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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誓守清白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二月初一、午時、長安城王錫平外宅(囤子)】

王錫平費盡口舌、苦口婆心,總算騙得姚子貝進了他後院的房中歇息。他一見姚子貝坐在軟椅上胸脯起伏的模樣,頓時色心大起,再也忍耐不住。他這一時情急之下,便朝姚子貝俯身跪了下去……

有道是行有行規,這“風月掮客”一行卻也有一個規矩,便是掮客們向騙來的女子求歡之時,絕不可用強。這些掮客一來是怕擔一個“強姦民婦”的罪名,他們自詡為生意人,絕不願為此吃了官司;二來,他們也是怕手裡的“好貨色”不慎弄傷,到時就賣不出一個好價錢。畢竟,在這些掮客的心目中,賺錢才是他們的主要目的,色字上面卻是不甚要緊。

那姚子貝冷不丁見王錫平朝她雙膝跪倒,不禁嚇了一跳。又見王錫平緊緊抱住了她的雙腳,靠在了他的前胸,舔著臉苦求道:“小娘子……我的好妹子啊!你如何長得這一副可人的模樣兒!把哥哥我歡喜得要死了!小娘子就從了我吧!……你只要從了我,哥哥我今後管保對你好,你要星星要月亮,哥哥都去給你摘了來……”

姚子貝頓時心中大怒,她朝王錫平前胸猛踢了一腳,直把王錫平一個瘦弱的身子給踢得著地滾了開去。她左右尋找,驀地見窗前的一張小幾上放著針線剪刀之物,急忙跑過去抓起了剪刀。

姚子貝見王錫平從地上爬起,竟好似還要來向她求歡。她自忖就算刺傷了王錫平,也絕不是門口那個壯漢的對手,只得倒轉剪刀刀尖,直直對著自己的咽喉,朝王錫平怒道:“我姚子貝清清白白做人,寧可死了,也決不容你玷汙我的身子!你要再不走,我立時就刺穿咽喉自盡!”

王錫平自入這“風月掮客”一行以來,從未見過這般烈性的女子。當下他慌忙連連擺手道:“妹子勿動!千萬勿動!好妹子,都是哥哥我不對,妹子切切勿動!哥哥向你賠罪!好妹子……哥哥今後再也不敢了,我這就走,這就走……”

待得王錫平終於走出了房間。姚子貝忙疾步上前,關上了房門,又趕緊上了門栓,她心中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她兀自不放心,又將剪刀揣在了懷裡。此時,她見案几上還擺放著一些茶點,便拿起一些棗糕、酥糖之類的點心胡亂地吃了下去,又倒了一杯茶,滿滿地喝了幾大口。

姚子貝靠在床上,看著繡花的文茵被褥、鴛鴦紅枕,想起此時的無端受困,不禁惱得將那些香褥花茵、大紅枕頭扔得滿床都是。然而過不多時,她氣力漸衰,便又仆倒在床褥上,嚶嚶哭泣了起來……

“咚咚咚”房門外卻傳來了敲門之聲。

“你滾!我不要見到你!”姚子貝朝門外哭喊道。

“姚姑娘……是我,張嬤嬤……”屋子外卻傳來一位老嫗的聲音。

姚子貝聽得是一個女人,便上前開了房門。只見一個年約六旬的老婆子,端著一個食盤走了進來。盤子上盛放著一碗白米飯還有四碟精緻的小菜並一大碗肉末豆腐羹。

“姚姑娘……餓了吧?快吃吧!”張嬤嬤笑道。

“你是……?”姚子貝擦了擦眼角的淚痕,問道。

“姚姑娘,我姓張,這裡的人都叫我張嬤嬤……”張嬤嬤微笑著回道。

“張嬤嬤,這裡是什麼地方?他們為什麼要把我關到這裡?怎麼才能出去?我還要去找我徐哥哥吶!”姚子貝一連問了好些問題。

“姑娘啊!你今天都沒好好用過一頓飯吧?眼下已經晌午了,你先吃……老身慢慢再同你講吧……”張嬤嬤依然微笑著答道,神色間甚是親切慈藹。

姚子貝此時委實也餓得緊了,見了這一盤精緻又豐盛的飯菜,焉能不脾胃大動。她此時也不推讓,便坐到了桌前,端起飯碗,拿起筷子,徑自吃了起來……

不消一刻,姚子貝便已將桌子上的全部飯菜,連同那一大碗豆腐羹都給吃了個一乾二淨。她一來著實是餓得厲害了,二來她這一路之上,至今都從未吃到過這般可口的飯菜。她只覺米飯鬆軟、小菜清香,越吃就越是胃口大開,不經意間,便將桌上碗碟都吃了個底朝天。

