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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紅髮會

去年秋天,我到福爾摩斯的住所去拜訪。當我到達時,福爾摩斯正在和一位個頭不高、面色紅潤、紅頭髮、有些發胖的老者談話。我感到自己的到來有些唐突,正當我要轉身離開的時候,福爾摩斯突然拉住我,把我拽進了房間,並隨手把門關上了。

他高興地說:“親愛的華生,你來的太好了!”

“我看你正忙著,怕打擾你。”

“是啊,我很忙。”

“那我到隔壁房間等你吧!”

“別、別,威爾遜先生,這位是我的夥伴和助手華生,他曾經幫我處理過很多案子,我敢肯定你的案子他能幫上我很大忙。”

那位身材矮胖的先生從椅子裡起身,半站著向我點頭致意,從他厚眼皮下面的眼睛裡露出一絲將信將疑的眼光。

“你在長靠背椅子上坐吧!”他對我說道,隨後回到他那張扶手椅上坐了下來,兩手的指尖併攏,這是他思考問題時的習慣。“華生,我知道你和我比較像,不喜歡那些普通、平凡、單調的東西,而喜歡那些比較反常、稀奇古怪的事物。那麼有激情的你就把這些事情記錄下來,可以看出你很感興趣。其實,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說你所做的給我的那些冒險事業增添了光彩。”

“我的確對你辦理的那些案件感興趣。”

“你肯定記得,那天在我們聊到瑪麗·薩瑟蘭小姐所提的問題之前說的那段話:‘為了獲得更好的效果和超常的配合,我們必須深入生活,而它本身卻總是比大膽的想象更冒險。’”

“我倒是不太同意你的這個說法。”

“是嗎?醫生。不過你必須同意我的說法,不然的話,我將列舉一些事實,在這些事實面前你的道理就不攻自破啦,然後你還得承認我的看法。這位傑貝茲·威爾遜先生不錯,他一早專門跑來找我,跟我說了一件好長時間以來我所聽過的最稀奇古怪的事情之一。你應該聽我說過,最古怪、最獨特的事物常常並不是和比較大的罪行聯絡在一起,反而有時候和小的罪行有聯絡,有時候我很懷疑是不是有人犯了罪。目前聽威爾遜先生所說的,我還不能斷定這個案子是不是有人犯罪,但是事情的經過卻是我所聽過的再離奇不過的了。威爾遜先生,能不能請你把這件事從頭到尾的經過再說一遍,我之所以讓你從頭講,不光因為華生沒有聽到事情的開頭那部分,還因為這件事很怪異,我想從你口中聽到儘可能詳細的細節。通常,當我聽到一些能說明事情經過的情節時,我總能想起幾千個其他的類似案件來引導自己。但這次我必須承認,這件事情非常特別。”

那位矮胖的委託人直起腰,看起來有點兒驕傲的樣子,他從大衣裡面的口袋中掏出一張又髒又皺的紙鋪平在膝蓋上,他低頭看著上面的廣告欄。我開始打量起這個人來,試圖按照我朋友的方法,從其衣服或外表看出些什麼來。

不過,雖然這樣細看了一番,但是我並沒有得到多少資訊。從這個客人的外表看,就是一個很平常的英國商人而已。長得胖乎乎的,看起來有點兒浮躁,屬於反應比較慢的那種人。他上身穿一件稍顯不夠整潔的燕尾服,沒有扣釦子,露出裡面的一件土褐色背心,並且背心上還帶著一條艾爾伯特式的粗銅鏈,以及晃來晃去的中間有方孔的一小塊金屬裝飾物。下身穿著一條寬鬆的,但是布料下垂的灰格褲子。身旁的椅子上,一頂有點兒破損的禮帽和一件褪了色的棕色大衣放在那兒,很明顯能夠看到,大衣的線絨領子都有點兒皺褶了。在我眼裡,總的印象是,這個人除了那一頭火紅色的頭髮和臉上顯現出來的憤憤不滿的表情外,和常人沒什麼兩樣。

歇洛克·福爾摩斯憑著他那銳利的雙眼已經看出了我的想法。面對我疑惑的目光,他面帶笑容,搖了搖頭。“他有一段幹體力活的經歷,喜歡吸鼻菸,是個共濟會會員,去過中國,那段時間寫了很多東西。我只能看到這些很明顯的資訊,除此之外,我也推斷不出什麼了。”

傑貝茲·威爾遜先生突然從他的坐椅裡挺直了身子,雖然食指還在壓著那張報紙,可是眼睛已經往我的同伴這邊轉了過來。

他問道:“我的天哪!福爾摩斯先生,你居然知道我這麼多的事情,你是如何知道的?比如,我幹過體力活,這簡直比福音書裡說的還準確,我原來確實在船上當過木匠。”

“親愛的朋友,你只要看看你的這雙手就知道了,你的左手不如右手大,這說明你是用右手幹活的,所以才會導致右手的肌肉比左手更發達。”

“噢,那你是怎麼看出來我吸鼻菸和並且是共濟會會員的呢?”

“這一點我不能說出來,因為我相信憑你的理解力應該可以知道的。何況你違反了你們社團的嚴格規定,帶了一個弓形指南針模樣的別針。”

“嗯,是的,我把這個給忘了。但是又怎麼解釋我的寫作這件事呢?”

“還用多說嗎?事情已經很明顯了,那就是:你右邊袖子上整整五寸長的地方都被磨得發亮,而左袖手腕處常貼在桌面上的位置則有一個很整齊的補丁。”

“那去過中國是怎麼看出來的呢?”

“你的右手腕靠上一點的位置有一隻刺紋魚,這是中國的特色。對刺花紋我曾做過一點兒研究,甚至還專門就這種題材寫過文章。只有在中國才可以做到這種用細膩的粉紅色給大小不等的魚著色的絕技,而且你的錶鏈上掛著的一塊中國錢幣更讓人一目瞭然啊!”

傑貝茲·威爾遜不禁哈哈大笑起來。他說:“哎呀,我真是沒想到呢!一開始我以為你很神的,可是一旦說透了覺得也沒什麼神秘的啊。”

福爾摩斯說:“華生,糟了,我都忘了不該把什麼都說出來的。要做到‘大智若愚’才行,你是知道的,我本來就已經不怎麼為人所歡迎了,太實誠是會被人弄得一敗塗地的。威爾遜先生,你能幫我找到那個廣告嗎?”

“沒問題,它就在這兒呢!”在他回答的時候,手指就指在那欄廣告的中間呢!他說:“就是這兒,所有事情的起因都在這裡了。先生,你們自己看吧!”

