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螭龍蓋世 第十八章 債得以清

七月炎涼早晚各說,日上三竿,兩匹快馬破塵席土,馬鞭上下揮揚,馬首衝那桑海城南門前後迥異。

匹足過處若風捲殘雲,草木飄碎。

近門,馬上二人先後拉韁,前者假面遮貌,身披青色薄衫,後者棕袍飛舞身姿窈窕。

窈窕者走下下馬來,手持一長物,白布裹之,形態如劍,伸手扯下額上帽兜,露出一張俏麗而又不失英氣的臉面,特別是那一雙凝燕飛柳眉,英氣逼人。

細看前人,乃是個清瘦高挑的男子,烏髮略系,迎風而行有縷縷髮絲在面輕蕩,在那髮絲下,鼻尖向上附掩面之物,看不清容貌,觀其輪廓,不難思量此人清癯俊秀。

周圍步者目光迥異,卻又殊途同歸,溫軻策馬間環顧,心知肚明,回首看了一眼身後人。

高雲蘭便是如此一個劍道女輩,第一眼覺著是個秀麗女子,第二眼因那對英眉望而生畏,忽遠忽近,暗生男女之疑,第三眼方才曉得是個英氣逼人的女子。

她見前者停馬回首而不下馬,心底自然覺著奇怪,眉眼或多或少透出哀怨之色,但卻硬撐著不出聲,站在後頭,靜觀其變。

城門外三四丈處支起茶棚,破敗不堪的黃懸棋隨風一蕩一蕩,裹著塵土倒也有幾分塞外的味道,一如既往,棚下三三兩兩坐著些腰間佩劍跨刀的江湖來客,亦有如茶夫這等尋常百姓,端茶望路,見那兩匹馬邊兒一男一女穿著有些特別,不由伸頸頷首指指點點起來。

動了動了。

眾人眼尖兒,那如古鍾坐定的遮面男子轉正臉面,聳了聳肩膀,窸窸窣窣,一桌有個帶刀漢子不以為意,狠狠啐了口唾沫,哼道:“估計又是些來挑戰薛老先生的雜碎,這些年,號稱問武長壽樓的人多了去了,從城頭排到城尾,也不見得幾個真上了,老子最恨這些個故弄玄虛之輩。”

言罷,他揚起一壺茶,灑在地上,天氣炎熱,地面燒灼,一壺清茶滾在塵面頓時滋滋作響。

男子終究下了馬來,單手懸抓一柄模樣厚實的長劍貼向腿側,佇立仰面,目光好似兩道利劍,朝城頭射去。

“你答應過我,不該做的,別做。”

高雲蘭見溫軻落地,提醒道。

青衣仗劍的男子眼神淡漠,卻又是回頭,輕聲笑道:“我並非是不明理的人,所以不該說的,不該做的定然不會去說和做,可既然我到了這兒,那他也應該快來了。”

女子一怔,她實在想不通當今世上還有誰能清楚如今溫軻的身份,不禁疑惑道:“誰?”

溫軻就這樣站在路中央,來往的行人不知何故,心裡七上八下,繞道而走,他就像是一塊佇立於河水中心的石塊:“我們就在這裡等,等他來請我進城。”

“你是說薛白寂!?”高雲蘭壓低了聲音,倉促道,“開什麼玩笑?”

話音剛落,溫軻眯眼,面上有風來,他下意識地握緊了劍鞘。

驚聲如雷潮乍起,來人腳步快如捷風,桑海北城頭十八杆赤色大旗紛紛搖曳,溫軻身邊兩匹馬似是受了驚嚇,時而壓下腰肢,時而仰首欲掙,呼哧喘碎,驚慌失措。

落地老者髮髻斑白,一雙蒼老的眸子凝在溫軻臉上,和藹道:“閣下

是何人,可否報上名來?”

身邊乃是圈圈揚塵,溫軻頷首,面具後一雙眼瞳向上抬起,劍眉下壓道:“八屠山新進內門,山裡紅。”

“八屠山內門,高雲蘭。”

天下來桑海城挑戰薛白寂的人如同過江之鯽,能被江湖記住的挑戰者已是屈指可數,更何況能讓薛白寂親自來迎的?

據說薛白寂此人自坐鎮桑海,只親身迎過一人,那人乃是東趙迦葉的大主持,南犁大師,南犁何許人也?乃是舊榜上赫赫有名的金剛佛陀之師,即便東趙歸於長河,趙地為秦所得,秦皇除了不敢動迦葉一草一木,還出資出力,大興土木,六載擴了三山一河。

八屠山之名雖說如雷貫耳,但即使是如今的王道劍聖,八屠山的掌門,身份也沒到能讓薛白寂親自來迎的程度,區區兩個內門弟子,何德何能?

眾人心中難言難解,但大氣也不敢出,薛白寂做事,哪有道理可問?

