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起，長芒升起掃過城頭，打在一輛馬車車頂。
馬車面朝南門，行得穩當，習涼一副車伕打扮坐在車前，手中韁繩輕輕拉動。
數十個士兵步至車前，領頭的什長皺眉橫戟，示意習涼停車：“車內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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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涼也不理會那大秦軍士，只是下車走向車廂後頭，低聲道：“青魚姑娘。”
‘青魚’二字入耳，那些個軍士立馬換了一副面孔，站著的身形都直了幾分，眼眸瞅著那個從車廂掀簾探首的女子。
“原來是妙音坊青魚姑娘，得罪了得罪了。”
青魚自始自終沒有同那什長搭上一句話，僅僅露了個頭便退了回去，軍馬放行，微微亮光消逝，車廂內的高雲蘭倒在軟榻上輕晃著。
馬匹越出城門，習涼後腦勺靠著車廂，牽著韁繩，語氣懶散道：“有一個了不起的靠山，真不錯，你們妙音坊在秦國可以橫著走吧？”
車廂內的青魚聞言，淡淡道：“習公子若是受了秦國俸祿，想必那雍城士卒也會給你讓道，我聽坊主說過，公子可算是助秦破蜀的大功臣呢。”
“沒什麼助秦破蜀之說，就是殺了幾個該死的人罷了。”
“傳聞可不止幾個人，習公子一人一劍，血洗了洳水守官全家，這還不算那些為其護命的蜀軍。”
習涼眉頭一皺，似乎是想到些不悅之事，輕聲道：“我曾非常後悔，早些年只殺了一個郭準文。”
“習公子的身世，曾幾何時，乃是江湖中人茶餘飯後的談資，當今大秦掌權，一些小樓說書之處，亦有些先生編書以訴，小女子跟隨坊主走南闖北，有幸聽得其中七八分故事，江湖市井，故事向來三分真，七分假……”
青年揚鞭，嗤笑一聲：“呵，青魚姑娘對習某的故事感興趣麼？”
“有一部分原因在此吧，”青魚在車內，如水眼眸一瞥，確認熟睡的高雲蘭尚未轉醒後，道，“接下來要與習公子共事，我想要多瞭解習公子一些。”
“交換。”
“什麼？”
習涼重複道：“交換，既然姑娘說共事互識，習某也想要知道姑娘的故事。”
青魚笑了，她拉開一
扇車窗，馬車正拐入小道，四下除了蹄聲，還算幽靜。
“要讓習公子失望了，青魚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故事，此生平平，我自幼入妙音，習得御簫之法，十五歲便跟在坊主身邊照顧她，時至今日，我青魚也算福緣深厚，坊主如今在妙音坊隻手遮天，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雖未得弦主位子，但一來我資質平庸，二來在坊主身邊也不覺無趣。”
“生世平淡，也無甚不好。”
青年車伕直起身子，扭著脖子道：“我習涼在遇到公子之前，世間只有兩個人對我好，可她們都死了，姑娘可知道什麼叫做撥雲見日，聽上去甚是清朗愉悅，實則稍有不慎，便是錐心之痛。”
“習公子此話何意？”
“母親在習某年幼時，靠偷盜為養育我，待習八歲，母親暗疾突發，無人可醫，不久後便撒手人寰，”習涼突然面部抽搐，冷笑起來，“可在很久以後，習某才知道自己的父親，我那個從未謀面的爹，是個仙人。”
“仙人連個妻兒都保不住，我習涼是仙人之子，我娘乃是仙人之妻，結果呢？習某曾在青樓受盡凌辱，母親無故病死，仙人妻兒，可笑之極。”
廂內青魚垂眸：“身份撥雲見日，但內心卻百般折磨。”
“不過這都無所謂，這份債，我已經讓他還了，”習涼依舊是冷笑，“經歷真的會讓人成長，如今的我不會留下任何後患，也深深知道了所謂遷怒。”
“遷怒嗎？”
青魚閤眼，她想起了數年之前，上武尚存之時，那個劍眉下壓戾氣無限的俊美少年，那個妙音首席盧廣平，他的死讓之後到來的長老大為震怒，楚緒鈺和青魚也因此嘗到了遷怒之威，本會落得無比悽慘的下場，卻因為那戾氣少年，逃出生天。
當年，習涼在溫軻的保護下，親手殺了郭準文，他沒有殺作為郭準文父親的洳水太守郭圓，只殺了這個罪魁禍首，報了元姑娘被辱致死之仇。
此後郭圓遷怒落鳳樓，逼問老鴇那習涼與元姑娘的關係，甚至扯出了元姑娘的父母族人。
小花魁本就是被家中長輩賣到青樓，但她據說乃是自願，為了出那家中幼弟私塾之資，也正是如此，元姑娘才對習
涼分外照顧，她把他當作了弟弟。
當日，郭圓親自率軍三百，奔走三十餘裡，至夜黑風高時，村中數十戶人家，院中染血。
郭圓這一殺，殺來了習涼的劍，也殺出了元姑娘的真名。
馬車行了許久，遠處突起片軍旗，在陽光下隨風飛舞。
習涼見了，放緩速度，對著身後道：“前方有一隊秦軍。”
“無須擔心，這是左丘留作後援的騎兵，從大秦帝都到閩中八屠，每隔數十裡便會有一支騎兵隊伍駐紮，左丘此人謹慎至極，出行高手相隨還不夠，定要有後援。”
“擔心倒是算不上，只是好像不止有秦軍，我聞到一股血腥味。”
青魚蹙眉，她掀開車簾，手扶車簷朝上翻身，落於車頂，馬車緩緩前行，她遙望而去，漸漸看清，臉色一分分往下沉。
大秦的旗幟插在地面，古道之上血跡斑斑，橫七豎八倒著一堆秦軍屍首，就連馬匹的屍體都有不少。
視線逐漸推移，兩道身影出現在青魚二人眼中，兩人皆是染血的青白衣衫，其中一人是個身材高挑的中年男子，手持一柄精鋼長劍正對著馬車，還有一人背對著，看不清樣貌。
“巧了，也是一男一女。”
習涼見那高挑男子身後之人回頭，竟是個容貌姣好的女子，可仔細看去卻又漫上一絲疑惑：“這女子竟是男兒身形。”
“青魚姑娘，你瞧那女子，好生壯碩啊！”
青魚看向那女子。
女子手中一柄劍煞是醒目，劍刃在陽光下流光如水，薄如蟬翼，細細看去，劍刃上鱗紋縷縷，金光閃閃甚是好看。
“那柄劍……”
習涼也注意到了女子手中的長劍，那閃著光點的劍刃上，並非是鱗紋，而是纖細的黑色脈絡，脈絡根根相連，圈住了幾乎透明的刃面，宛若小蟲飛翅，甚是奇異。
那真是如同蟬翼的狀貌！
“憩地有鳳，留下來吧。”
女子開口，卻是男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