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1894年的工作，都記錄在3本厚厚的手稿裡面。從那樣豐富的材料裡，選出一些最能說明我朋友特殊才能又最富於趣味的案例，對我來說是非常不容易的。在我翻閱的那些手稿裡，我們可以看到令人惡心憎惡的“紅水蛭事件”和銀行家克羅斯比的悲慘之死；還可以看到那些在英國古墓內的奇特陪葬品以及阿德爾頓慘案；甚至能看到著名的史密斯—莫蒂默繼承權案件。在這一段時期，福爾摩斯曾得到法國總統的親筆感謝信，被授予了法國勳章，因為他曾追蹤並逮捕了布羅瓦街殺人犯赫裡特。雖然這些都可以寫成非常好的故事，但是總的來說，這些故事都比不上發生在約克斯利舊居的那個故事。在那個故事裡，有著很多讓人緊張的情節，不僅有許多波折，更有青年威洛比·史密斯之死。
那是11月底的一個深夜，外面狂風暴雨，我和福爾摩斯靜靜地坐在一起，他拿著一個高倍放大鏡仔細地辨認殘留在一張紙片上的模糊字跡，而我在專心致志地讀著一篇新發表的外科學論文。貝克街上的狂風呼嘯著橫掃一切，窗戶被雨點猛烈地敲打著。我感到很奇怪，在這方圓16千米內全都是人造建築而且是市中心的地方，卻仍然清楚地感覺到大自然對人類的威脅有多麼的無情。在大自然極大的力量面前，我還意識到，整個倫敦也許比野地裡的小土丘堅固不了多少。我走到窗戶旁邊，望著那寂靜無人的街道，泥濘的小路上出現了一縷燈光，馬路也被那縷燈光照得發亮，一輛單騎出租馬車正濺著泥水從牛津街駛過來。
“華生，我們幸好今天晚上沒出門，我剛才做了不少十分費眼神的工作。在我看來，這不過是一所15世紀後半期一家修道院裡使用過的記事簿。嘿！嘿！你聽到什麼聲音沒有？”
嗒嗒的馬蹄聲，還有車輪子撞擊人行道石頭邊的聲音，從呼呼的風中傳來，我看到在我們門前，那輛馬車停了下來。
馬車裡走出一個人來。“那個人要幹什麼？”我喊道。
“什麼？他肯定是要找我們。可是我們還要準備那些應付壞天氣用的各種東西，比如外套、圍巾、厚鞋子之類的。等一等！出租馬車離開了！這下好了！他如果想要請我們出去，馬車一定會在他的吩咐下留在下面等著的。華生，其他人都早早地睡了，你快下去給他開門吧！”
客人剛在門廳的燈下站住，我就認出他來了——那是年輕的斯坦利·霍普金斯斯斯——一個很有發展前途的偵探，福爾摩斯經常對他的工作表現出濃厚的興趣。
“他進來了沒有？”福爾摩斯趕忙問我。
福爾摩斯站在樓梯上對他開玩笑地打招呼：“請上樓來吧，我親愛的朋友。在這樣的夜晚，你不會是對我們心懷什麼不太好的企圖吧？”
斯坦利·霍普金斯斯斯走上樓梯來，他的雨衣在燈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我幫他把雨衣脫掉，福爾摩斯則把壁爐裡的火弄得更旺了些。
“靠火近一點兒，親愛的霍普金斯斯，來暖一暖你的腳，然後再來一支雪茄。我們的醫生還要開給你一個處方，在天氣如此惡劣的夜晚，熱開水加檸檬是不錯的良藥。你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吧，會選擇這樣的時間過來？”
“是啊，福爾摩斯先生，你猜對了，你知道嗎，今天這一下午我都忙得不亦樂乎，晚報上關於約克斯雷的那件事你看到了嗎？”
“我今天一點兒都沒看那些15世紀後的事。”
“報上只寫了一點兒，而且全部都不符合現實，所以沒讀也無所謂。我倒是趕緊去現場看了一下。約克斯雷是在離凱瑟姆7英里的肯特郡，距離鐵路線3英里。我在3點15分的時候接到電話，然後我5點鐘後就到約克斯雷舊居調查了一番現場，我趕上最後一班火車到了查林十字街，然後就僱了輛馬車直奔你這來了。”