我接過他遞過來的報紙,開始讀上面的內容:

紅發會:

因受原住美國賓夕法尼亞州的已故黎巴嫩人埃澤基亞·霍普金斯的遺贈,現留有另一空職,凡紅發會會員皆有資格申請。薪資為每週4英鎊,並無實質性工作,掛名而已。凡紅發男性,年滿21歲,身體健康,智力健全者皆可。應聘者請於星期一上午11時親自到艦隊街、教皇院7號紅發會辦公室鄧肯·羅斯處填寫申請,特此通知。

再把這則不一般的廣告讀了兩遍之後,我禁不住叫了起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福爾摩斯坐在椅子上禁不住格格地笑個不停,還一邊扭動著身子。這是他特別開心的時候才會這樣的。他說:“這個廣告非同一般,對吧?行了,威爾遜先生,下面你就徹底把有關你自己,還有跟你同住的人,以及這個廣告所帶給你的好處都一股腦兒地告訴我們吧!大夫,你記一下報紙的名稱和日期。”

“1890年4月27日,《紀事年報》,是兩個月以前的報紙。”

“嗯,好。行了,威爾遜先生,請開始說吧!”“哦,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如我剛才所說。”傑貝茲邊用手擦著他的額頭邊說,“我在離市區不遠的薩克斯—科伯格廣場開了個不大的當鋪。當鋪的生意很小,這幾年只夠我勉強支撐生活。以前是僱了兩個夥計,可是現在只能僱一個了。其實要不是這個夥計自願只拿一半的工資,我可能連這一個夥計都僱不起呢,而這個夥計之所以願意這樣,也是為了從我這裡學點兒做這個生意的門道。”

歇洛克·福爾摩斯問道:“這位大方助人的小夥子叫什麼名字?”

“他叫文森特·斯波爾丁。其實他也不是太年輕了,但是究竟多大了我還真不太清楚。福爾摩斯先生,我這個夥計是個特別精明強幹的人。我也明白,他本來是可以生活得更好,賺得比我這裡更多的。但是既然他願意,我就沒必要再去勸他多想什麼了。”

“噢,是真的嗎?那確實夠幸運的了,居然能以這麼低的工資僱到這麼好的夥計。估計像你這種情況的僱主中,可是很少見啊!但不知你的夥計和你的廣告是不是都很不一般。”

威爾遜先生說:“哦,他的身上肯定也是有點兒自己的小毛病的。他特別喜歡照相,他工作比較缺乏上進心,就喜歡拿著照相機亂拍。每次照完相就火急火燎地鑽到地下室去沖洗膠片去了,跟兔子一樣喜歡鑽洞。除了這個最大的毛病以外,總的來說,還算是個很好的員工,至少沒有什麼壞心眼。”

“我估計他現在還在你們那裡吧!”

對,先生。我的店裡另外還有一個14歲的小姑娘。這個小姑娘負責做飯、打掃屋內的衛生,我那裡總共就這麼幾個人了。因為我是單身,一直沒結過婚。先生,我們三個人在一起一直過著很平靜的生活。大家在一起生活,假使經營不善的話,欠了債就一起還。

“第一個來干擾我們生活的就是這則廣告。就在八個星期前的今天,斯波爾丁來到我的辦公室,手上拿著這張報紙。他說:‘威爾遜先生,我真希望上帝能賜給我一頭紅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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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他:‘怎麼會這麼想啊?’

他說:‘怎麼會?紅發會目前的職位又有個空缺。如果誰能獲得這個職位的話,那就等於發大財了。據我所知,現在他們那裡的空缺比找工作的人還多,被委託管理那筆資金的理事們現在都無計可施,因為有錢花不出去啊!假如我的頭髮能變顏色就好了,那我就可以去那兒享清福了。’

我又問他:‘那紅發會是怎麼回事呢?’福爾摩斯先生,你可能想象不到,我這個人一般都是待在家裡不出門的。因為我的生意都是別人主動上門的,不用我在外奔波自己找生意。所以我常常幾個星期都不出屋,因此也就對外面的事情知道得很少,也很喜歡打聽點外面的事情。

斯波爾丁瞪大雙眼反問我:‘你不會對紅發會的事都不知道吧?’

‘一點兒都不知道。’

‘你這樣一說,反倒讓我感到太不可思議了,要知道你現在就已經具備了應聘那個空缺的資格啊!雖然一年只有二百英鎊的工資,可是這個工作特別清閒,即使你同時有別的工作也沒關係,不會有衝突的。’

這下你們不難想象,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啊!因為這麼多年了,我的生意其實一直不景氣,如果能得到這筆額外的二百英鎊,那真是賺錢賺得太輕鬆了。

於是我就告訴他:‘你把有關這件事的所有情況都說給我聽聽吧!’

他就邊指著廣告邊說道:‘好,你看這裡,上面寫著呢!紅發會現在職位出現空缺,只要按照這廣告上的地址,到那裡辦理應聘手續就行了。對這個紅發會我知道一些,它的創建人是美國一個名叫埃澤基亞·霍普金斯的百萬富翁。這個人一向行事怪異。他自己也有一頭紅頭髮,並因此對所有紅頭髮的人都懷有很深厚的感情。在他去世後,大家才瞭解到,他把自己的巨額財產交付給財產受託管理人來管理了,他在遺囑中提出,要把他遺產的利息拿出來,作為提供給那些紅頭髮的男子做舒適工作的報酬。根據我已知道的資訊來看,這個工作待遇很不錯,但是做的工作卻特別少。’

我說:‘但是天底下有那麼多紅頭髮的男子呢,他們都會去應聘的。’

他回答:‘其實根本就沒有你所想的那麼多。你可以算一下,因為他要求的是,只限於倫敦人,並且一定是成年男子。因為這個美國人當初就是在倫敦發財的,所以他很想做點什麼以回報這個古老的城市。我還聽人說,他們要求的紅頭髮必須是真正的火紅色,淺紅色或深紅色都是不合格的,去申請也是沒用的。行了,威爾遜先生,要是你很想應聘的話,那就趕快去吧!不過,為了區區幾百英鎊,到時候要是有什麼麻煩,對你來說可能就不值了。’

二位先生,就像你們現在所看到的,我的頭髮屬於那種真正的火紅色。所以,我當時就想,要是需要為這個職位與別人進行競爭的話,那麼我肯定會比別人更容易勝出的。看起來文森特·斯波爾丁對這件事比較瞭解,所以我想到時候沒準他能幫上我一點兒忙。於是,我讓他把門窗關好,立刻陪我一起去應聘那個職位。他能平白無故地休息一天,當然很高興,因此我們暫時停止營業,按照廣告上所刊登的那個地址過去了。