那張嬤嬤哈哈大笑道:“姑娘真是好胃口啊!吃得夠不夠?若還不夠,廚房中還有,老身再去拿……”

姚子貝忙擺手道:“夠了夠了!張嬤嬤,這飯菜……都是你做的嗎?真好吃!小貝除了那天在許昌城裡吃過的幾碗面外,就屬今天的飯菜最好吃啦!”

張嬤嬤笑道:“都是我做的,姑娘要是喜歡呀,老身日後……天天給你做好吃的!”

……

姚子貝見那張嬤嬤行止從容、神色和藹,心下不由得對這位嬤嬤平添了幾分親近之感。兩人一番言談之後,她更是將張嬤嬤當作了親人一般。那張嬤嬤嘴上功夫也頗了得,直哄得姚子貝漸漸地就松了戒備,放心在此地住下。兩人直聊了半個多時辰,張嬤嬤見姚子貝

神情睏乏,便服侍她脫了衣服,就床帳中躺下歇息了。

這之後一連兩日,王錫平均未至後院打攪。只要姚子貝雙足不踏出前門,這守門的大漢也不來干擾。那張嬤嬤又服侍地格外殷勤,非但日日做了一手好菜,吃得姚子貝津津有味;更是侍候她洗漱更衣,換了一身明魅的粉裝新衣。姚子貝本就長得豐滿俏麗,換了一身全新的打扮之後,更是顯得豔麗非常。姚子貝長於山村,自小穿著樸素,然世間女子都有愛美之心,此時得張嬤嬤如此盡心服侍,心中總不免對那嬤嬤生出了一些感激之情。

張嬤嬤又把這閨中的妝奩、粉盒一一開啟,教姚子貝如何對著鏡匣,擺弄這些胭脂口紅。姚子貝自小便是素面朝天,從未給自己化過一星半點的妝容,見張嬤嬤拿著胭脂粉盒對她的一張鵝蛋臉兒不停地塗塗弄弄,便只得聽之任之……

到了二月初三那一日,姚子貝與張嬤嬤食罷午膳。張嬤嬤收拾餐具之時,卻忽然嘆了一口長氣,現出了一臉的愁容……

“怎麼啦?張嬤嬤……是遇上什麼不順心的事了嗎?”姚子貝不由得問道。

張嬤嬤又嘆了一聲說道:“咳!不瞞姚姑娘,老身有一位遠房的親戚,名叫吳登魁。論輩分,他算是我一個外甥,今年三十有三,家裡頭那位就跟個母夜叉一般。昨日他到這邊看望老身,不意竟撞見了姑娘,從此之後……他便得了病啦!回到家裡就一病不起!”

姚子貝不禁奇道:“嬤嬤說的那位外甥,小貝昨日並未見到呀?他……他怎地得了病?得了什麼病?怎會一病不起呢?他家人可曾請了郎中為他診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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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嬤嬤忍不住笑道:“小貝姑娘……你呀,可真是年紀小,心思恁地實誠!我這個大外甥呀,他昨日看我之時,在前院溜達,無意中瞧見了你在後院散步……你雖未曾留意,他可是將你的芳容看得清清楚楚。他回去之後,可不就害了相思病麼!如今他這相思病,都已經病入膏肓啦!姑娘若是不讓他見上一見,他怕是要沒得救啦!”

姚子貝聞聽此語,總算明白了張嬤嬤的意思,她不禁臉蛋一紅,低下了頭說道:“張嬤嬤對小貝的好,小貝心裡一直記得!只是男女授受不清,小貝的院子裡,除了嬤嬤,一個都不想見!”

