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遊遊的車子朝著國貿大廈開去。
這一晚大雨滂沱, 狂風翻滾怒號, 將路上的梧桐樹都刮斷了幾棵, 雨點砸在車窗上, 讓人懷疑下一秒車窗就要被沉重的雨點給擊碎。
可能是因為惡劣天氣的緣故, 主幹道上沒有什麼車。路遊遊一路通行無阻。
宋初白正從醫院裡出來, 快步下醫院臺階。
保鏢撐開一把黑色的傘遮在他頭頂, 但狂風實在是太大了, 只聽嗚咽之中, “咔擦”一聲傘骨陡然折斷,傘面倏然翻了過來。
保鏢連忙七手八腳去弄傘。另一個人連忙撐著傘過來。但一瞬的功夫,宋初白高挑的身形已然暈出溼漉的痕跡。
保鏢登時打了個哆嗦:“宋少,抱、抱歉。”
“沒事。”宋初白倒是從來不在意這些小事,只是這段時間以來他手底下的人見他整宋家那些人的手段, 心裡不由自主地對他產生畏懼而已。
宋初白彎腰上車,面無表情道:“開車吧, 先去找一趟那位路小姐。”
車子開了出去, 副駕駛座上的人從後視鏡中看他一眼,問:“醫院裡這位路小姐還需要繼續看著嗎?”
宋初白低頭看著手機:“不用了。”
曲問驊那邊肯定也會很快反應過來他在醫院裡安排了人,他現在還不想正面和曲問驊槓上, 達到問出真相的目的就可。
而且現在醫院裡的這個‘路鹿’身上已經撬不出更多的話, 對他來說已經沒用了。
一道閃電劈下來, 照亮宋初白雪白的側臉和脖子上的劃痕。他看向窗外傾盆大雨,皺了皺眉,抬手, 按了按自己眼睛。
宋家、路鹿、路平生這邊,每一步都計劃妥當了。
但不知道為什麼,他眼皮子卻一直在跳。跳得莫名讓人心慌意亂。
“開快點。”宋初白催促道。
這邊,顧燕鳴又把錄音反覆聽了幾遍,越聽越覺得哪裡不太對勁,他起身站到窗邊,劃開手機,撥打了一個電話過去:“姓宋那小子現在在幹什麼?”
“已經離開醫院了?”
“什麼,朝著風華庭方向去了?”
路鹿還在醫院,他去風華庭幹什麼?去找路倪嗎?
顧燕鳴臉色變了變,忽然覺得自己頭頂有點發綠。
今晚路倪去和曲問驊吃飯,顧燕鳴是知道的,但是顧瀘西幹出這麼大的事情,還將曲問野牽扯其中,路倪請曲問驊吃頓飯也情有可原。
顧燕鳴抱著不過多干涉她、先慢慢學會尊重她的心態,也就沒有去打擾。
反正他也調查過了,路倪和曲家雖然走得很近,但是對曲問驊應該是沒有什麼男女之情的。
路倪假以時日一定會回到他身邊。
但沒想到半路又殺出個宋初白——姓宋這小子到底想幹什麼?
顧燕鳴心情有點煩躁,拿起車鑰匙就往外走。
經過樓下時,顧父看見他,又摔了一套茶盞。
趙展本來準備要走了,見他下來,又急匆匆跟過來:“顧總,外面雨下得太大了,這個時候出門太危險了,你要去哪兒?”
“你不用跟著,我自己開車去一趟。”顧燕鳴大步流星,很快就把車子從車庫開了出來。
路遊遊則對此渾然無知,完全沉浸在即將到來的這場車禍裡。
車子在路上狂飆,但駕駛座上的人已經被她換成了道具人,她自己以靈魂狀態漂浮在一邊,對系統道:“你確定萬無一失吧。”
“不會有什麼問題。”系統道:“新的身份也很好準備,等這邊結束之後,你可以用真實身份生活——你想叫什麼?”