福爾摩斯先生,我真是再也不想看到當時的那種場景了。一群來自不同方向、頭髮顏色深淺不一的人,根據廣告上所提供的地址,紛紛湧到城裡去應聘。艦隊街上到處都是紅頭髮的人群,遠遠看去,那一顆顆頭顱就像叫賣水果的小攤販手推車上的柑橘一樣多。一個小廣告,居然吸引了這麼多來自全國各地的人,真是太讓我意外了,而且這些人的頭髮更是五顏六色,什麼樣都有。比如稻黃色、檸檬色、橙色、磚紅色、肝紫色、土黃色,以及愛爾蘭長毛狗身上的顏色等。不過,跟斯波爾丁說的一樣,這裡面真正具有很純正的火紅色的頭髮並沒有多少。本來在見到那麼多人都在等待時,我是有點兒失望的,當時都想放棄了。可是斯波爾丁卻極力阻止住了我。他當時連推帶拉,將我從人群中拽到了辦公樓前面,並一直走辦公室的臺階前。樓梯上有兩撥人,一撥是正滿懷希望往裡去的,另一撥是垂頭喪氣從裡面出來的。我們拼了全身力氣才擠到人群裡面去,後來居然不知覺間被人群擠進了辦公室裡。

這位委託人停了一下,猛吸了一下手上的鼻菸,稍稍思索了一下,正準備接著說,福爾摩斯先生說話了:“你的故事真是太有意思了,請你繼續往下說。”

辦公室裡只有幾把木椅和一張辦公桌放在那裡。在那張辦公桌後面,一個頭髮顏色比我的還要紅的小個子男人坐在那裡。他會跟每一個走到他面前的應聘者談幾句,接著就會想盡辦法找出他們身上的毛病,以不合格作為結束。看來得到一個職位很困難。但是儘管如此,輪到我們的時候,這個小個子男人並沒有像對別人那樣挑剔,比剛才要和氣多了。我們剛走進去,他就把門關上了,開始和我們單獨談話。

我的夥計跟那人介紹說:‘這位是我的老闆傑貝茲·威爾遜先生,他想來應聘紅發會的空缺職位。’

對方馬上回答說:‘看起來他很適合我們這個職位啊!我們的所有條件他基本上都符合了。到目前為止,我記得好像沒有人頭髮的顏色比他更好了。’他往後退了一步,歪著頭,注視著我的頭髮好久,直看得我不知所措。然後他一個跨步走上前,一把拉過我的手,向我表示祝賀,告訴我,我已經被成功錄取了。

他說:‘看來我們已經找到所需要的人了。但是,很抱歉,為了謹慎起見,並且我也相信你是能夠理解我的心情的。’一邊說著,他一邊用兩隻手一把抓住我的頭髮,用勁地往上揪了揪,痛得我都叫了他才放手。然後告訴我:‘我看到你都流眼淚了。很明顯,我覺得你的條件太符合我們的要求了。不過我不得不小心,因為之前我們已經被騙兩次了。有兩個帶假髮的混蛋和一個染頭髮的差點兒騙了我們。他竟然用鞋蠟把頭髮染紅,你說惡不噁心?’說著他走到窗邊,衝外面嚷道:‘我們要的人選已經有了。’於是窗下馬上傳來一陣大失所望的嘆息聲,人群開始慢慢散開,朝各自來時的方向去了。他們走了之後,只剩下我和那個兩個紅頭髮的人了。

他說:‘我叫鄧肯·羅斯。我本人現在就是一個紅發會基金的受益者。威爾遜先生,你結婚成家了沒有?’

我回答:“一直沒有。”

他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

然後一臉嚴肅地說:‘哎呀!這事可是有點兒嚴重了!這樣的話只能讓我為你感到遺憾了。畢竟我們的創建人當初設立這筆基金的目的,一方面是為了更好地維護紅頭髮的人的生活,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讓紅頭髮的人越來越多。可你居然一直保持單身,真是太遺憾了。’

福爾摩斯先生,當我一聽到這些話,不禁覺得特別洩氣。當時我就在心裡想,這下完了,就要到嘴的肥肉吃不到了。不過他又想了一會,然後跟我說:‘這也沒什麼。’他說:‘要是換做另一個人的話,也許是個很大的不幸。不過,你的頭髮長得太好了,所以,我覺得我們應該對你這樣一個人破格錄取。那麼,你何時能來上班呢?’

我說:‘哦,這個可能不是太好處理了,因為我自己也有一個店鋪要照看。’

文森特·斯波爾丁在旁邊說道:‘沒關係,到時候還有我呢!’

我問:‘上下班的時間是怎麼安排的呢?’

‘從上午10點到下午2點之間。’

福爾摩斯先生,你知道,開當鋪的人生意大都是在晚上,尤其是在星期四、星期五晚上。而這也正是發工資的前兩天,所以,能在上午多掙點錢正是我最想做的,並且我對我的夥計也比較瞭解,店鋪要是交給他來照管應該是可以放心的。

我說,‘這個工作很適合我,那麼工資是多少?’

‘每週4英鎊。’

‘那工作職責呢?’

‘也就是掛個名罷了。’

‘掛名?什麼意思?’

‘噢,是這樣。也就是說,在整個工作時間內,你都必須待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或者最起碼不能離開那棟樓。一旦你離開了那裡,也就意味著你永遠主動放棄了自己的職位。關於這一點在創建人的遺囑上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即使你在工作時間內離開辦公室一分鐘都屬於違反了規定。’

我說,‘總共不過就4個小時而已,我肯定會寸步不離的。’

鄧肯·羅斯先生說:‘生病、有事或其他任何理由,都不能成為你離開的藉口。你務必踏踏實實地待在辦公室,要不然你就會失去你的工作。’

‘具體是幹什麼工作呢?’

‘你的工作就是抄寫《大不列顛百科全書》,這裡有這個版本的第一卷。你得自帶墨水、筆和吸墨紙,我們所能提供的就是這張桌子和這把椅子,你明天就可以來上班嗎?’