“我想你是不是沒有把這個案件弄清楚？”
“是啊，整個事情的起因我搞不清楚，我覺得事情一如我調查之前那樣模糊，但是剛開始調查時，似乎很簡單不會出什麼差錯。福爾摩斯先生，沒有動機的行兇怎麼可能存在呢？令我感到煩惱不安的是找不到行兇的動機，雖然有一個人被殺了——當然誰也不能不承認這件事——但是，我實在看不出他被害的原因。”
福爾摩斯點上一支雪茄，然後靠在了椅背上。
他說：“你再具體地說說你的想法。”
斯坦利·霍普金斯斯斯說：“我已經完全弄明白了事實，可是我還不能完全理解這些事實的意義。根據我調查出的事實是這樣的：這棟鄉村宅邸——約克斯雷舊居——被一位年邁的名叫科拉姆的教授在幾年前買下了。科拉姆教授因為身體不好，所以總是有很多時間躺在床上；其他時間，他都是拄著手杖，一瘸一拐地在住宅周圍走走，或是在輪椅上坐著，然後由園丁推著他在花園裡轉悠一下。鄰居們都很願意和他交朋友。他的知識淵博，在那裡算得上人盡皆知。他家裡有位年齡不小的管家馬克太太，和一位女僕蘇珊·塔爾頓。從他來到這裡以後，一直是這兩個人照顧他的日常生活，這兩個人的名聲好像也不錯，而科拉姆教授本人也像是正在編寫一部專著。大概是在一年前，他覺得自己需要一個秘書，他曾經先後僱傭過兩個，好像都不怎麼合適。後來，教授對剛大學畢業的年輕人——威羅比·史密斯先生——第三位秘書，看起來還算比較滿意。秘書的工作是在早上把教授的口述記錄下來，然後晚上查閱與此有關的資料和與第二天工作內容有關的一些書籍。教授十分滿意史密斯的工作態度，因為他從小到大行為一直都很好。我看了他的證明書，他是一個脾氣溫和、人品好而且很賣力工作的人，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很不錯的年輕人，今天上午在教授的書房裡工作的時候，遭遇到了不測。”
窗戶被吼叫的狂風颳得吱吱作響，我和福爾摩斯都向壁爐靠了靠，這位年輕的偵探不緊不慢地繼續講述著這個案件……
他說：我想整個英格蘭恐怕都沒有一家像教授家這樣與世隔絕的，他家有時一連幾個星期都沒人走出院門。教授對於其他事情一律不管不顧，只埋頭於他自己的研究工作。史密斯過著和教授一樣的生活，對於教授的鄰居，他也一個不認識。那兩位婦女也沒有什麼事情需要走出庭院，推輪椅的園丁莫提邁爾參加過克里木之戰，他從軍隊裡領撫恤金，也是一個不錯的人，他住在花園另一頭的三間農舍那裡，約克斯雷舊居裡只有這些人了。從花園的大門出來，100米遠就是從凱瑟姆到倫敦的大路，誰都可以開啟門上的門閂隨時進來。
我現在給你們講一講蘇珊·塔爾頓的證詞，當時的一點情況只有她能說得出來。事情是在上午11點到12點之間的一個小時裡發生的，當時她正在樓上的臥室裡面掛窗簾，因為天氣不好，教授那時還躺在床上，午後才起來。女管家在房子後面幹她的活兒。威羅比·史密斯在他自己的房間裡，他的房間既是臥室也是起居室。這時她聽到史密斯從房間出去穿過走廊，然後下樓進了書房，書房剛好就在她的樓下。她雖然沒有看見他，但是他那迅速有力的腳步聲她是不會弄錯的。然而她一直沒有聽到書房門被關上的聲音，一會兒就聽到了書房裡傳來了可怕的叫聲。那奇怪的、不自然的叫聲，嘶啞而絕望，以至於分辨不出是男聲還是女聲。與此同時，傳來的重重的腳步聲把這所老房子震得都有些搖晃了，之後就是可怕的寧靜。蘇珊被嚇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鼓足勇氣到樓下去，書房的門關上了，她開啟之後，看見威羅比·史密斯躺在了地板上。她剛開始沒看見傷口，但是在她試圖扶起他的時候，發現血開始順著他的脖子往下流了。脖子上有一個被刺得雖然不大但是很深的傷口，頸動脈顯然被切斷了，那把放在寫字檯上封檔案用的小刀肯定是刺殺用的工具，是之前放在教授書桌上的用具，刀背很硬，刀把是象牙材質的。
