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敗。
這個詞就像是一片烏雲,沉沉地壓在頭頂。
【現役女武神,布洛妮婭·扎伊切克失蹤。】
【現役女武神,第二律者疑似適格者,琪亞娜·卡斯蘭娜,失蹤。】
即墨沒有說話,只是翻著這一疊厚厚的資料。
【天穹市災害報告】
【傷亡統計】
【部隊犧牲報表】
【古堡會議問責記錄】
每一沓紙,或厚,或薄,但都是毫無例外的紅。
鮮血淋漓的紅。
再往下看,這些字元就好像是黃蜂,密密麻麻地蟄在眼裡。
他依舊往下翻著,直到最後一張:
【對現役女武神符華的檢驗報告】
他的手指慢慢地捻起這張薄紙,這是最薄的,也是最重的,舉起來,通紅的警告塗成大字:
【目標專案測試能量級已超閾值,結果判定為律者。】
他的手頹然地落下來,夾著這張紙,又把它抬起來,舉到眼前,跟著手指一起擦了擦臉,便抬起視線,看向了一邊。
他是坐在一間白屋裡的,這裡並不寬敞,擺著一張床,頭頂的天花板上掛著眾多的監視器,有的用於醫療,有的作為崩壞能監測,但更多的卻是作為警報。
他就坐在這張床的床尾,那張可惡的薄紙最終一齊被他抓進了紙疊中,一把揚了起來,紛紛落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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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雪。
“華,有的時候,我總覺得,是不是真有命運這種操蛋的東西。”
“如果有,那我為什麼還沒有找到它。”
他回過頭,白色的床上囚禁著昏睡的她。
她能聽到自己說什麼嗎?
伸出手,卻只敢輕輕撩起她的髮絲。
“啊……”
一聲嘆,從胸腔裡洩出來,一切都慢慢散開來,最後變成了一種無言的籲。
“艦長。”
廣播忽然響起了聲音,是程立雪,她的聲音一向有些細,此刻還有些喘,似乎是剛回來。
即墨抬起頭,看著面前這扇玻璃。
自然是單面的,可他的雙眼卻盯著一個方向,就好像是這白淨房間裡的一雙洞,黑黝黝地吃著光。
“什麼事?”
站在窗外,只是對著這雙眼睛,程立雪便覺得心虛。
但她又想起了之前與大師姐的對話,膽子又稍稍壯了一些,便微微直起了背:
“我可以進來嗎?”
她細細斟酌了一下:
“先生?”
即墨的聲音頓了片刻,玻璃之後的眼中,卻閃過一絲茫然。
但很快,便化開成了一抹笑:
“你以前可沒有那麼客氣。”
這當然是指他還是艦長的那段時光,嬉笑怒罵,卻是難得輕鬆。
這倒是讓立雪有些尷尬,但不論如何她也再沒法提起那副平常心。
但這一份忐忑卻被一笑帶過,即墨搖了搖頭,指了指頭頂,那是鮮紅的【5778W】。
並且,這個數字還在向上爬。
程立雪啞住了,那份擔憂也同樣在鮮紅的威脅下退縮了。
這樣的崩壞能濃度,即使是女武神,也存在惡化的風險,正如一開始即墨所說的那樣,這裡只有他一個人可以出入。
“我聽……姬麟姐說過了。”
立雪的聲音最終還是在廣播裡響著,即墨抓住了符華的手,側著身,似乎是在聽,又似乎只是在看。
“您……你,你和師傅,很幸福吧……”
咚。
玻璃輕輕地一響,她的頭頂住了這片單向板。
“從前代開始,又於矇昧扶持,卻又經歷了那麼多……”
災難,苦痛。
這些詞,都無法從程立雪的嘴中說出來。
嗒。
有水珠滴下來,順著玻璃滑下去。
“為什麼呢,為什麼,你們還能堅持下來?”