我回答:‘沒問題。’

‘那麼,傑貝茲·威爾遜先生,明天見吧,再次對你獲得這個重要職位表示祝賀!’他向我鞠了個躬告別。我也就馬上離開了那裡,和我夥計一起回了家。好運居然就這麼一下子光臨到我的頭上了,我真是高興得都不知道怎麼辦好了。

哦,我整整一天都在想著這件事,而一到晚上,我的心情就一下子低落了起來,因為我老覺得這是個騙局,雖然我不明白他們的目的是什麼,像這種有人立下遺囑或者給那麼多錢居然讓人做抄寫《大不列顛百科全書》這種簡單的工作,這都太讓人感覺不太現實了,文森特·斯波爾丁則想方設法安慰我。到快要睡覺的時候,我已經就這件事做出了決定,無論會發生什麼事情,我第二天都要去看看,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於是,第二天我花了一個便士,買來一瓶墨水、一根羽毛筆、七張大頁書寫紙,就出發到我工作的地方去了。

噢,讓我驚喜的是,事情很順利。有人已經幫我擺好了桌子,鄧肯·羅斯先生也早早到了那裡,準備指導我開展工作。他吩咐我,從字母A開始抄寫,安排好我的工作後,他就離開了,不過會時不時地走進來看看,詢問我工作進行的狀況。一到下午2點鐘,他就跟我告別了,還誇我抄寫得多呢!我剛離開辦公室,他就把門鎖上了。

福爾摩斯先生,事情就這樣往下進行著,而等到星期六的時候,那個人就來到我的辦公室,把4英鎊的金幣付給我,做為我一週工作的工資。下個星期也是如此,再過一個星期依然如此。我保持著每天上午10點到那裡上班,下午2點下班的時間規律。漸漸地,鄧肯·羅斯先生來得越來越少了,有時可能只在上午的時候過來一次。又過了一段時間,他就不再過來了。當然,我還是很小心地待在辦公室,因為我覺得他隨時都有可能過來的。何況這個工作的確很舒適,尤其對我來說更適合,我可不想丟掉這麼好的工作。

“就這樣,轉眼八個星期過去了。在此期間,我抄寫了‘男修道院院長’、‘盔甲’、‘建築學’和‘雅典人’等詞條。並且希望更加努力一些,這樣就可以很快地開始抄寫以字母B為首的詞條了。為此我花了不少錢買大頁書寫紙,我抄寫的東西幾乎堆滿了一個架子。可是,緊接著,這整個事情竟然一下子戛然而止。”

“戛然而止?”

“沒錯,先生。停止了。就在今天上午,我跟往常一樣,10點鐘準時去上班,可是我發現居然大門緊鎖,並且在門的夾縫中用圖釘釘著一張方形小卡片。喏,就是這個,你們可以看看。”

他手裡拿著一張大概有便條紙大小的白色卡片,上面這樣寫著:

紅發會已經宣佈解散,特此通告。

1890年10月9日

這張如此簡短的通告讓我們一下子沒看出來是怎麼回事,再看到站在後面的那個人一臉的懊惱與愁煩,這件事在我們看來簡直太滑稽了,讓我們暫時忘記了其他的事情,於是我和歇洛克·福爾摩斯兩個人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我們的委託人一下子著急了,臉紅脖子粗的,很惱火地嚷道:“你們覺得很好笑嗎?要是你們除了會笑話人,不會幹一些有意義的事的話,我立刻找別人去。”

福爾摩斯大聲說:“不,不要這樣。”他將已經激動得站了起來的威爾遜按回到椅子裡,同時說道:“我保證不管怎樣都要接手你這個案子,它真是太非同一般了,讓人感覺很稀奇。不過要是你不介意的話,我想說,這件事確實是有點兒可笑。請問,在你看見了門上的卡片之後你做了什麼呢?”

先生,我太驚訝了,一時間感到手足無措。我向辦公室附近的鄰居打聽,可是,他們好像沒有一個人知道這件事。最後,我去找房東,他就住在樓下,是做財務的。我讓他告訴我紅發會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他說,對這個團體根本就沒聽說過。我又接著向他打聽鄧肯·羅斯先生的身份,他說他也不認識。

我說,‘嗯,就是住在7號的那位先生。’‘噢,你是說那個紅頭髮的人?’

‘對。’

他說:‘噢,他叫威廉·莫里斯,是個律師,他是暫時租住的,因為他的新房子還沒有裝修好,昨天他剛好搬走了。’

‘我到哪兒可以找到他呢?’

‘噢,可以去他的新辦公室看看,我知道他的新地址。沒錯,是愛德華王街17號,就在離聖保羅教堂不遠的地方。’

福爾摩斯先生,我一點兒都不敢耽擱,立刻到他那裡去了。可是,我找到那兒一看,居然是個護膝製造廠,而且那裡的人都不知道這個叫威廉·莫里斯或叫鄧肯·羅斯的人。

福爾摩斯問道:“那你後來又做什麼了呢?”“我就回家了。我只好很不情願地接受了夥計的勸告,但是,他的勸告不能從根本上解決我的問題。他只是說,只要我能耐著性子等待,應該會有來信說明這是怎麼回事的。可是,福爾摩斯先生,這些話我怎麼能聽得進去呢?我不想就這麼輕而易舉地失去這麼好的工作。後來我聽說你願意幫助無計可施的窮人出謀劃策,所以我就馬上來找你了。”

福爾摩斯先生說:“你的做法是很明智的。你這個案子很不一般,我倒是很樂意接手你的案子。根據你所說的情況來看,這裡面的問題可能要比實際上看上去的要複雜嚴重得多。”

傑貝茲·威爾遜先生說:“已經很嚴重了!你要知道,我這樣的話意味著每個星期損失4英鎊啊!”

福爾摩斯又說:“從你的角度來看,我覺得你是不必對這個非同一般的團體有什麼怨言的。恰好相反,根據你所告訴我的情況,你在這中間已經賺了30多個英鎊呢!何況你還從抄寫那麼多以字母A為詞頭的詞中增長了很多知識呢!在這件事上你一點都沒有吃虧啊!”

“是沒有吃虧。不過,先生,我總得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吧,那些人到底是做什麼的?他們為什麼要跟你我開這個玩笑?當然如果確實是開玩笑的話。要知道這個玩笑讓他們花了32個英鎊呢,這可不是個小數目。”

“這一點你放心,我們會儘量幫你查明的。不過,威爾遜先生,請你先回答我幾個問題。第一,那個讓你看廣告的夥計在你那裡幹多長時間了?”

“在這件事之前大概一個月左右吧!”

“他是經由什麼途徑到你這裡來的?”

“根據我登的廣告應聘過來的。”

“當時就他一個人來應聘的嗎?”

“不是的,應聘的一共有十幾個人呢!”

“你怎麼會選中他的呢?”

“因為他看起來心眼比較靈活,而且花費不多。”

“他實際上就領半份工資?”

“沒錯。”

“這個夥計長什麼樣子?”

“個子很矮,但是比較健壯,辦事利落。雖然有30來歲了,但是臉的皮膚卻比較潤滑。他額頭上有一塊白色的傷疤,應該是被硫酸燒傷的。”

福爾摩斯不由得從椅子裡坐直了身子,表現出一種異常的興奮。他說:“這些我都想到了,那你是否注意到他的兩隻耳朵穿了戴耳環的孔?”