起初蘇珊以為威羅比已經死了，她往他前額倒冷水的時候，他把眼睛睜開了一小會兒，有氣無力地說：‘是她。’蘇珊打包票這是威羅比的原話。他還要努力說些什麼，甚至竭力把他的右手舉起來，但是立即他就放下手死去了。
女管家這時也趕到了現場，她還是來晚了一步，沒有聽到威羅比臨死之前說的原話，她讓蘇珊留在那裡守著屍體，自己到教授的臥室去了。此刻教授正坐在床上，顯得有些驚慌，因為他聽到了聲音，顯然已經知道發生了可怕的事情。馬克太太非常確定當時教授還穿著睡衣，一般在12點左右，莫提邁爾會來幫教授穿衣服。教授說他聽到了一些聲音，但是其他的就什麼也不知道了。他也沒辦法解釋威羅比臨死之前說的話，不過他認為威羅比說這話的時候應該是神志不清的，所以不可信。在教授看來，威羅比並沒有和任何人結仇，所以解釋不了謀殺案的原因。他當時馬上讓園丁莫提邁爾去叫警察。過了幾分鐘，當地的警長把我叫了過去，在那兒之前，東西都沒有被移動，而且警長還禁止人們從旁邊的小道靠近那所房子。福爾摩斯先生，這是運用你才智的好機會，現在條件好像已經齊全了。
“條件真的齊全了嗎？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還沒參與進去呢？”我的朋友打趣地說，“來，霍普金斯斯先生，我們先來聽聽你的看法，對於這件謀殺案，你是怎麼認為的？”
“福爾摩斯先生，這張略圖我要先請你看看，從這張圖上可以大致看出教授書房在哪裡，以及其他人處所的位置在哪裡，這樣你會比較容易清楚我的偵查情況。”
他把那張開啟的略圖遞給福爾摩斯，我走過去，站在福爾摩斯的背後看這張圖。
當然，這張圖顯得比較粗略，只畫了我覺得重要的幾處地方，其他地方在我講的時候你完全能夠想象得出來。我們首先假定兇手走進了書房，不過，他是如何進來的呢？毋庸置疑，他一定是從花園的小道過來，進入房子的後門，因為這是最近的一條路，其他的路都要繞遠，而且這條路直通書房。兇手在作案後肯定也是按原路逃跑的，由於書房的其他兩個出口，一個是直接通向教授的臥室，另一個是蘇珊在下樓的時候就早早上了鎖。因此，我從一開始就注意到了花園小道，因為最近的雨水把小道弄得很潮溼，足跡是一定會在那裡留下來的。
但是我在偵查中發現兇手很老練、小心，小道上沒有發現足跡。不過很明顯的是，小道兩旁的草被踩倒了，一定是有人在上面走過。這個人一定是兇手，因為這場雨夜裡才開始下，園丁和其他人在當天早晨都沒有去過那個地方。
“請等一下，這條小道是通往什麼地方的？”福爾摩斯問。
“通往大路的。”
“小道的長度有多少？”
“100米左右吧！”
“在大門的附近應該能找到足跡吧？”
“讓人感到失望的是，大門旁邊的路都鋪了磚。”
“那在大路上有什麼痕跡嗎？”
“大路上一片狼藉。”
“真是太遺憾了。那麼能看得出草地上的腳印是進來的還是出去的嗎？”
“因為足跡的方向不是很明顯，所以不太好說。”
福爾摩斯有點兒不耐煩了，他說：“雨確實一直下得不小，風也很猛，分辨腳印可能並不比我看那張紙片輕鬆，這誰都沒辦法。但是霍普金斯斯，當你知道你無計可施的時候，你將怎麼去做呢？”
