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對那些深埋在地下的建築並不排斥，甚至有著一種莫名的親切感。與洛在聚集地鬥獸場的地窖內相依為命那段日子，是她記憶中少有的暖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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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洛在荒野之中抱起她的那一刻，她的記憶便開始了。而且她絕大多數的記憶都是待在洛溫暖的後背之上，在毛毯製造出的黑暗中靜靜地等待，等待著洛殺戮之後溫柔地揭開襁褓，驅散黑暗，用那雙深邃的黑瞳與她對視。
依並不抗拒住在侯爵私人的這座地下研究基地，瀰漫在這裡的黑暗是洛喜歡的色調，黑暗應該會讓洛覺得安心。
洛喜歡的，依從來都不會排斥。
“我們也許需要暫時在這裡待上幾天，但時間不會太久。等我給你進行了全部的測試，並取了必要的樣本之後，你就可以住進上面那些溫暖而舒適的房間內，開始你全新的生活了。”
海蒂帶著依沿著盤旋而下的臺階緩緩而行，走向地下的這座恢弘而科技感十足的研究基地。
研究基地是有著直通地面的升降電梯的，但相比於待在那封閉的狹小空間內，洛固執地選擇了走臺階。
依並沒有回答海蒂的話，只是輕輕點頭，表示自己理解了。
研究基地內的門口，早已站滿了一排排的科研人員，足有上千人之多，這是侯爵為研究基地新的話語人準備的助手。
當然，從這些人跨入研究基地的一刻，他們的命運便徹底掌握在海蒂的手中了。
但海蒂似乎並不打算接受侯爵這份有著討好意味的大禮，或者說貝古侯爵還沒有充分瞭解海蒂的工作習慣。
如果僅僅是血脈融合計劃，海蒂一個人就足夠了。
“尊敬的客人們，侍者馬爾斯聽候吩咐！”
站在隊伍最前列，態度溫和而謙恭的，是那跟隨了侯爵幾十年的侍者，解鎖了十九對基因序列的主宰，馬爾斯·貝古。
馬爾斯早已脫下了那身厚厚的黑色甲冑，再次換上了他那身有著高立領細束腰，而且有著足夠多精緻褶皺的暗金色蕾絲花邊禮裙，還描著淡薰衣草紫色的眼妝。
如果不是親眼見到馬爾斯曾在阿利克之外荒野的戰場上廝殺，洛甚至會覺得這個裝扮有些怪異的老者仍停留在迷失海溝外向自己遞出卡片的那一刻。
“我不需要助手，讓這些人離開吧。嗯？你叫什麼名字？”
海曼朝著馬爾斯擺了擺手，忽然瞅向老者身後的一個蓬頭垢面，不修邊幅的男人，他身上甚至還散發著濃濃的汗臭味。
“克洛·弗羅洛。”
男人的聲音機械而冰冷，與海蒂的聲音倒有幾分相似，猶如智慧合成的一般。
“尊敬的海蒂閣下，他叫克洛·弗羅洛，是剛被喚醒的複製體。我也不明白他是如何將自己搞成這樣的。如果您不滿意，我可以讓他從您的面前永遠消失掉。”
馬爾斯的臉上微露尷尬之色，他真的不明白剛才營養槽內出來不到一個小時的克洛博士，是怎樣成功地讓自己散發出如此濃烈的汗臭味。
克洛·弗羅洛，這個邋遢得不像科研人員的男人，正是這座研究基地曾經的話語人，摩斯·阿道夫博士的助手，那只擅長於生物軀體重培養技術這一領域的克洛·弗羅洛博士。
“馬爾斯叔叔，除了這個人，其他的助手都帶走吧。對了，把他曾經的記憶還給他，再帶他去洗個澡，我不希望自己的試驗室裡有任何讓我感覺不舒服的味道。”
海蒂最終決定留下這個不修邊幅的傢伙，因為海蒂曾聽過他的名字，在海蒂還比較小的時候，而且她知道這位博士唯一擅長的領域，在舊時代被稱為“克隆”。
“如您所願，海蒂閣下。”
馬爾斯將所有的人都帶了下去。當然，除了克洛，其他人的命運都不會太樂觀。
洛並不理解海蒂為何要留下這個人，他從這個人身上並沒有感覺到絲毫的威脅，但他的那身汗臭味讓洛很不舒服。
也許就是這些散發著噁心臭味的人，正在踐踏著身為人類的最後一絲尊嚴。
“他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博士，他對自己的領域很擅長。如果是在舊時代，他甚至可以成為人類之父，但他的命運並不好，出生在了這人命並不值錢的新時代。”
海蒂似乎看出了洛的疑惑，輕聲解釋了一句。
“而且，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幫自己並不討厭的人一把，不正是你的風格嗎？”
海蒂伸手拉住了依的手腕，帶著她一起邁入了研究基地的大門，只留下低頭思索的洛一個人站在那空蕩蕩的門前。
這也許是洛的風格，是洛內心始終不願放棄的人性，但這似乎並不是海蒂的風格。