“中文名肯定是我自己的本名,英文名麼,還沒想好。”
路遊遊有點激動,事實上,頂著別人的名字生活,總讓她有種她還處於劇本當中的感覺。到時候換個地方,以路遊遊的名字重新開始,對於她本人來說才是徹底擁有了新的人生。
兩人話正說著,系統突然道:“不好,我怎麼看見宋初白的車子正朝這邊來。”
系統一直對宋初白格外警惕,主要是宋初白會幹出來的事情經常會異於常人,讓人無法揣測。
“不過,算了下車速,我們發生車禍的時候,他應該沒辦法趕到。”
路遊遊放下心來,催促道:“快點,早死早超生。”
夜幕中,瓢潑大雨幾乎是如漆黑的蓋子一般擋在車窗前面,但是依然能隱隱約約看到國貿大廈的建築物標誌。
隨著即將發生車禍的地點越來越近,路遊遊心臟跳得越來越快,幾乎要竄出胸膛。
待會兒“砰”地一聲,她就會“死去”。
以前路遊遊也不是沒有經歷過死掉的戲碼,毒酒、被推進海里、一箭射死,各種死法都有。但是那些都是演的,路遊遊清楚地知道只是一齣戲,演完了她也就回光腦那邊去了,她情緒不會有太大的波動。
但是這一次的“死亡”,卻意味著她宛如披了層皮般的演員生涯徹底結束,她路遊遊本人——曾經纏綿病榻,現如今健健康康的這個人,終於真正意義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路遊遊心中情緒紛湧,對於這兩本書裡的人的傷感和不捨自然有,但是這些全都輸給了她即將新生的渴望感。
“咔噠”一聲路遊遊前面的小轎車正從緩行帶衝了出去。
而迎面而來的黃色的大卡車也出現在了路遊遊的視野當中,隔著模糊的大雨,已經能看見那輛卡車的雨刷出現了故障,司機疲勞駕駛,頭一點一點。
下一秒,卡車就直接撞上了路遊遊前面那輛車子,衝力非常之大,在雨夜裡發出“砰砰砰”的令人發怵的撞擊聲。
出於慣性,卡車根本沒辦法停下來,路遊遊面前的車子被撞飛出去之後,卡車就直直地衝著路遊遊而來!
卡車司機的臉驚慌得變形。
接下來的一切都猶如慢動作。
路遊遊以為接下來就是自己和前面那輛車一樣被卡車撞飛,並且由於自己今夜插了個隊,後面連環追尾的幾個車主傷勢還會變輕一點。
但萬萬沒想到,就在卡車即將撞上來的那一瞬間,忽然從橫裡衝過來一輛車——!
那輛車在她前面擋了一下,於是直接代替她被卡車撞飛了出去。
噼裡啪啦的大雨中,路遊遊甚至沒看清楚那輛車的車牌號,在那輛車被撞飛之後,卡車的衝力直接被卸掉了一大半,撞上路遊遊的車子時,竟然只是剛剛把路遊遊的車頭撞變形擠進去。
一切都發生在瞬間的功夫。
很快火光衝天,以卡車為中心,燃燒了起來。
路遊遊怕火燒不到自己這裡,系統給她把車子又往前衝了一段距離,於是“噌”地一下,火燒上來了。
可就在這時,路遊遊的車窗卻陡然被什麼東西一砸,邴辭逆著火光出現。
他額角有血淌下來,左邊胳膊也全都是血,染透了身上的白襯衣,只有眼神還算清明,他拉開車門,身手飛快地將駕駛座上的路遊遊的道具人一把拉了下去。
路遊遊:“……”
讓我死啊!
邴辭打橫抱起路遊遊的道具人,帶著她迅速離開火光範圍。
他額角的血被雨水沖刷下來,落在了路遊遊的道具人的臉上。
路遊遊心頭一哽,下意識看向不遠處被撞毀的那輛車——那車已經徹底變形到了恐怖的地步。
剛才開車擋住卡車的是邴辭,他應該是及時跳車了,所以沒出什麼大事。
路遊遊登時一陣後怕。
可她又不能前功盡棄,她猛然鑽進自己道具人身體裡,將邴辭一推,跳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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邴辭一隻腳以不正常的形態扭曲了下,承受不住這推力,登時單膝跪地,路遊遊滾落下來。
“快離開,等下要——”邴辭還在試圖去拉住她的手,急促的話還沒說完。
“砰”地一聲,爆炸就在這一瞬間炸開。
來不及思考,路遊遊用盡最大力氣,將邴辭推了出去,而自己在一剎那間被火光卷了進去。
這一瞬邴辭眼裡驚濤駭浪,臉色痛苦到扭曲,立刻就要撲過來。
兩個衝過來的消防員迅速將他鉗制住。
路遊遊的靈魂飄蕩在半空中。
身後是接二連三響起的爆炸聲、警笛聲、消防員和救護車人員的腳步聲,一片混亂不堪,而她怔怔地看著邴辭被打了鎮定劑之後,才倒了下去。
路遊遊看著邴辭最後那一瞬痛徹心扉的眼神,她心裡是急促而慌張的。
那只是個道具人。
可邴辭不知道啊。他竟然能為了他認識的那個路鹿捨命相救——原書裡有這一出嗎?