我想我還是弄明白了一些情況，福爾摩斯先生。我敢確定的是，一定是有人從外面小心翼翼地走進了屋子，我還檢查了走廊，走廊上鋪著的椰子毛墊上沒有什麼痕跡。我從走廊走進書房，書房裡沒多少傢俱，主要家居就是一張寫字檯，下面還有一個櫃子，都是固定的。櫃子上的抽屜有兩排，中間是一個小櫃子，抽屜全被開啟了，而小櫃子是鎖著的，也許抽屜是經常開著的，所以裡面沒放什麼貴重的東西。小櫃裡面放著一些重要文件，但似乎沒有被翻過。教授說沒有什麼東西丟失，實際看來，的確也沒有什麼偷竊的痕跡。
我走到威羅比的屍體旁邊。圖上已經表明，屍體在櫃子的左邊，刀子是扎在脖子右側的，從後邊朝前刺過去，因此不會是自殺。
福爾摩斯說：“除非他自己摔倒時撞在了刀子上。”
“是這樣的，我也有過這個想法。可是刀子當時是在離屍體幾英尺遠的地方，所以，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另外，死者自己說的話也能夠證明是他殺。還有，死者把一件特別重要的證據握在了右手中。”
斯坦利·霍普金斯斯斯把一個小紙包從他的口袋中拿了出來，他開啟紙包並從裡面取出來一副鑲金邊的夾鼻眼鏡，眼鏡的一頭耷拉著一條斷成兩截的黑色絲帶。他說：“這副眼鏡一定是從兇手的臉上或者身上奪過來的，因為威羅比·史密斯的視力一向很好，他不戴眼鏡。”
福爾摩斯拿過眼鏡，充滿好奇地觀察起來，他戴上眼鏡，試著透過這副眼鏡看東西，又走到窗戶旁邊向外面看，然後在燈光底下仔細地研究這副眼鏡。最後，他哈哈大笑起來，坐在桌子旁邊，拿起筆在一張紙上寫了幾行字，然後把紙遞給坐在對面的斯坦利·霍普金斯斯斯。
他說：“這些或許對你還有些用處。”
霍普金斯斯大聲地讀道：“尋找一個衣著端莊、打扮頗有貴族派頭的婦女，寬鼻樑，眼睛和鼻子捱得很近，在前額上有皺紋，面部顯得刻板呆滯，或許還有一點兒削肩，而且有些跡象可以說明，在最近這幾個月中，她至少去過同一家眼鏡店兩次，因為她眼鏡的度數很深，況且這座城市沒幾家眼鏡店，所以找到她並不是很難的。”
霍普金斯斯對福爾摩斯的判斷顯得很驚異，此時我的表情也一定是如此，但是福爾摩斯先生自己卻只是笑了笑，然後接著說：“得到這些結論很簡單，什麼東西也比不了這副眼鏡更能說明問題，況且這又是一副很特別的眼鏡。考慮到眼鏡的精緻程度和死者臨死前的話，不難推斷出這是一個婦女的眼鏡。至於為什麼說，她是一個高貴端正的女人，那是因為我覺得一個戴鑲金邊眼鏡的女人不會穿得邋遢。而且，不知道你是否注意到，眼鏡的鼻子夾很寬，說明這位女士的鼻樑也一定很寬。一般情況下，這樣的鼻子都是又短又粗的，但也有例外，所以在這一點上我不敢妄下結論。我的臉是狹長形的，但是我的眼睛還對不上眼鏡的中心點，可見這位婦女的眼睛一定離鼻子很近。華生，你可以看出鏡片是凹陷的，這說明鏡片的度數很深。一個人如果平時看東西總要眯著眼睛，這必然會使前額、眼皮及肩膀受到一些影響，而發生生理上的改變。”
我說：“嗯，我可以明白你的論斷，我還是要承認，我無法理解你是怎樣做出她去過兩次同一家眼鏡店的這一結論呢？”
福爾摩斯再次將眼鏡拿在手中。
他說：“你們可以看看，眼鏡的夾子下有軟木以防壓傷鼻子。這裡，一塊軟木已經褪色了，而且磨損了，可是另一塊卻是新的，顯然是這邊曾經掉過一塊軟木，而且還換了新的，至於這塊舊軟木也不過裝上才幾個月，這兩塊軟木一模一樣，所以，我推斷她肯定是到同一家眼鏡店去過兩次。”
“我的天啊，真是太妙了，所有的證據都在我手中了，但是我卻毫無作為。不過我倒是想過要去倫敦的各家眼鏡店瞭解一下情況的。”
“當然，應該要去看看的。只是，你還有什麼事情要和我講的嗎？”