“看到了,先生。他告訴我,那是他小的時候讓一個吉普賽人給他穿的孔。”

“噢,他現在還在你那裡做事嗎?”福爾摩斯說,然後又開始陷入思考中了。

“噢,對,我剛從家裡過來時他還在呢!”

“當你不在店鋪裡的時候,都是他來照看的嗎?”

“先生,在工作上面,我對他是很滿意的,何況上午本來就生意不多。”

“好了,威爾遜先生,一兩天之內就會把這件事的結果告訴你。今天是星期六,我想到星期一這件事就該有個定論了。”

客人走後,福爾摩斯對我說道:“行了,華生,從你的角度來看,這件事怎麼進行分析呢?”

我如實相告:“我覺得這件事有點兒太奇怪了,我沒有看出問題所在。”

福爾摩斯先生說:“根據我的經驗,越感到稀奇的事情,等到一旦弄清事實真相以後,你就會發現,一切其實都很平常,並沒有那麼神秘。實際上,反倒是那些看似普通、沒有什麼特點的案件才更讓人捉摸不透呢!這就跟一個人一樣,臉孔長得越是一般的人越難以辨認出一個人的好壞。不過,我需要抓緊時間去把這件事給辦了才是。”

我問他:“那你下面打算如何做呢?”

他回答:“抽菸。這個問題需要把三鬥煙都抽完才能找到解決的辦法。同時,我希望一個人思考50分鐘,在此期間,你就不用和我說話了。”他蜷縮在椅子裡,開始閉上眼睛,進入靜坐狀態,瘦瘦的膝蓋快要碰著他那鷹鉤鼻子了。嘴裡叼著他那只黑色陶製菸斗,看起來特別像某種珍禽的又尖又長的嘴。看他那個樣子,我還以為他睡著了,所以,我也忍不住打起瞌睡來。忽然,他從椅子裡一下躥了起來,臉上是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並隨手把菸斗放在了壁爐臺上。

他說:“今天下午在聖詹姆士會堂有一場薩拉沙特的表演。華生,你覺得怎麼樣?下午可以暫時不用照看病人,花幾小時的空閒去看看嗎?”

“我今天倒是不怎麼忙,我的工作一向是可以隨時離開的。”

“那好,把帽子戴上,咱們過去吧!等一下在經過市區時,我們就順便用點午餐吧!我發現演出的節目單上有不少是德國音樂。相比較義大利音樂和法國音樂而言,我覺得德國音樂要動聽多了,而且更能引人深思。我正好需要自我反省一下。我們出發吧!”

我們先坐了一段地鐵到奧爾德斯蓋特,然後步行了一小段路,我們便到了薩克斯—科伯格廣場,這兒正是我們上午所聽說的那個奇怪的故事事發地點。這是一個很狹窄的巷子,眼前一幅破敗雜亂的景象,四排兩層的灰暗磚房被圍在一個帶著鐵欄杆的圍牆內。院子裡有個草坪,不過因為沒人修理,一片雜草叢生。草坪上還有幾簇枯萎的月桂小樹叢,在煙霧騰騰的環境中堅強地生存著。在街道拐角的一所房子上方,有一塊寫著“傑貝茲·威爾遜”幾個白色大字的棕色木板和三個鍍金的圓球,這個招牌告訴我們,我們的紅頭髮委託人做生意的鋪子就在這裡。歇洛克·福爾摩斯停在了那棟房子前面,歪著頭對它仔細觀察了一番,皺紋密佈的眼皮下一雙眼睛閃閃發光。然後他又慢慢地踱著步子,回到街上,再走回到那個拐角,眼睛卻一直盯著那棟房子不放。最後,他回到那家當鋪所在地,使勁拿手杖敲打了兩三下路面,然後就走到當鋪門前去敲門。門很快就開了,從裡面走出一個一看就很精幹、鬍子也颳得乾乾淨淨的小夥子。

福爾摩斯說:“打擾了,我想跟您打聽一下路,請問從這裡到斯特蘭德怎麼走?”

那個夥計馬上回答:“從這裡往前走,到第三個路口往右拐,然後再在第四個路口往左拐。”說完就馬上把門關上了。

當我們離開那兒的時候,福爾摩斯說:“我覺得這個小夥子確實很精幹。依我看,他算是倫敦城裡第四個最精幹的人了。不過至於膽識嘛,他能不能數第三我還有點說不準,對他我還是知道一點兒的。”

我說:“顯而易見,威爾遜先生的這個夥計在整個紅發會神秘事件中發揮了很關鍵的作用,我想你去跟他問路只是為了看一看他的反應吧!”

“不是去看他本人。”

“那是看什麼?”

“想看看他褲子膝蓋怎麼樣?”

“那你看到什麼了嗎?”

“看到了。”

“你敲打路面是為了什麼?”

“我的親愛的醫生,現在可不是你發問的時候,而是需要我們仔細觀察的時候。你要知道,我們現在可是正在我� ��對手的領地上呢!對薩克斯—科伯格廣場的情況我們已經瞭解一些了,現在我們去廣場後面再檢查一下吧!”

從偏僻的薩克斯—科伯格廣場的拐角轉過彎,在我們面前的道路上出現了一種完全不同於剛才的景象,這就跟一幅畫的正反面一樣,完全是兩碼事。這是一條從市區通往西北的一條寬闊大道。整個街道上到處都是做生意的人,來來往往的人流把整條街道都堵住了。人流中,大家各自向著不同的方向,川流不息。因為蜂擁而至的行人,整條街道都被人踩得發黑了。看著那一排華麗的商店和鱗次櫛比的商業大樓,我們真是難以想象這些樓竟然是剛才所看到的那邊的一片死寂的廣場是一體的。

福爾摩斯在一個拐角站住,往那一排房子看了過去。他說道:“我很想把這些房子的順序給記在腦子裡。我的一個愛好就是想要很精確地把倫敦瞭解透。這裡有一家叫莫蒂然的菸草店,那邊是一家賣報紙的鋪子!再往前是城市與郊區銀行的科伯格分行、素食餐館、麥克法蘭馬車製造廠,然後一直延伸到另一個街區。行了,醫生,我們的工作已經結束了,可以去放鬆一下了。我們要一份三明治和一杯咖啡,然後去音樂廳轉轉,那是個充滿了悅耳動聽的音樂的場所啊,而且也不會有紅頭髮委託人給我們出難題來打攪我們。”