洛隱隱感覺到，那個叫克洛·弗羅洛的人身上，應該藏著自己還未發現，卻早已被海蒂察覺到的東西。這種東西應該是海蒂所看重的，以致於她竟破例留下了這個人。
“我似乎來過這裡。”
置身於那寬敞而不空曠的試驗室內，一直沉默著的依忽然開口輕聲說了一句。
她真切地感覺到了對這處於侯爵府邸之下的研究基地那種朦朧的熟悉感。讓她產生這種感覺的，還有那個被海蒂留下，一身汗臭味的邋遢男人。
洛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他知道依並不是一個習慣開玩笑的孩子。
“我在自己原先那間試驗室裡給你做過身體檢查，大家族這種試驗室無論從格局還是從裝置上都差不多，你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也是正常的。”
海蒂回頭瞅了依一眼，嘴唇輕輕地抿了抿，淡淡說了一句。
“還有你，洛，在絕大多數時間，你都可以待在這裡，但你不能住在這裡。你應該可以在侯爵那足夠豪華的府邸選上一間屬於自己的臥室。”
“為什麼？”
洛從海蒂的話語中聽出了幾分驅逐的意味，她似乎並不想洛一直陪在依的身邊。
“因為你也許會影響到我的試驗進度。而且，在做某些檢查的時候，依是不可以穿衣服的。當然，如果她不介意你待在旁邊，我也無所謂。”
這是一個足夠充分的理由，讓洛很無奈地接受了海蒂的要求，儘管依也許真的不會介意。
負責給洛安排住處的人仍然是馬爾斯，貝古侯爵似乎並不在自己的府邸內。而且偌大的侯爵府邸，除了一些足夠乾淨的侍者和女僕，似乎沒有任何一個異能者的存在。
當然，馬爾斯這個侍者是個例外。
“尊敬的洛先生，除了侯爵的臥室，以及為兩位閣下準備的臥室以外，您可以任意選擇自己喜歡的房間做為您自己的臥室，這也是侯爵的吩咐。”
馬爾斯似乎一直都是謙恭而有禮的，相比於海蒂和海涅兩姐妹，馬爾斯倒更像個來自大家族，雍容而典雅的貴婦人。
洛仍在思索著海蒂將自己趕出試驗室的原因，以致於他最終開口詢問了馬爾斯。
“馬爾斯閣下，那個，那個被勒令去洗澡的叫克……”
“克洛·弗羅洛博士，您要說的是他嗎？”
稱職的侍者永遠不會讓自己的客人感到任何的尷尬，馬爾斯在這一點明顯做得很到位。
“對，是他。他住在下面的研究基地嗎？”
洛問出了自己想要知道的問題。
“在海蒂閣下到來之前，克洛·弗羅洛博士一直住在研究基地內的營養槽裡。而當海蒂閣下到來之後，他也會和您一樣，在這座府邸內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房間，直到海蒂閣下再也用不到他為止。”
馬爾斯耐心地解釋著，不但解釋了克洛的過去，還解釋了克洛的現在和未來。
“而且，克洛博士必須有海蒂閣下的召喚才會被允許進入研究基地，也不會被允許走出這座府邸。而您，並不受這樣的限制。”
馬爾斯成功地讓洛感覺到了自己的與眾不同，這是洛比較樂意接受的。
在選擇自己臥室的時候，洛倒讓馬爾斯感到了一絲為難。
洛並沒有選擇侯爵的房間，更沒有選擇美杜莎和依的臥室，他選擇了那黑暗而有著足夠多寬敞窗戶的餐廳。
讓尊貴的客人住在餐廳是件很不禮貌的事情，但馬爾斯想到了侯爵的吩咐，仍微笑著答應了下來。
侯爵府邸內的餐廳足夠黑暗，還有著非常多的窗，這能給洛帶來更多的安全感。相比那灰白色的荒野，餐廳內的大理石地面要溫暖得多。
這座足夠古老而悠久的侯爵府邸，每一個臥室都有著專門的洗浴間，而且用的是那種不含有絲毫輻射的溫水，這對於剛從營養槽內出來的克洛·弗羅洛博士來說，絕對屬於極為難得的福利。
克洛已修剪了自己的頭髮和鬍鬚，也已經花了很久的時間去洗澡。此刻的他，正站在洗浴間那大大的鏡子前，仔細審視著鏡中的自己。
這是個還不到四十歲的瘦小男人，看起來相當羸弱，棕褐色的頭髮卻修剪得很整齊，堪堪蓋住了小半個額頭。他面部的輪廓也不太周正，還長有一個略有些突兀的鷹勾鼻。微微有些發紅的眼睛，早已失去了在海涅面前的那種呆板和木訥，不時閃爍著憎恨和恐懼的光澤。
他拿回了屬於自己的記憶，所以，他也最終記起了自己曾經做過些什麼，並得到了什麼樣的結局。
克洛是一名合格的科學狂人，他也具有這類人的通病，在自己所屬領域內足夠的大膽而瘋狂，以及對自己生命的畸形珍惜。
他不想死，所以，他決定去配合海蒂，以便讓自己能活得足夠久。
在營養槽內出生並不是一件令人愜意的事，所以他打算在洗完澡後美美地睡上一覺，重新開始自己精彩而瘋狂的人生。
但當他走出洗浴間，走向自己那張大床的時候，他愣住了。
那個白天在研究基地門口跟在海蒂身旁，黑瞳黑髮的男人，正靜靜地坐在獨屬於他的那張大床的床沿，一聲不吭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