“暫時沒有了，我知道的並不比你多多少，也許你知道的比我還要更多一些呢！所有在那條大路或者在火車站上出現過的陌生人，我們全都盤查了一遍，可是我們並沒有得到什麼更新的情況。讓人想不通的是這件謀殺案的動機是什麼，沒有人能說清楚到底是因為什麼。”
“啊！這我就無法幫助你了，你需要我們明天去案發現場看看嗎？”
“要是你能去的話，那可就太好了，福爾摩斯先生。明早6點就有從查林十字街開到凱瑟姆的火車，差不多八九點鍾就可以到達約克斯雷的舊居了。”
“那麼我們就坐這一班火車了。這個案件確實有些地方讓我很感興趣，我樂意去調查一下。現在快1點鐘了，我們最好睡幾個鐘頭。你在靠近壁爐前面的沙發上躺一會兒，那裡一定會很舒適的，明天起來之後，我用酒精燈給你煮咖啡。”
在第二天清早的時候，風已經停止了，我們走的時候，天氣還是很寒冷。在這樣的嚴冬裡，陽光有氣無力地照著泰晤士河的河面，以及兩岸的沼澤地。經過一段讓人睏倦的旅程，在距離凱瑟姆幾千米遠的車站，我們下了車。在等候馬車的空隙裡，我們也匆忙地吃完了早飯，因此，到達約克斯雷舊居後，我們立刻就開始了工作。那時，已經有一個警察在門口等著我們了。
“有什麼訊息嗎，威爾遜？”
“還沒有，先生。”
“沒有陌生人出現嗎？”
“還沒有，昨天的火車站沒有出現過生人。”
“你詢問過旅店和其他能夠提供住宿的地方了嗎？”
“是的，先生，我問過了，卻沒找到任何與謀殺相關的人。”
“從這走到凱瑟姆並不遠，若是有人待在凱瑟姆或者去火車站肯定是會引起人注意的。福爾摩斯先生，這就是我昨天給你提起的小道，我保證上面沒有足跡。”
“那草地上的腳印是在小道哪一側呢？”
“這一側，先生。在小道和花壇之間有一處很窄的邊緣，就在這裡，現在看不清楚了，不過昨天我看得很清楚。”
福爾摩斯彎下腰，觀察著草地說：“是的，是有人經過這個地方。這位婦女走路時一定非常小心，否則，她肯定會在小道上留下腳印。如果換做在小道的另一邊走，就會在泥濘的地上留下腳印，那樣肯定會更清楚了。”
“沒錯，先生，這位婦女肯定頭腦冷靜。”
福爾摩斯專心致志地思考著。
“你是說，她肯定是從這個路線逃走的？”
“是啊，先生，沒有其他路可走了。”
“確定是從這一片草地上逃走的？”
“一定是，福爾摩斯先生。”
“嗯，這件謀殺案實在是幹得非常出色——極為出色，小道就到此為止嗎？我們再往前走走看。花園裡的這個小門平常都是開啟著的吧！唔，這個不速之客肯定是從這裡進屋的。那時她恐怕沒有想到會殺人，否則的話她肯定會帶上兇器的，而不必當時去拿桌子上的小刀。她穿過走廊卻沒有在椰子毛墊上留下腳印，之後她進了書房，可是在書房裡她到底待了多久，我們卻無法判斷。”
“不過幾分鐘的時間，先生。我忘了告訴你了，女管家馬克太太在出事時間不久之前還打掃過書房，她說大約是在事發前的15分鐘。”
“這樣就給了我們一個時限。這位夫人到屋子裡面做了一些什麼事情？她走到了桌子旁邊，她為什麼要到桌子旁邊去？應該不是為了拿抽屜裡的東西，如果有什麼貴重的東西，肯定早就被鎖起來了。如果她是想要拿小櫃子裡面的東西……喂！小櫃子好像被什麼東西刮過，這樣的刮痕是怎麼一回事？華生，點一根火柴過來，霍普金斯斯，你怎麼沒告訴我這裡有刮痕呢？”
福爾摩斯仔細檢查了這道痕跡，它大約有4英寸長，從鑰匙孔右側銅片上開始，小櫃被劃掉了一部分表皮。
“福爾摩斯先生，我看到這個痕跡了，但是通常來說，鑰匙孔周圍總是會有些刮痕的。”
“然而這個痕跡是很新的。你來看，銅片上被刮過的痕跡很亮。舊的刮痕顏色應該和銅片表面顏色一樣。你拿我的放大鏡看看，這裡的油漆，這條刮痕兩側的油漆像是被犁翻過的土一樣。馬克太太現在在嗎？”