“長壽樓變了。”

自城外到城內,直到長壽樓下,登樓時單手抓劍的男子這樣說。

老者走在前頭,聞言後微微一笑:“世間萬物皆會變,潮起潮落可,草木興廢可,國邦盛衰亦可,只是時機不同罷了。”

溫軻垂眸,一步步登樓,期間將老者的話語細細嚼碎,嚥下。

不知不覺握劍的手掌又緊了幾分。

三人至二樓,面罩男子輕聲道:“我來是有兩件事拜託前輩,第一件,前輩已經幫我做到了,至於第二件,我想,您應該也很清楚。”

“你變了,卻又沒變,看來她對你很重要。”

老者側首想要看溫軻的反應,見後者低頭不語,他隨意笑了笑繼續道:“就老夫來看,你對她也很重要。”

溫軻抬首,皺眉,冷聲道:“薛老前輩,此行長壽樓,並非是來聽這些沒頭沒尾的廢話的。”

薛白寂並沒有生氣,反倒嘆氣道:“你要找的人,是生是死,老夫不敢斷言,但她因老夫受的傷,不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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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府而坐,老者吩咐下人敬茶,男子依舊劍不離手,那侍者向來有恃無恐,眼中進不得沙子,看到男子劍不離身,心中雖說氣憤難受,可他知曉輕重,不敢多言,遞茶在案後便默默退去。

“戰於海。”

聞言後,溫軻握緊了劍鞘:“海里嗎?”

薛白寂看向溫軻,正要開口,卻見男子似乎想到了什麼,他沉面咬牙,起身,一字一頓:“蓬萊島。”

“公子年紀輕輕,居然也知道蓬萊島?”

蓬萊?

高雲蘭聽得雲裡霧裡不知所云,只得在一旁發愣,登樓入府後薛白寂遞給她一杯茶,也就將就喝著,見溫軻忽然起身,也手忙腳亂地支起身子。

“不管她在不在蓬萊,只要她還活著,我就一定會找到她。”

起身後的溫軻直走到門前,腳尖抵於門檻,側首,餘光瞥向尚在就坐的老者:“前輩,我們的債,今日便清了。”

老者搖頭:“非也非也,公子還欠老夫一樣東西,不過你放心,老夫會在桑海等著,不問期。”

“就怕前輩的命數不夠揮霍,等不起。”

遮面男子頷首一笑

滿須灰蒼的薛白寂擺擺手,伸出巴掌向上抬起,五指平攤,一雙渾濁中透著精芒的眸子彎成枯狡的月勾,望向溫軻,回笑道:“公子以命數為理,調侃老夫,是不是有些五十步笑百步之意?”

武榜第一,當年溫軻跨位連敗游龍,使得拖刀鬼刀崩,之後直衝雲霄,臨桑海戰長壽,卻輸得支離破碎,能把溫軻逼到這一步的人,何其厲害,薛白寂豈會看不出男子身體端倪。

溫軻身形停滯,不置可否。

兩匹高頭大馬迎著陽光,順著長街往北去,長壽樓簷前老者端茶眯眼而笑。

“我們不該回八屠山嗎,為何走北?”

高雲蘭皺著英眉,提韁驅馬到溫軻身側,壓低了聲音道:“我可告訴你,桑海城北上不遠,順著何儷城便可入隴了,秦國眼下郡縣雖初具規模,可在邊境還是嚴加防守,想要進隴可不簡單。”

“八屠山何時淪落到這等地步了,堂堂八屠山內門弟子,九州鳳毛麟角之輩,衝著區區大秦甲士,便投足不得?”

女子頓時來氣道:“出行前我不是和你說過,在外頭最好不要用八屠弟子的名號招搖過市嗎,你我身上都帶著價值連城的兵器,這要是被一些偷雞摸狗,賊心兇狂之人嗅到了,失了劍,可不得了。”

溫軻挺身拍馬,迎風笑道:“我何時說過要入隴州去了。”

“恕我直言,當今這個天下,你能去的地方少之又少,遠的不說,就是在閩州,在南宋郡,在這桑海城之內你都無法放開步子,你往北,莫非想去田饒,上吃田饒的貢團,下可走南吃東郭的燉肉?”

男子一笑置之,正要揮鞭,卻又被高雲蘭止住。

這位自八屠山內門出師多年的女子一本正經道:“我說,若真如我所言,那咱們別走北,走西出愧陽門直達東郭,先吃燉肉,再北上進田饒。”

“吃吃吃,就知道吃,”溫軻揚起馬鞭,在女子頭頂掠過,隨即笑道,“我不去東郭,也不去田饒,就在北門邊兒的驛站,送點東西罷了。”

“送什麼?”

溫軻收鞭拉馬:“號令。”

高雲蘭頗為鄙夷地瞥了男子一眼,陽下溫軻側臉如刀削,光鱗點點,女子剎那間失神,微微按下柔睫。

正要繼續驅馬往北,卻聽得身後一陣蹄踱,溫軻扯動馬韁,側眼望去,只見黑甲參差,短旗斜橫。

溫軻認得這黑甲,卻不識這短旗。

說是不識,其實不然,那旗上有字,用的乃是秦國的含篆,與閩州人不同的是,這旗上含篆字型優美,形式端莊,入目有虎威存留。

“據說當年秦國有姓為白,白家掌大秦兵權,三代將白長歌繪圖成雙鋒,往上推,二代白契橫坑屠七十萬,初代者,白禮不為將,乃是實實在在的文官,付左相位,寫一手絕頂好字,書法大成之時,天地變色,白禮破腕淌血,以書四字。”

高雲蘭望著那短旗上用黑絲繡的含篆,接話道:“秦,王,含,白。”

秦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