福爾摩斯是個充滿激情的音樂家,他在演奏和作曲方面都達到了一流的水平。下午半天的時間裡他都滿懷喜悅地坐在觀眾席裡,在音樂的節拍中,他輕輕地舞動他瘦長的手指,帶著微笑的臉上,一雙眼睛裡卻含著憂傷,如入幻境。這時的福爾摩斯與平時大不一樣了,那足智多謀、鐵面無私的大偵探,能夠機智靈活地將那麼多案件快速處理的大偵探,此時完全與往日不一樣了。在他身上,因為那種古怪的雙重性格,常常使他表現出異於常人的地方,就像我一直以為的那樣,他的敏銳、細心與偶爾出現在他身上的詩意的狀態對比非常明顯。他的性格決定了他的這種狀態,即容易從一個極端走到另一個極端,有時他看起來很沒精神,但是有時候又是那麼的充滿激情。據我所知,當他連續幾天坐在扶手椅中陷入沉思中的時候,正是他最嚴肅的時候,而一旦產生了強烈的追捕慾望,又會讓他的思想完全被它所支配,這時也就是他的推理能力最強的時候,許多人對此很不理解,都把他看做了全知全能的人。那天下午,我從他在聖詹姆士會堂沉醉於音樂的表現意識到,被他追查的人要倒黴了。

我們聽完音樂以後,走出來時,他問我:“醫生,看來你是需要回家了吧?”

“是的。”

“我可能還要耽擱幾小時,需要把一些事情處理一下才行,這件發生在科伯格廣場的案件可是個大案子啊!”

“何出此言?”

“我敢確定有人正在密謀策劃一起重大犯罪活動,並且我相信我們是可以及時阻止他們的。不過,今天是週六,這樣事情就比較麻煩了。所以,你今晚一定要幫幫我。”

“具體什麼時候?”

“大概10點鐘就差不多了。”

“那好,我在10點時就去貝克街!”

“太好了。但是,醫生,我估計到時候可能會有點兒危險,所以最好把你以前在部隊裡用過的那把手槍帶在身上。”他跟我揮了揮手,就轉身離去,很快從人群中消失了。

可以說,我自認為在我的朋友中並不是屬於太笨的人,可是一旦和歇洛克·福爾摩斯接觸,就老是感覺有壓力,覺得自己太笨了。比如現在的這件事就是這樣,他的所見所聞與我沒什麼區別啊!可是一聽他說話你就會很清楚地看出來,他不但對已經發生的事情都已經了然於胸,而且對將要發生的事情也能早早地判斷出來。可是我此時卻還懵懵懂懂呢!根本無法判斷事物的本來面目。坐車回家的路上,我又把今天的事情在腦子裡梳理了一番,從我們的紅頭髮委託人開始莫名其妙地幫人抄寫《大英百科全書》,然後是我們到薩克斯—科伯格廣場進行調查,最後到福爾摩斯在與我分手時說的重大陰謀。夜間我們要去幹什麼呢?幹嗎要帶著槍?我們的目的地是哪兒?要去幹嗎?根據福爾摩斯的暗示,當鋪裡的那個顯得很年輕的夥計看來是個危險人物,這傢伙可能會耍花招。我越想把這件事情理順,越是沒有個結果,最終剩下的只有失望,於是乾脆置之一邊,等到晚上自然可以看到結果。

我9點15分的時候從家裡出發,從公園裡穿過去,再橫穿過牛津街,然後就到了貝克街。一到那兒就看到有兩輛雙輪雙座馬車停在門口。我剛走進過道就聽到樓上傳來說話聲,當我走進福爾摩斯房間裡時,正見到他在和兩個人興高采烈地說著話呢!其中一個人我認識,是警察局的官方偵探彼得·瓊斯。另一個高個子男人顯得特別瘦,臉色黃黃的,頭上戴著一頂亮閃閃的帽子,上身穿一件厚厚的、非常考究的禮服大衣。

福爾摩斯說:“好了,人都已經到齊了。”他一面說話,他一面扣上粗呢上衣的釦子,並把他那根笨重的打獵鞭子從架子上取了下來。他又說:“華生,我想蘇格蘭場的瓊斯先生你應該已經認識了吧?就讓我給你介紹一下梅里韋瑟先生吧。今晚我們行動少不了他呢!”

瓊斯態度很傲慢地說:“醫生,你看,我們又在一起成搭檔了。我們這位朋友可是個追捕能手呢!只要有一條老狗幫助他,他就可以擒住獵物。”

梅里韋瑟卻明顯有點兒情緒低落:“我只希望這次追捕能夠成功,不要無功而返。”

瓊斯先生依然很傲慢地說道:“先生,對福爾摩斯先生你應當有信心才對,他總是有自己的做事方法。不過請不要見怪,以我的觀點來看,這套辦法有點太理論化,並且比較怪異。不過總的來說,他還是很具備一名優秀偵探的素質的,像在肖爾託兇殺案和阿格拉珍寶大盜竊案中,他的判斷都比官方偵探更加正確,我說這些可是從實事求是的角度來說的。”

梅里韋瑟很贊同地說道:“瓊斯先生,對你的說法我表示贊同。但是,有一點我需要宣告,這讓我失去了打橋牌的機會,我可是27年來第一次在星期六晚上未打橋牌。”

歇洛克·福爾摩斯說:我向你保證,今晚將是你下過的賭注中最大的,而且場面絕對更加驚心動魄。梅里韋瑟先生,對你來說,賭注約值30000英鎊,而對於瓊斯先生來說呢,賭注就是你想要逮捕的人。

“梅里韋瑟先生,約翰·克萊這個傢伙,不僅是殺人犯、盜竊犯、搶劫犯,還是詐騙犯,年齡雖然不大,但卻是那一夥罪犯的首領。這是個值得關注的人物,我覺得逮捕他應該是目前頭等重要的事情,甚至比抓捕倫敦的所有罪犯都重要。這個年輕人的祖父是王室公爵,他本人在伊頓公學和牛津大學讀過書。他是個頭腦特別靈活的人,可以說跟他的手一樣靈活,儘管我們隨處都可以發現他的蹤跡,可是卻一直找不到這個人。他這個星期可能會在蘇格蘭把人家的一個兒童床給砸了,而另一下星期可能又會在康沃爾籌建一個孤兒院。這麼多年我一直在跟蹤他,但是竟然一次都沒撞見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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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願今晚能夠有幸見到他。這個約翰·克萊我也曾與他打過兩次交道。對你剛才說的他是個盜竊集團的首領,我表示同意。行了,已經10點多了,我們該出發了。要是你們倆選擇坐第一輛馬車的話,我就和華生在後面坐第二輛馬車。”

一路上,歇洛克·福爾摩斯一直沒怎麼說話,在車廂的座位上仰著身子,一邊嘴裡哼著下午剛聽過的曲子。馬車在好像永遠也走不完的馬路上行駛著,因為煤氣燈的緣故,路上顯得霧濛濛的,就這樣我們一直來到了法林頓街。

福爾摩斯告訴我:“我們已經快到了,現在跟你介紹一下他們兩個人的情況。梅里韋瑟雖然是個銀行董事長,但是他自己對這個案子很感興趣,所以就來了。而瓊斯呢,之所以讓他和我們一塊來,是有考慮的。雖然從他所從事的行業來說,他就是一笨蛋,但是他還算是一個好人。在他身上有一個長處值得利用,那就是,在抓捕罪犯時,萬一罪犯溜走了,他可以像勇猛的獒狗一樣去幫我們追上他們。好,我們已經到了,他們還在等我們呢!”