邴辭很快就被送上了救護車,而地上留下的那灘血觸目驚心,被雨水沖刷,被泥濘鞋子踩過,刺進路遊遊的眼睛裡。
一條街道之隔的街區火光衝天,嘈雜無比。
宋初白皺了皺眉,降下車窗,隔著雨幕看了眼:“那邊發生什麼了?”
“好像是一場連環追尾大型事故。”副駕駛座上的人回過頭來道:“咱們繞過去嗎?”
“繞過去吧。”宋初白升上車窗。
宋初白的車子即將繞過去。
但是很快有人把訊息傳過來:“宋少,這是那邊出車禍的幾輛車的車牌號,其中有一輛竟然是曲家的車子。”
宋初白不以為意地道:“這種雨天很容易發生事故,開車當心,應該不是曲問驊吧——”
話還沒說完,他眼皮忽然又劇烈跳了起來。
他想到了什麼,臉色猛然一變,突然開啟車門下去。
“怎麼宋少?”身後的人連忙把他給傘撐起來:“那邊已經堵住了,車子沒辦法過去。”
宋初白迅速撥開人群朝那邊跑了過去。
車禍現場非常慘烈,一具具屍體被抬上救護車,但大多數都已經當場死亡了。
有一輛車是夫妻出行,兩具屍體扭曲成肉塊,血腥而可怖,被雨水沖刷著發出爆炸後的火-藥味和腥味。
現場全是喊叫和哀嚎。
宋初白挨個走過去,瘋狂翻開白布,他手指發抖,身上全溼。
而當他視線注意到一副即將被抬上車子的擔架時,擔架上的手垂了下來,是熟悉的路鹿在舞會上戴過的她姐姐的手鐲。
宋初白猛然大步流星走過去,將白布一掀。
雨水順著他的黑髮流淌進他的脖頸裡,他臉色一瞬間煞白。
……
路倪死了。
當晚的車禍實在太嚴重,訊息一瞬間就滿城皆知。
圈內很多人懷疑是不是因為路倪成了曲家的繼承人之一,所以有人故意製造了這場車禍,但是這場車禍分別被曲、顧、宋三家徹查過了,卻什麼也沒辦法查出來——
不是人為的,就只是一場普通的意外事故而已。
這卻更讓人接受不了。
為什麼意外偏偏發生在路倪身上,為什麼偏偏是路倪。
顧燕鳴三天沒有出席在任何場所,聽說一直將自己關在房間裡面。
那一晚他是要出去找路倪的,但是他抵達風華庭後,卻被門衛告知路倪開車出去了。
接著,就接到了路倪車禍身亡的訊息。
顧燕鳴根本不相信這是真的,一瞬間整個人都崩坍了。
他飛快地衝去了醫院,發現宋初白和曲家的人全都已經在了。
顧不上去思考為什麼宋初白會是第一個出現在車禍現場,將和他根本沒關係的路倪送進醫院的,顧燕鳴直接就掀開了那層白布。
他高大的身影登時晃了一下。
的確……是路倪沒錯。
以前亮澤漂亮的長髮幾乎被燒成了幹灰,臉上也被燒得模糊不清。
以前鮮活的會動會笑的一個人,現在就這樣躺在冰冷的停屍間,再也不會睜開眼了。
什麼也無法描述那一瞬顧燕鳴心中的衝擊和痛楚。
他什麼都沒來得及和路倪說,甚至最後一次見面,也沒能多說兩句話。
路倪還活著的時候,他給她留下的好像全都是不好的回憶。
他想要將她追回來,但是還沒等他付諸行動,她便已經以這種方式消失在了他的世界。
很少有人見過這個男人的這一面,眼底全是紅血絲,高大的身形彷彿隨時都會倒塌。
……
路父與路鹿也匆匆趕來了醫院,路父受到刺激過大,昏迷不醒,曲問驊三天沒閤眼,將他送進了醫院。
周家人倒是想來見路倪最後一面,但是被曲問驊的人攔在了醫院外。
曲問野其實有點擔心曲問驊現在的狀況。
路倪去世之後,顧燕鳴悲痛過度,將自己鎖在房間裡不出來,後事全都是曲問驊一手操辦的。
