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每一種內功都不一樣,但又都一樣,這並不矛盾,因為它們的出發點都是相同的,至於之後分道揚鑣,那就另當別論。”
男孩聲色稚嫩,生得唇紅齒白,卻是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負手站在溫軻身邊唸唸有詞。
溫軻是盤腿坐下的,這個高度恰好和站立的鬼佬形成和諧的高度差。
閉著眼,男子雙手交疊成印,全身的氣息在不斷地迴圈流轉,自上而下,反覆不息,丹田中湧動著一股炙熱的氣旋,像是一道閥門,又像是一個磨盤,依靠不斷旋轉來收攏四周的經脈,碾碎那些糙鈍的內在。
鬼佬低眉,看著面色一時紅潤一時蒼白的男子,輕聲道:“看來,你烏潭內功的根子還未除盡,這也正常,好內功就像是一株茵巧生靈,即便主內力散盡,武學大損,亦能險中得生,不過這樣就有些麻煩了……”
生吞了一陣,雙手提起後緩緩下壓,沉住丹田穩固的內力,溫軻略帶疲憊地睜眼,苦笑道:“的確,可以很明顯得感受到疊浪決和歸劍引氣術之間的衝突,這根在原點的不遠處,想要修成歸劍引氣術,必須先把疊浪決的根挖出來。”
鬼佬在不遠處坐下,語氣中頗有調侃的意味:“不後悔麼,相比疊浪決,歸劍引氣術這門內功的精妙程度不及半數,而且要一改以往你那種疊層內力的爆發,如此一來,明龍步也不能用了吧?”
溫軻微笑道:“前輩知道的真多,確實如此,明龍步需要很強的爆發力作為支撐,失了疊浪決,沒了靠疊氣積攢的力道,明龍步是用不好的。”
男孩撫掌,抬眉道:“我聽說你們烏潭有一門叫蝶縮掩骨的內功,不知道依靠這門恢力超群的功法能不能駕馭明龍步?”
“似乎是成立的,我之前在西齊遇到過一個人,以蝶縮掩骨為輔,施展不完善的明龍步,每一次都需要掉轉筋脈骨骼,很費力氣。”
“所以呢,你還有選擇的餘地。”
溫軻搖頭道:“要把疊浪決的根挖出來,江湖行家眼光獨到,若是交手,定然能瞧出端倪,以八屠山弟子山裡紅的身份再出世,自然要徹徹底底,前輩莫要再行遮掩,剛才那些話應該只是在試探,倘若我想要死灰復燃,定然得不到一些精妙所在。”
“哦,你倒是聰明,不過你所說的精妙所在,指的是何物?”
男子起身拂去褲腿微塵,輕聲道:“前輩此前不是已經在我面前用過了嗎,鬥杓者,字七搖光破軍,天關星之魂明,北斗七字尾劍,在張居功鑄九鼎前就已經失傳的絕世劍術。”
鬼佬的表情頓時變得頗為驚異,又帶些喜色,他笑著開口,嗓音稚嫩:“看來你在溫不樂那兒學了不少東西,居然連北斗七字都聽說過。”
溫軻拿出那柄松木劍,捏著劍身,道:“中土有神輩,名曰黃老,黃老著《黃老經》,書上有言,北斗七字,可斬龍兮。”
“連高雲蘭那女娃娃都沒能從老夫這兒學到,你憑什麼認為你當下不念舊法,老夫便會教你?”
一柄松木劍就這樣直直躍起,落下時被溫軻單手接住,掌心觸上劍柄,周圍倏爾
騰出一道若有若無的熱氣,鬼佬眯眼,心中暗歎這小子好悟性好根骨,短短幾句話的時間,便把疊浪決的根給除了。
劍落塵起。
一襲青衣絨裘的溫軻,翻身挑劍,內力灌注之下的松木劍竟然承受不住,恍然崩碎。
看著地上支離破碎的木劍,男子扭頭,對著鬼佬一笑:“前輩千萬不要認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啊,我知道的事情遠遠比您所想的要多得多,比如,我很清楚前輩是想要靠我出這劍冢的,所以只要我肯學,您一定會教我。”
孩童還是一臉稚色雅笑,可負在後頭的雙手卻忍不住緊緊攥起,他整個人像是一柄即將出鞘的劍,明明已經聽到臻鳴,卻欲發又止。
兩人就這樣互相笑著,很清雅,劍冢四下,安靜得如同無人問津的孤墳。
有一滴凝水順著冢樓簷牙墜下,落地後漸起一窪小小的坑,回聲卻浩浩蕩蕩,在窟內形成無形的漣漪。
漣漪碰到鬼佬的手指,觸到溫軻的劍眉。
童音輕吐:“南嶺之中龜縮的那個小家夥,告訴了不少你不該知道的事情啊……”
聽到男孩稱湖內村老祖宗為小家夥,溫軻也不詫異,反倒眯眼,他早就知道面前這個小不點兒年數已經高到無法想象,雖然世間奇人異士多了去了,也不差些返老還童的典例,可眼前這個,並非單純的返老還童,手裡捏著絕跡天下數千年的斬龍劍術,想想就覺得可怕。
但溫軻不以為意,他不怕激怒鬼佬,正是因為他知道這個老東西需要他。
溫軻抬眉,放緩了口氣道:“前輩,我很想知道,我和您之間,到底算是一場博弈,還是一場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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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若是讓你選,博弈和交易,二者,都是需要賭上性命的話,你的選擇又是什麼?”
