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
琪亞娜反覆咀嚼著這個詞語,對於她來說,這實在是太過陌生。
“她……不,你們為什麼會在這裡。”
母親,父親,還有“自己”,他們絕不應該一起出現在這座城市裡。少女現在腦子很亂,她伸出手指,揉著脹痛的太陽穴。
一旁的立罐裡,一模一樣的女孩沉眠著。她甚至不敢再去看第二眼,她想吐。
頭頂的世界卻一直在震動著,彷彿憤怒的哥斯拉在蹂躪著大地,將城市的鋼鐵玩弄成一堆毛線球。
不,不……現在的當務之急是——
“琪亞娜……”
誰叫我?
“琪亞娜。”
不對,琪亞娜是我?不,我是……我是琪亞娜嗎?
“琪亞娜!”
一隻手抓在了肩膀上,寬大,掌住了一半的平衡,帶來了劇烈的搖晃。
“啊!——”
她像是被釣出了水的魚,撐著嘴,如呼嘯般喘息著,忽然像是被嗆住了,咳嗽了起來,有如蝦一般地弓下了腰。
她在躲,她在藏,她在逃;
她在咳嗽,她在咽噻,她在流淚。
“我們現在應該撤離,搜尋船隻,不對,車輛,不對,是上艦,不,是撤離……”
大手忽然按在了臉上,就像是小時候那般。
父親將它捧了起來,大手粗糙而溫柔。
“琪亞娜,聽我說。”
就好像魔法一樣,停下了大雪的冰冷。
齊格飛的臉已經有些枯瘦了,不復英俊,他現在跪在琪亞娜的身前,保持著平視,這樣的他又是那麼地親切,那麼地溫暖。
“爸爸……爸爸一直對不起你。”
男人磨著嘴唇,翻起一絲絲的幹皮。
他的眼角似乎一直有著眼淚,也似乎一直都在紅。
“我們在這裡……是因為,世界蛇。”
轟!
頭頂上又是一次巨震,似乎快要砸到琪亞娜的天靈蓋上,她一下就不敢動了。
“爸爸沒用,在第二次崩壞以後,我誰都沒能保護住……”
男人緩緩地說著,對頂上世界置若罔聞。
這十年來的苦難從那張破爛的唇中掉出來,滾在地上,都激不起塵埃。
他說的很簡短,畢竟那場大戰,琪亞娜也從資料庫中瞭解了大概,除了其中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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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母親是怎麼活下來的。
第二律者又是如何被打倒的。
這一切都和那位艦長脫不了關係,當然,在父親的敘述中是以“非白”來取代,以至於琪亞娜都有些懷疑現在“即墨”這個名字的真實性。
但很多時候,活下來的人要承受更多的痛苦,齊格飛便是如此。
賽西莉亞活下來了,這很好,但也只是“活”著而已。
親生骨肉也被帶走了,即墨和他帶回來的僅僅只是個克隆體,這讓齊格飛對天命徹底死心。
可逆熵又能帶來什麼呢?
儘管逆熵提供了足夠的醫療保障,但也沒有帶來任何起色,而第二個“女兒”的暴走更是讓齊格飛徘徊在了危險的邊緣。
屠龍的勇者還是長出了龍鱗,浪蕩的遊子也開始卑躬屈膝。
可壓垮這個父親的最後一根稻草,卻是“琪亞娜”的迴歸。
真正的“琪亞娜”的迴歸。
但卻是泡在了罐子裡,被拎到了齊格飛的面前。
他自然是會瘋的,但這一瘋更是讓他的情況向著惡化的邊緣進一步靠攏,停留在了崩潰前的極限。
理所當然,勇者的屠龍之劍就被奪走了,而勇者自己,也不得不低下了頭顱。
為了自己的妻子,為了自己的骨肉。
但也只有世界蛇的科技,這遠超時代的科技才最有可能為妻女帶來甦醒的希望。
“所以……”
琪亞娜的聲音在發抖,她甚至已經有了最糟糕的預想。
“但還有了你,琪亞娜。”
齊格飛咬著這個名字,皺紋之間的笑顯得是那麼的老邁,他揉了揉女孩的腦袋。
“你長大了,琪亞娜。”
他長長地籲了口氣,當一個人將自己心底的苦難傾倒而出之時,或許微笑是最好的反應。
他仔細地看著自己的女兒,他當然知道這是個克隆體,可這又如何呢?
她同樣令他驕傲。
他又抱了她一次,父親的胡茬蹭在臉上,有些癢,又有些疼。
她聽到了他的深呼吸。
“保護好你的媽媽和姐姐。”
“爸爸?”
這一整天似乎都過於混亂了,戰鬥,災難,死亡,還有現在的父親。
可齊格飛沒有給琪亞娜再騰留任何思考的餘裕,他將她推了出去。
突如其來的力道自然讓琪亞娜後倒,可奇怪的是,背部撞來的並不是堅實的鋼地。
而是虛空。
她就像是從懸崖上落下,視線中金屬的室頂也被通透的黑暗所吞沒。
她彷彿能看到光,卻找不到方向,她聽到了海潮的聲音。
地下室內,少了一人兩棺。
齊格飛依舊維持著前推的姿勢,卻如一節枯松。
嗶剝——
室內出現了一聲彩窗破裂的鳴音,這片空間彷彿被砸碎了一塊,半身虛化的少女從無中踏出。
看到齊格飛時,腳步卻是一頓。
“你沒走?”
男人吃力地搖了搖頭,撐著膝蓋,慢慢地站了起來。
“‘那裡’,真的安全嗎?他不是自稱‘虛數之海’的主宰麼?”
“你會意識到自己身體之中的微生物嗎”
物理學家拉了拉自己的兜帽,丟擲了這樣的反問。
“細微的偽裝要遠比融入更加有效。”
她又看了一眼齊格飛:
“你真的不打算和她們一起離開嗎?”
男人只是搖頭。
“這裡還會需要我。”
“你現在如果站出來,就再也藏不下去了。”
靠在門旁的姬麟終於說話了,父女之間的悲情她並沒有關注,因為她已經看過了太多。
“藏?還需要麼?”
男人終於站了起來,站直了,佝僂的背在挺直時拉起了一陣骨響。
“我先離開了,不然會引起懷疑。”
兜帽往下拉拽,五彩的顏色又從空間中亮起。
“請等一下,薛定諤小姐。”
齊格飛叫住了她,拳攥得很緊:
“她們,在世界之外,能活下去嗎?”
“要知道的話,你自己也必須活下去。”
只有這句話,不留任何餘地,貓又轉身消失在了虛構與現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