曲問驊兩天都沒說什麼話,看起來還算冷靜,但是狀態卻像極了以前他親眼看著他母親車禍的那一次,鎮定的表面下像是繃著一根弦,隨時都會倒下來。
事後曲問驊還去取回了那輛已經報廢變形的車子,車子已經完全扭曲了,但是撬開後備箱,後備箱的花卻還在。
沒被動過。
直到路倪去世,也沒看見過曲問驊想送出的那束花。
……
事故當時邴辭也在場,他的車子還直接被撞飛了出去,完全成了廢銅爛鐵,上面全是血,但事後他卻消失不見了,也沒來參加路倪的葬禮。
但這個時候所有人都沉浸在悲傷當中,也並沒有人注意到他的消失不見,況且他和路倪也沒見過幾次面,兩人之間也沒什麼關聯。甚至因為新聞被曲家壓下來的緣故,邴辭家裡的人都不知道他出現在車禍現場過。
就這樣混亂不堪地過了一週。
路倪的葬禮也結束了。
宋初白疲憊不堪地回到車內。
這場雨持續了一週,還沒有結束。
衛楠收了傘,擠進副駕駛座,將一份檔案遞給他:“都已經找三撥人做死者dna鑑定了,證實死的就是路鹿的姐姐,你怎麼還不信?”
衛楠心裡是很奇怪的,宋初白怎麼忽然就對路鹿姐姐這麼上心了?反而是對路鹿,這幾日在醫院和葬禮上見到路鹿,眼神像是要殺人。
宋初白沒說話,接過dna鑑定,看了一眼後,放到一邊,捏了捏眉心。
這場車禍發生得太突然了,她的死也太突然。
他甚至懷疑以前的那個路鹿出現在他生命裡,其實是不是只是他過於孤單而幻想出來的一場夢。
夢裡路鹿才會對他好,而現在是夢外,路鹿便不是那個路鹿。
對他而言,可能是一個好夢。
但對她而言——
會不會只是一個噩夢?
宋初白不知什麼時候低聲道。
所以她才飛快地消失了。
“什麼夢?”衛楠沒聽清:“初哥,你又做噩夢了?”
宋初白經常會做噩夢,都是一些之前年少時期的事情,這兩年來,被噩夢驚醒的次數逐漸少了。但是最近卻又再次多了起來。
宋初白搖了搖頭,眉宇一片晦暗。
他很確定,不是一場夢。這幾日他在手機裡迴圈播放以前s大的一些活動影片,影片里路鹿悄悄擠到他身邊,在他手邊放下一瓶礦泉水,轉過身去雀躍無比,這些證據都還在,證實著那個路鹿曾經出現過。
所以他得找到她。
既然能發生她靈魂從路鹿身上轉移到路倪身上去的事情,那麼就一定還有其他意外發生。
他不相信她死了。
“查一下全世界範圍內的米其林餐廳和各種娛樂景點場所。”宋初白降下車窗,在衛楠匪夷所思和不解的眼神中,對跟上來的他手底下的人道:“查,一點點的查,地毯式搜尋,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要放過,看看有沒有和路倪長得相似的人。”
如果他認識的那個“路鹿”還活著,她會出現在哪裡。
宋初白篤定,只要她還在這個世界上,他就找得到她。而只要他還有力氣找,就一定會日復一日地找下去。
而消失不見的路遊遊此刻正在找光腦索要特效藥。
邴辭當時頭部受到撞擊重傷,沒什麼事,但腿上卻骨折嚴重。他當時被送進醫院,可一醒過來就立馬從醫院離開了。
路遊遊魂魄飄蕩在半空中,眼睜睜看著他到處找自己,多少有點於心有愧,他如果不去醫院接受治療的話,那腿傷可能就——
大帥哥總不可能變成瘸子吧。
路遊遊的魂魄又急又氣,於是當時不得已,把他弄暈,一塊兒讓系統想辦法帶出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