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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她真的來過嗎?

人如果能專注於自己希望專注的事,不去想不希望想的煩惱,也許就是幸福的真正含義。

但往往事與願違,想要忘記的時候記憶被不斷強化,每一次都以不同的方式上演,好比被演繹過無數遍的《哈姆雷特》,或者任何一部莎士比亞戲劇。以至於也許再過若干年,莎士比亞最初的版本將被徹底遺忘。

忘記,談何容易,簡直不可能。

弗利現在只希望不要想那些不開心的事,那些事情只要在腦子裡停留久了,身體就陷入沼澤,骨頭漸漸變軟,最後力氣全無,就像一個雖然氣息尚存,雖然看上去年輕健康的身體,卻沒有半點活著的跡象,而他,矛盾尖銳的存在眼前,他還活著,卻已經失去了活著的氣息。

這樣的日子每過一天都讓弗利害怕第二天的到來,人們向來是期待明天的,除了被判死刑的罪犯,被拋棄的戀人,或者將死之人。

這三條,弗利都符合,好像說的就是自己。

被判死刑的罪犯。

何塞充分扮演了審判者的角色。

被拋棄的戀人。

艾菲婭再一次消失,不見了,又不見了。

將死之人。

那不就是自己麼,一種連名字都讀不清楚的遺傳病,要麼等死要麼把自己送上四肢癱瘓的病榻之路。

見鬼。弗利感到憤怒。不論他壓抑多久,他已經壓抑了太久,就從這次從何塞醫生辦公室出來到現在,他沒有真正思考過這個問題,他總是試圖先放一下,先照顧工作,先幫約翰把衣服整理好,先帶約翰去學校,甚至把時間留給思念艾菲婭——一個他越來越懷疑到底有沒有真正存在過的女人。

會不會自己得了某種精神疾病,大學裡他曾研修過心理學,知道一個人如果不斷強化某種想法,這種想法就會被記憶接受為真實發生過的事件,精神分裂、焦慮症或者強迫症患者都可能深受這種想象帶來的苦惱。

自己會不會得了不治之症,後背疼是不是得了肺癌,右下側疼痛意味著肝臟有問題,心臟不適會不會突然導致猝死。倫納德,為什麼突然想到這個名字,沒錯,貝魯斯說他死於心臟驟停。

弗利感到呼吸困難,車廂內的沉悶讓他陣陣不安,他想發脾氣,想大聲喊叫,想找人吵一架或者打上一架,但這都不是弗利·索德爾。弗利是個懂事的孩子,自小就善解人意,弗利是母親的小南瓜,是個不惹事的好學生。

但現在這個善良懂事的人病了,弗利不知道自己要怎麼做才是一個好學生,一個懂事的孩子,一個值得信賴的丈夫和能照顧好孩子的父親。

平時再正常不過的事此刻看來都變得扭曲和不可忍受,生活像佈滿了刺的仙人掌,弗利覺得自己就是仙人掌,只是刺長倒了,現在全扎在他身上,他應該疼痛嗎?應該。他當然該疼痛。

該找人幫助嗎?想到幫助弗利更覺無力,他在腦海中搜尋可以用來傾訴的人,他想到傑森,傑森是個攝影記者,現在也許在亞馬遜的熱帶雨林;還有誰呢,貝魯斯或許是不錯的人選,但他看起來神秘莫測,有種不可知的東西在他身後,在他稱之為家的一塵不染的房子裡。

他不是沒有想過,他想過,甚至從一開始他就在想念,他希望那個人是艾菲婭。

他想念這個女孩,不論她有沒有結婚,有沒有生孩子,他都願意看見她,想要和她說話,甚至願意原諒她的不辭而別。

我們沒有承諾,從來沒有。弗利已經不能確定他和艾菲婭之間是不是有過承諾,這件事沒人能告訴他真相,除了艾菲婭。

他甚至可以原諒她再次消失,不,首先是原諒她突然出現,然後是再次消失,好像精心計算過的在他接電話的時候突然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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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利感到一陣噁心,似乎再也不能忍受,他努力想象艾菲婭的樣子,艾菲婭的右臉頰有褐色雀斑,應該是從下就有的,她不化妝的時候那片雀斑尤其明顯,艾菲婭深褐色的頭髮一直很長,有多長呢,長過肩膀,沒錯,衝咖啡的時候她總是側著頭好像怕頭髮遮住眼睛一樣。

終於這種更像是回憶的想象變成一種真正漫無邊際的幻想,一種精神病式的胡思亂想。從後背看,艾菲婭的頭髮一直長到腰,她的腰纖細狹窄,顯得胯部有些過寬,白皙的肩膀上爬滿一道道深紅的印子,是咬痕,有人用牙齒咬過那些地方,左右都有,右邊更多一些。

艾菲婭發出低微的喘息聲,不知是哭還是快樂,為什麼會快樂?沒錯,她在一個男人身上,一種彼此看不見眼睛的姿勢,莎梅爾也喜歡這樣的姿勢,也許女人都喜歡把後背留給男人,自己看著遠處或閉著雙眼,這個時候女人們在想什麼,在想和自己雲雨的男人還是在想別的什麼。

他開始懷疑這個女人是不是艾菲婭,直到他相信那個男人是自己,這些咬痕也是自己咬的嗎?一些皮膚已經變成醜陋的灰紫色,彷彿被咬了很久,不斷在相同位置肆虐的製造傷痕。

他感到背部一陣疼痛,然後是眼淚,順著臉頰流到嘴角,沒有預想的大哭一場,沒有發洩,沒有爭吵,弗利在車子裡發生的這些沒有人會知道,如果他不說,在他腦子裡發生的一切就僅僅只是這個世界上不存在的“秘密”,連“秘密”都談不上。

母親曾堅信弗利藏著自己病情的秘密,幾次三番試圖連結弗利的資料器,他一度每天修改密碼,覺得什麼樣的加密方式都不夠安全,秘密就像輪胎開過的痕跡,就像一道道天邊漸漸隱去的雲彩,因為存在是真實的,秘密就永遠不會是一場虛無的夜夢。

在給弗利打電話之前,貝魯斯正從外面回到家中,走進家門的時候,他有一種異樣的感覺,房間似乎有人來過。

經過一番確認之後,貝魯斯更堅定了這個懷疑。

房間有人來過,也許不是人,而是某種監測機器人或者類似的東西,他想到“東西”這個詞,隨之而來的是從胃底翻起的一陣陣食物發酵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