眼前正是我們今天上午來過的那條街,當時這條街上到處擠滿了人,特別擁擠。打發走了馬車,我們在梅里韋瑟先生的帶領下,透過一條狹窄的通道。他給我們開啟了旁邊的小門,我們跟著走了進去,發現裡面有條小走廊,而在走廊的盡頭有一扇大鐵門。梅里韋瑟先生把那扇鐵門開啟了,進門後又看到一個盤旋式的石板臺階,它通向另一扇讓人看了很害怕的大門。梅里韋瑟先生停了下來,先點亮手提燈,接著便把我們帶到了另一條通道前。通道裡有一股泥土的氣息,沿著通道走下去,又看到了第三道門,然後再開啟這第三道門就進入了一個有著龐大拱頂的地下室,那裡堆滿了箱子。

福爾摩斯從梅里韋瑟先生手裡拿過提燈,舉起來往周圍看了看。他說:“看來從這個地下室上面突破的話有點難度啊!”

梅里韋瑟先生用手杖敲了敲地上的石板,一邊說道:“從地下突破也很有難度啊!”然後立刻抬起頭來,衝我們很驚訝地說道:“咦!好像是空的呢!”

福爾摩斯很不高興地衝他們厲聲說道:“你能不能保持安靜!你的行動已經影響了我們這次遠道而來的勝利成果了。我希望你最好還是找個箱子坐下來,不要再弄出什麼動靜好不好?”

穿著考究的這位梅里韋瑟先生只好滿臉委屈地坐到了一隻板條箱上。只見福爾摩斯雙膝跪在鋪著石板的地上,一手拿著提燈,一手拿著放大鏡,開始對石板間的縫隙進行仔細檢查。一會兒工夫,他就檢查完了,然後挺身站了起來,順手將放大鏡放回口袋裡。

他說:“看來我們至少要等上1個小時了,因為只有那個善良的當鋪老板睡熟了以後,他們才敢採取行動。一旦這個老闆睡熟了,他們就會馬上採取行動,這樣才能給他們自己留出足夠多的逃跑時間。醫生,我想你肯定已經猜到是怎麼回事了吧!我們目前所在的地下室正是倫敦一家大銀行市內分行的地下室。梅里韋瑟先生就是這家銀行的董事長,要想知道倫敦的那些膽大包天的罪犯為什麼會對這個地下室如此有興趣,你可以問問他。”

董事長低聲告訴我:“這裡存有法國黃金,根據我們得到的訊息,我們知道可能有人在打它的主意。”

“法國黃金?”

“對,就在幾個月之前,有一個好機會可以讓我們增加黃金儲備,因此我們就向法蘭西銀行借了30000法國金幣。因為我們總是沒時間開啟箱子把這些錢取出來,就一直存放在地下室裡,就在我屁股底下的這個板條箱子裡,就有兩千個用錫箔層層包裝起來的法國金幣。我們的黃金儲備目前擁有的數量大大超過了一家分所平時的儲備量,所以董事們一直對此放心不下。”

福爾摩斯說:“他們不放心是對的。現在該我們好好籌劃一下我們的計劃了。我估計,不用一個小時,我們就可以看到事情的真相了。好了,梅里韋瑟先生,我們來把這個暗色提燈用布燈罩上吧!”

“難道就這樣在黑暗中守株待兔嗎?”

“大概得這樣了。本來我身上是帶了一副牌的,因為我們正好是四個人,還能讓你繼續有機會打橋牌。可是我沒想到對方已經做好準備了,所以現在還是小心一點為好,必須避免漏出亮光的危險。我們現在需要做的是,先要把位置選好,雖然我們會讓他們預料不到,但是還是小心一點比較好,要知道他們可都是一幫不要命的傢伙,弄不好會傷了我們的。所以,我將站在這個板條箱後面,你們都到那些箱子的後面躲起來。到時候我用燈光照向他們,然後你們就趕緊跑過去。華生,要是他們膽敢開槍,你不要心慈手軟,直接把他們打倒。”

子彈早已裝在了槍裡,我把手槍拿出來,放在我正蹲著的身後的那個木箱上面。福爾摩斯快速地把提燈給罩了起來,眼前一片漆黑,這可是我第一次在如此漆黑的地方待著。只有從被烤熱了的金屬身上發出的氣味才能讓我們意識到,燈仍然亮著,一旦收到訊號就會馬上亮起來。我的神經繃得緊緊的,在默默地守候著。而那猛然陷入黑暗的陰溼寒冷的地下室,讓人突然感到很壓抑,並有點情緒低落。

福爾摩斯低語道:“他們的退路只有一條,即退到屋子裡去,然後再跑向薩克斯—科伯格廣場。瓊斯,我想我此前交待你的事情都應該照辦了吧?”

“是的,在前門那裡有一個巡官和兩個警官已經守著了。”

“那就是說,我們已經把敵人的所有後路都堵死了,現在我們唯一要做的事就是靜靜地等待。”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往前走著!後來我們看了一下時鐘,當時我們一共等了1小時15分鐘,可是那時我的感覺就像是等了一夜一樣,覺得天好像就要亮了。因為我一直保持著一種姿勢不敢動,結果把自己累得手腳都麻了。我的神經此時已經緊張到了極點,不過聽力倒是很敏銳,不管是同夥們輕輕的呼吸聲,還是大個子瓊斯粗重的吸氣聲,以及銀行董事長輕微的嘆息聲,我基本上都能聽出來。沿著我前面的箱子望過去,我突然看到從石板縫裡冒出了一點點的亮光。

剛開始的時候,那只是一會兒閃一會兒滅的星星點點的亮光,緊接著那些亮點變成了一個光束。一愣神的功夫,地板上閃出一條裂縫,突然從裡面冒出一隻手,這只手又白又光滑,跟女人的手差不多。它在亮著光的那個位置摸索著。前後有一分鐘左右,這隻手漸漸地伸出了地面。然後猛地一下又縮了回去。周圍重新陷入一片漆黑中,只剩下一點兒灰黃色的亮點照著石板縫。

但是,那只手剛消失了一會,這時地板下一種刺耳的撕裂聲響突然傳了過來,一塊白石板從地板中央被掀翻了過來,馬上就在原地出現了一個正方形的缺口。緊接著,缺口裡一下子射出一線的提燈光亮。緩緩地,一張很清秀的娃娃臉露了出來。他很警覺地向四周掃視了一圈,然後雙手扒著那個缺口的兩邊,慢慢升出了地面,最後整個人都出現在大家面前。然後他又伸出手,拉上來一個同夥。這個人也跟他一樣,屬於那種比較靈巧的小個子,臉比較白,頭髮亂蓬蓬的,呈紅色。

他低聲對他的同伴說道:“一切都很順利。鑿子和袋子都帶來了吧?哎呀,糟了!艾奇,往下跳,往下跳,讓我來對付他們!”