她並不想流淚,但只要說出來,就忍不住淌淚。
因為她也經歷過太多的死別,就像是西伯利亞的那場雪原之戰,乃至於昨天的鏖戰,若不是那位入侵者急於帶走布洛妮婭,恐怕赫利俄斯無人生還。
無數次與死亡擦肩而過,終於,讓程立雪的心出現了動搖。
“……麻木。”
室內漏出了這個詞。
即墨仍低著頭,握著她的手,嘴角沒有一絲情感的弧度,很平常地說出了這個詞語。
——麻木。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就習慣了戰場,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就習慣了死亡,眨眼之間,一個文明就這麼毀滅了,心中卻已經麻木到喚不醒悲傷。
‘哦,終於毀滅了啊。’
我確實有過這樣的感慨,我看著那片破碎的大地,居然感覺到一點輕鬆。
然後是使命感,在漫長的時間中,所謂的使命也被磨成了碎屑;
但我還有華。
當我每次看到她的時候,我就有種撐下去的信念,說不清,道不明,但最終也還是撐了過去。
失去她的時候,我確實瘋了一段時間,也不瞞你,古堡會議的那批人大換血,奧托能夠坐上主教的位置,是因為我那個時候,為了洩憤,殺了個乾淨。
但我終究還是留手了,不論是這裡,還是那裡的奧托。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是難以化解的仇恨,卻在最後一刀的時候,有什麼拖住了我的手。
使命?責任?還是說,與她一同渡過的歷史中,醞釀出的那麼一點點希望?
但我終究還是失去了。我也決意離開,我總覺得,這種感情,對於我們這樣的人來說,終究還是一把刀子。”
程立雪呆呆地抬起眼睛,那裡的少年是那麼平靜,好像只是在說一個故事。
他繼續:
“我以為我會麻醉於酒精,沉迷於殺戮,但我沒有,只是像條老狗,縮在黑漆漆的角落裡,舔著碗底空空的酒,甚至還在想,未來,面對崩壞,還要再做什麼準備?又該怎麼保護這個文明?如果失敗了,又該怎麼延續?”
話語,戛然而止,即墨忽然抬起了頭,那雙眼睛盯了過來,卻把程立雪嚇得往後跳了好幾步,直撞在了牆上。
那是雙空蕩蕩的黑,也是雙靜靜吞沒光明的暗。
嘭!
她逃了,她頭也不回地逃了出去,把這個房間,這條通道,這扇門一起甩到了身後,一直跑到她氣喘吁吁,被淚水嗆到喉管時,才停下來,倚著牆,咳嗽著,捂著腦袋。
麻木。
她忽然發現自己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眼裡的犧牲報告,成為了紙面的數字。
一邊哭,一邊咳,一邊嘔。
那句“為了世界的美好而戰”印在腦子裡,血紅。
她抱住了自己的膝蓋,縮在了走廊裡。
“立雪……”
忽然有聲音響起來,跟著鞋跟的踢踏。
她抬起頭,是姬子,那雙眼裡卻是熟悉的悲痛。
不……
請不要說……
她知道將要說出的是什麼,可她不想聽,她不敢想象自己的反應。
但身體卻有了動作,自發地站起來,對著姬子。
好像在說:我在聽,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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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啦。
被單翻動的聲音。
即墨卻只是垂著眼,看著相握的手。
自己的手,被緊緊地握著。
“嘿~~~你把人給嚇跑了誒。”
熟悉的聲音,陌生的音調。
他沒有抬頭,但她卻靠了上來,抱住了他,貼著後背傳來的是有力的心跳,鼓動著生命的節奏。
聲音在耳畔響起,她的呼吸吹拂在耳邊,軟糯,卻帶著浮誇。
另一只手也繞過來,抱著他的脖子。
他沒有動,依舊垂著眼,任由那只手握著。
“我,好,想,你,啊。”
她靠在他的腦旁,血紅的眼帶著笑,垂下的青絲混著白,吐氣如蘭,牙磨齒咬:
“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