,算唯二兩個。
她遊歷在這麼多世界裡,邴辭於她而言,最開始是紙片人,後來是朋友,再後來,也就是現在,是比朋友更重要的、會捨不得的人。
但是比起她給的這麼一點點喜歡,邴辭付出的情感太多了,她回報不起。
她因為這麼一點點喜歡,以劇情為手段,將邴辭牽絆在身邊,也不是不可以,還可以享受他一輩子的深情和付出。
但是路遊遊不想這麼做。
她就想邴辭回到不受劇情影響的正軌上去,從此不再是個紙片人,而是好好過他可以自由選擇、不受任何設定影響的人生。
路遊遊定下心,猛然踩了油門。
路遊遊走後不知道過了多久,邴辭仍然站在原地,他雖然打著傘,但是傘好像可有可無,因為他渾身本來就已經溼透了。這似乎是邴辭二十一年的人生裡,最狼狽的一天。
他唯一可以寬慰自己的就是,好在,她沒有事。
這其中不知道發生了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但她沒出事。
只要想到這一點,邴辭心中大石才稍稍落地,至於其他的,都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是他失戀而已,不過是她不在乎他而已。其他的都沒什麼要緊的。
他像是倏然卸了力一般,接連兩日未能閤眼的疲憊便陡然席捲而來。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這才感覺頭重腳輕,有點冷。
邴辭抹了下臉上的雨水,漆黑眼睫上掛著的水珠終於掉了下來。
他轉身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走了幾步,才發現自己下意識走到路遊遊樓下了。
他握緊手中的傘,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轉身往回走。
他從飯店過來開了車,但是沒有載小區內人的外來車輛不允許進來,他車子只停在了小區外面的街道上。
門衛卻從保安室裡探出頭,疑惑地對他道:“剛才開車出去的是路小姐嗎?”
邴辭來過這邊很多次,還住過一週,門衛認識他。
邴辭道:“對,怎麼了?”
門衛疑惑地道:“我記得她們姐妹倆都是不會開車的,也沒駕照,這大雨天的外面又黑又滑,太危險了吧,她大半夜的去哪裡?”
邴辭眼皮猛然一跳:“姐姐也不會開車?”
他知道路鹿不會開車,但是不知道路倪也不會開車。
他現在也弄不清到底這姐妹倆的身份發生了什麼匪夷所思的事情,唯一能確定的就是病房裡的那個與他無關,而現在與他有關的是路倪。
“對啊——”門衛的話還沒說完,就見年輕男孩收了傘,朝著小區門口狂奔而去。
邴辭衝進自己車子裡,點火,開出去,一氣呵成。
小區外面右邊草坪的泥土有被碾過去的痕跡,他朝著那方向也碾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