張嬤嬤對此似早有所備,當下,她忽然跌坐在椅子上,臉上頓時變作了一副哀哀哭泣的面容。只見那張嬤嬤拿出了一塊白帕,一邊抹眼淚,一邊啜泣道:

“小貝姑娘!老身……老身命苦啊!這間屋子看著佈置得精心雅緻,實則……實則就是那王大官人的一處囤子,專門囤居象你這樣的無辜女子。不光是你……就連老身,也是……也是被他給抓來的!那王大官人……脾氣可不好。若姑娘不肯見我那位外甥,老身交不了差,少不得……少不得就要被王大官人一頓毒打啊!咳……姑娘年輕貌美,王大官人自不會傷你皮肉……可憐老身我六十多歲的人了,還要去受那皮鞭子的苦痛……這可叫老身怎麼活呀!”

想那姚子貝本就是個心性質樸良善之人,這三日又得了張嬤嬤悉心的照料,此時如何還能忍見張嬤嬤受罪!她聽了張嬤嬤的一通哭訴,雖然心中尚有些懷疑,但畢竟心中柔軟經不得別人的眼淚。當下,她只得為難道:“張嬤嬤,既如此,就讓你那位外甥過來一趟也可……只是子貝有言在先,我只是與他見上一見,他若有別的非分之想,子貝南可自盡,也決不容人汙了我的清白身子!”

“好好好!姑娘只消與我外甥見上一面,以解了他相思之苦便可!老身擔保,我那外甥絕無非分之想……”見姚子貝終於肯讓了一步,張嬤嬤急忙回道。

原來,這“風月掮客”的行當也並非人人能做,內中亦有不小的名堂。整一場買賣恰似一條龍的生意,每個人都各有分工、各司其職。譬如那王錫平是專司搜尋“獵物”,捕入網中,以及結交王孫公子、豪門大戶前來“獵豔”。那彪形大漢則負責看家守門以及一些粗重雜活。而那位張嬤嬤,則是專門巧言令色,以“苦肉之計”騙得那些女子信任,進而一步步瓦解她們心中的防備,最後讓她們都乖乖就範……

如今,張嬤嬤已然使出了她一身的本領,騙得姚子貝錯將她當作了一位“親人”。在張嬤嬤不斷努力之下,讓姚子貝同意見她的外甥,也已經順利達成……

所有步驟,都在按計劃進行。張嬤嬤輕車熟路,姚子貝卻是一步一步,墜入彀中而不自知……

自然,所謂“張嬤嬤家的大外甥”也純屬子虛烏有。那位名叫吳登魁的男子,實則是長安城中的一位富商大戶。他家中豪資千萬,因為娶了一個十分潑辣的妻子,是以向來不喜與家中那位行“床笫之事”,一有空暇,便四處獵豔。這幾年下來,那吳登魁也成了王錫平手中的一位“熟客”。

到了酉時,天色漸暗,吳登魁輕裝簡從,只帶了一個貼身隨從到了王錫平的外宅。他命隨從在外守著

,自己緩步進得後院中,見張嬤嬤已在院中擺了一桌精緻的酒席。在酒席中就座的,正是他這兩日朝思夜想的那位美人。

此時的姚子貝,在張嬤嬤一番精心打扮之下,身形飽滿婀娜、容顏明媚俏麗,在搖曳的燭光照映下,只見她香腮勝雪、粉靨如春……宛如一位從天而降的仙女。

吳登魁心中立時欣喜莫名,急忙上前向姚子貝拱手為禮,溫言道:

“在下吳登魁,今日有緣,得與姚小姐良宵共晤,實是登魁此生之大幸事也!”

姚子貝原本就是逼不得已而見人,此時聽得吳登魁說道“良宵共晤”之語,心中更是不快,當下她只是別過頭去,冷然不答。

那張嬤嬤忙對吳登魁連使眼色,一邊將她那位“大外甥”拉到了姚子貝的身前,一邊熱情地招呼道:

“我說大外甥呀,我家子貝可是個正經好人家的出身!今日能答應與你見上一面,那已是看著老身的薄面兒上,你可不能唐突了人家!”

吳登魁作為風月場中的老手,自然也是諳熟此道。當下他已然心中會意,連忙再次躬身行禮道:“舅媽提醒的是!在下適才言語造次,還望姚小姐莫怪!”