目光從那些破碎的木屑上移開,溫軻低首,衝著男孩笑道:“自然是選擇交易,這樣的話,至少會得到一些利益。”
“哦?為何不選博弈,博弈就有輸贏,輸贏之後便有勝者和敗者,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失敗的人的一切,都能被你肆無忌憚地啃噬,消耗殆盡,這樣豈不是更好。”
鬼佬似乎很不喜歡溫軻用這個角度看他,他的語氣變得很生硬。
溫軻沉下臉來,轉頭向劍冢外走去,留給鬼佬一個背影:“我可不覺得我贏了前輩,就能從那又硬又臭的骨頭裡咬下肉來。”
“和溫不樂一樣,總有些莫名其妙的自信。”
鬼佬冷笑一聲,拂袖登樓,入屋,他神色猙獰地抓起一隻茶杯,狠狠地擰碎,他將手高高舉起,看著那些碎末自上而下流淌下來:“所以溫不樂死了,你也一樣,不過你很幸運,我會把你的價值發揮到最大,把你榨得一丁點都不剩!”
劍冢之內,萬劍悲鳴。
順著內門九連閣的第六條道直走,溫軻恰好遇到一襲紅衣的少年,正對面,少年就站在索道的盡頭,似乎是要去劍冢的樣子。
九連閣乃是八屠山一處絕景,層樓林立且攀山而築,高聳入雲,其間以九處索道隔空相連,道道有名,懸橋交錯,夏日酥風,冬日光宣
,扶搖間琳琅滿目。
九連閣的索道很寬,最寬的一條名曰‘玉馬’,玉馬道可容納五匹快馬並行而過,每每之間尚有餘地,昔日八屠山最為鼎盛之時,常有皇家子弟前來求劍,入山走馬經過此道時亦嘆上一番。
溫軻身後的索頭處便有刻下這二字,眼下極是寬敞,他隨意改了方向,為那個盡頭少年讓出前進的地方。
可少年卻一動不動,腰間鞘內,有劍臻鳴不息。
溫軻眯眼而視。
“你沒有佩劍?”
少年聲清如流,透過層層稀雲躍過索道,直撲溫軻耳際,可見內力高絕。
“我見過你。”溫軻微笑道。
少年明顯有些疑惑,可也沒有接溫軻的話,他的眼神很銳利,不曾動搖:“站在你門前的是內門首席,回答我為何不佩劍。”
“魏海戎?”
溫軻失聲笑道:“我的劍壞在劍冢了,你不說我還忘了呢,既然你是魏海戎,我就有點懷疑,你到底是在生氣我沒有遵守八屠山的規矩,還是單純生氣我沒有帶劍給你吃?”
似乎是被溫軻的話語激怒,少年默不作聲,腳下卻是向前挪動步子,他每一步都很用力,每兩次,間距便擴大不少,直震得索道劇烈搖曳。
溫軻一手扶住面具,一手扯下衣袖猛地揚起,身軀下壓,剎那間,扯下的衣物便被凌厲衝透,他散去衣袖,探兩指並行橫伸,恰到好處地貼上魏海戎揮出的劍刃。
可接觸只在眨眼間,換做平常,滑指而下直取劍柄便可奪劍,可溫軻卻迅速抽身,自主放棄了這個機會。
“好劍。”
指上有血,溫軻冷冷看了一眼,抬首細看那把劍,發現那是一柄造型普通的劍,可劍刃卻出奇地雪亮,亮到像一束凝成實質的寒光。
順著那道寒光,男子還看到在劍刃兩側,除鋒外,亦有兩道生在側面的刃鋒。
溫軻攥拳而笑:“原來是四刃劍,看來是摹王七劍之一的如光,你啃不動它?”
“不吃它,因為它半死不活。”
魏海戎沒有想殺溫軻,他平時幾乎不輕易動粗,這一次完全是因為被溫軻的話語激怒了。
說這句話的也不是魏海戎,而是一個女子,她從溫軻身側走來,白色的布條順著纖細的袖子纏繞垂下,布條盡頭是一柄古樸的長劍,亦是臻鳴不止。
溫軻側首,帶著調侃的意味輕聲道:“幸好你來得及時,要不然我可要被這位新晉首席給宰了去。”
高雲蘭白了男子一眼,那一剎那溫軻居然略微失神,女子的眼眸一向都很英氣,可方才那一下,卻是帶著幾分獨特的嫵媚,很少見。
少年也不是認不到高雲蘭,當下立馬收了氣勢,作揖道:“見過師姐。”
“海戎,這位是鬼佬的弟子,按輩分,比我們兩個都大。”
少年看著那個面具男子,一臉茫然。
溫軻低頭笑了笑,輕聲道:“我叫山裡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