話未落音,歇洛克·福爾摩斯早就一下子跳了起來,奔過去一把揪住這個偷偷闖入者的衣領。同時另一個人一下子跳下了那個缺口,接著就聽到一聲撕破衣服的刺啦聲,雖然瓊斯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襟,但是還是讓他逃掉了。這時一道亮光閃了一下,剩下的那人手裡掏出了一支左輪手槍,但還來不及扣動扳機,福爾摩斯一鞭子揮去,一下子正中那個人的手腕,只聽“當”的一聲,手槍掉在了石板上。

福爾摩斯不動聲色地說道:“約翰·克萊,不要白費勁兒了,你逃不出我的手心了。”

對方居然很平靜地回答道:“也許是這樣,不過我想我的同伴會平安無事的,雖然你們抓住了他的衣襟。”

福爾摩斯說:“放心吧,門口有三個人正在那邊等著他呢!”

“噢,真的嗎,看來你們考慮得很周到啊,請允許我向你們致敬!”

福爾摩斯回答:“客氣。客氣。不過我覺得你出的那個紅頭髮的主意也挺不錯的。”

瓊斯說:“你很快就會和你的同伴在一起了,他從洞裡跳下去的動作居然比我還快。把手伸出來,讓我銬上。”

當手銬銬住我們俘虜的手腕時,他說:“你們難道不知道我是皇族後代嗎?我希望把你們的髒手拿開。另外,我還希望你們能在跟我說話時,時刻不要忘了用‘先生’和‘請’字。”

瓊斯瞪圓了眼,強忍住笑說道:“那好吧,嗯,‘先生’,‘請’你上臺階吧,等上去以後,我們會僱一輛馬車將閣下送往警察局去,你覺得這樣可以嗎?”

約翰·克萊很平靜地說道:“這還差不多。”他衝我們三個人微微鞠了個躬,便默默地在警探的押送下走了出去。

大家相繼跟著也從地下室走了出來。這時,梅里韋瑟先生說道:“對你們的付出,我真是感恩不盡。很顯然,這是一樁精心謀劃的銀行盜竊案,而幸虧你們想出了這麼周詳的方案,才使得這件案子這麼快就告破了。”

福爾摩斯說:“我本人也正有幾筆賬要跟約翰·克萊清算,不過我想我為這個案子花的錢,銀行應該會付給我的。除此以外,更重要的是我從這個案子中得到比這多得多的回報,那就是這次破案的經驗,這是任何東西都不能比得了的。其實,僅僅聽那紅發會的非同一般的故事就已經讓我大受裨益了。”

早上,我和福爾摩斯在貝克街喝加蘇打水的威士忌酒時,福爾摩斯解釋說:“華生,你瞧,事情其實顯而易見,這個所謂的紅發會和他們那則亂七八糟的廣告,還有什麼抄寫《大英百科全書》這些事情,最終都只有一個目的,就是為了把那個糊塗老闆每天給支開幾個小時,然後趁他不在店鋪裡的時候作案。可以說沒有比這種做法還新奇的了,一般人很難想出這麼絕妙的方法,而這一點表明,克萊還是很有頭腦的。他利用店鋪老闆的頭髮顏色,並用每週4英鎊的代價做為誘餌來引他上鉤,而這點錢顯然對於對他們這種做大買賣的人來說,成千上萬英鎊才是他們的目標,所以這點兒錢也就不算什麼了。於是,他們便刊登了那則廣告,然後其中一個人臨時租一間辦公室,另一個人負責去鼓動那個老闆去應聘。他們聯合起來,最終以保證那個老闆能夠於每天上午離開他的店鋪。其實,在我知道那夥計自願領一半工資的時候起,我就看出,他去那兒做事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但是,他的動機你是怎麼推斷出來的呢?”要是那個店裡有女人的話,我可能會往那些風流韻事的角度去猜想。但是,事實絕不是所想象的那樣。因為這個當鋪老板做的只是小本生意,當鋪裡更沒有什麼貴重的物品,他們不至於為此費盡心機,還要花那麼多冤枉錢。所以,由此判斷,他們的目標是在別處,而不是在當鋪。那是什麼呢?於是,我又想到這個夥計喜歡照相的問題上,老闆說這個夥計經常神出鬼沒於地下室。而一旦想到地下室,也就找到了破解這個離奇案件的線索。後來,透過對這個夥計的調查才知道,我的對手竟然是倫敦城裡遇事最冷靜,也是最膽大的罪犯之一。他這麼喜歡在地下室裡活動,而且搞了這麼長時間,不禁會讓人產生疑問,會搞些什麼活動呢?最後,我確定,唯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挖一條通往其他樓房的地道。

等到我們到現場一考察,我心裡就有數了。當時你對我用手杖敲打人行道的舉動感到很驚訝,是吧?其實我當時這樣做就是為了弄清楚地下室是朝前延伸的還是朝後延伸的。結果我透過敲打知道,它是朝後延伸的。接著我就去按了門鈴,如我所預料的,那個夥計為我們開了門。雖然此前我們打過交道,不過我們之間一直沒有見過面。我當時都沒去看他的臉,而只是想要看他膝蓋的情況。你肯定也看到了,在他的褲子膝蓋部位,看上去又髒又破。這些情況告訴我們,他一定耗費了很多時間在挖地道。這樣一來,就只剩下了最後一個問題,那就是他們挖地道的目的是什麼?於是,我站在那個拐角觀察了一下周圍的情況,發現在那位朋友的房子竟然與郊區銀行相連。這下我就知道,我已經把問題給完滿解決了。當我們在聽完音樂出來,各自分手之後,你回家了,而我則去走訪了蘇格蘭場和這家銀行的董事長,最後就出現了你所看到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