姚子貝聽那吳登魁言語之間,彬彬有禮,再看他頭戴一頂方巾,身穿一件細領寬袖的絨袍,腳著一雙青灰文履,一身文士的打扮,形貌也長得甚為清秀,乍看之下,還以為是個文雅書生,心中對他也不禁略略地生出了一些好感,當下便回應道:“吳公子既是張嬤嬤的親戚,便請坐下吧……”

吳登魁便就著姚子貝身邊坐下。張嬤嬤也忙上前又是斟酒又是送菜,一邊笑語打趣,一邊忙碌不停。

過不多時,張嬤嬤便道身子不適,起身告辭了出來,酒席間便只留下了姚子貝與吳登魁二人。

那吳登魁初時還不停地為姚子貝斟酒勸酒,但姚子貝卻是一口酒也不願多沾,只是一味地吃菜喝湯。吳登魁不敢相強,便又言語間多相挑逗,怎料姚子貝卻把臉一沉,冷然道:

“吳公子,我敬你是張嬤嬤家的親戚,是以陪你在這裡用飯,你若再這般言語沒規沒矩的,子貝可就不陪你了!”

吳登魁急忙欠身賠禮道:“姚小姐,在下多有失禮,若有冒犯佳人之處,還望小姐恕罪!小姐千萬莫走,只消再多陪在下說一會兒話,在下便心感足矣!”

姚子貝臉色轉緩道:“吳公子也別再一口一個‘小姐’地叫我了。子貝是窮苦人家出身,也不是什麼大戶人家的千金……”

吳登魁問道:“姚姑娘是哪兒人?府上還有……”

姚子貝不禁嘆了一口氣,便將自己與父母投奔親戚,又遭大旱,父母雙亡的經歷,只簡略地與吳登魁說了幾句。

那吳登魁今日本為風月之事而來,他見姚子貝心性頗為倔強,一時也不敢勉強。此時他又聽得姚子貝說起從前的悽慘經歷,心中便忍不住動了惻隱之心。到最後,他聽到傷心之處,更是連喝了幾杯悶酒,心下莫名地興起了一股感傷,原先的那一股勃勃的春興,倒早就消遁到九霄雲外去了……

這姚子貝只顧絮絮自語,暗自傷神,吳登魁又低頭喝了許多悶酒。轉眼間,已是戌正時分,事未辦成,這天色卻已晚。吳登魁沒有辦法,此時他也全沒了興致,便只得起身告辭。

之後接連兩晚,吳登魁每一晚都會來到這王錫平的外宅,與姚子貝同進晚膳。兩人聊得多了,姚子貝也逐漸地放鬆了戒備,到後來還能陪著吳登魁小酌數杯。只是,每每見吳登魁言語有逾矩之時,或舉止有輕慢之處,她便臉色一板,立時就要離席。唬得那吳登魁只好收起心中的那一團躁動之火,正襟危坐,只管與姚子貝吃飯談天。

吳登魁起初只是想著來一場獵豔偷歡而已。不想,他與姚子貝聊了三晚,知曉了她過往的許多坎坷辛酸之後,竟漸漸地對她生出一股同情與憐憫。心中對她已是又憐又愛又不敢有半分輕慢,到後來,連那王錫平與張嬤嬤都甚覺奇怪,竟不知那吳大官人何時轉了性子,對身邊的女子也會變得這般文雅了。好在,吳登魁出手豪闊,每一晚用膳,他都起碼要打賞幾十兩銀子。王錫平見每一晚都有白花花的銀子進賬,心中自然也是喜不自勝,恨不得吳登魁每日都是這般“清談”即可。這“囤子”裡有姚子貝住著,若得這般細水長流,卻也是一本萬利之舉。

到了二月初六那一晚,吳登魁仍舊同往常一樣,於酉時來到了宅子裡的後院與姚子貝相聚。此時,張嬤嬤也早已不在院中作陪。姚子貝今夜竟似格外地熱情,眼眉間還露出了難得的笑容,席間更是頻頻地舉杯與吳登魁勸酒。吳登魁見佳人如此相待,心中自是大喜過望……

兩人吃喝閒聊,已過得一個時辰,吳登魁已然是微有醉意。這時,姚子貝見左右無人,卻突然離席朝吳登魁雙膝跪倒,泣聲言道:

“吳公子,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