一個年齡較大的婦人走進屋裡，她滿臉愁容。
“昨天上午，你擦過這個櫃子嗎？”
“擦過，先生。”
“那你當時看見這條刮痕了嗎？”
“沒有，先生。”
“你肯定沒有看到，否則的話，抹布會擦掉油漆的粉屑。這個櫃子的鑰匙誰有？”
“在教授的錶鏈上掛著呢！”
“是普通的鑰匙嗎？”
“是車布牌的鑰匙。”
“嗯，很好，馬克太太，你可以離開了。現在我們已經取得一點兒進展了。這位夫人走到屋子裡來，然後到櫃子前面，或者開啟了它，或者是想要開啟它。就在這個時候，威羅比·史密斯來到了屋子裡。她匆忙拔出鑰匙，慌亂間在櫃門上劃下了一道痕跡。威羅比把她抓住了，她為了掙脫，順手抓起了那把刀子向威羅比刺去，好讓威羅比儘快放開她。可是這一刺使得威羅比受到了致命的傷害。威羅比倒在地上，她或許拿到了想要的東西，或許沒有拿到，然後她就跑了。女傭蘇珊在嗎？蘇珊，如果你聽到喊叫的聲音之後立即趕到，她有可能從那扇門逃跑嗎？”
“那是完全不可能的，先生。只要是有人經過那裡，我不必下樓就能看得見。這扇門肯定沒有被開啟過，否則的話，我能聽見聲音。”
“這邊的出口沒有疑問了。那麼，這位夫人肯定是從她來的那條路逃跑的。我知道這邊的走廊通往教授的臥室。除此以外，沒有別的出口了吧？”
“是的，沒有了，先生。”
“來，我們一起去拜訪一下教授。啊，霍普金斯斯，這點兒確實很重要，非常重要，通往教授臥室的走廊上也鋪著椰子毛墊。”
“但是，這跟案情又有什麼關係呢？”
“你難道沒看出來嗎？我並不認為一定有什麼關係，我卻認為會有所幫助，我們一起去吧，你介紹我和教授認識一下。”
我們穿過走廊，它和通往花園的那個走廊是一樣長的，這個走廊盡頭處有段通向一扇門的樓梯，我們到了那扇門前，霍普金斯斯敲了敲門，然後就帶我們進了教授的臥室。
這間寬敞的房子裡堆滿了書籍，書架上下全都是書，屋子裡的正中央放著一張單人床，教授正靠著枕頭躺在床上，我從來沒有見過相貌如此奇特的人。他臉頰消瘦，鷹鉤鼻子，一雙深藍色眼睛深深陷在眼眶中，顯得十分敏銳，眉毛成簇地低垂著，頭髮和鬍子已經蒼白了，只有嘴巴周圍還有一些發黃的鬍子。一支菸捲在蓬亂的鬍鬚中發出亮光，難聞的發黴菸草味充滿了屋子。他向福爾摩斯伸出雙手時，我看見黃色的尼古丁沾滿了他的手。
他說話語速緩慢，並且很注意措辭。
“您要抽一支煙嗎，福爾摩斯先生？來一支吧。啊，這位先生，請您也來一支。我希望您們都嚐嚐這煙，這可是亞利山大港的愛阿尼蒂斯專門為我做的。他每隔兩個星期給我寄1000支。我知道這樣很不好，但是我也沒辦法，一個老頭沒什麼好娛樂的，我只能選擇菸草和工作。”
福爾摩斯點燃了一支煙，然後眯著眼睛滿屋子亂瞟。
老人接著感嘆道：“菸草和工作，但是現在我只有菸草了。唉！發生這樣的事情真是不幸啊，我都沒有心情去工作了。真是天降大禍啊！多麼優秀的一個小夥子啊！我敢保證，只要經過幾個月的實習，他一定會成為我最好的助手。福爾摩斯先生，您有什麼看法呢？”
“我還沒什麼看法呢！”
“如果您能幫忙把這件案子的頭緒理清，我將非常感謝。我這樣又是殘廢又是書呆子的人，遇到這樣的事情，就像晴天霹靂，讓我徹底失去了思考能力。好在您過來了，而且又是那樣的專業，您的天賦和職業聯絡得如此緊密，無論在任何條件下，您都能泰然處之，有您的幫助，我真是感到萬分榮幸啊！”
教授不停地講著，福爾摩斯在屋裡來回走著，我注意到福爾摩斯手裡的煙抽得很快。看來，他也像教授一樣喜歡這種來自於亞歷山大港的菸捲。
教授繼續說著：“沒錯，先生，這對我來說無異於毀滅性打擊。小桌子上有一疊稿件，那是我寫的著作。我深入研究了天氣教派的理論，還對在敘利亞和埃及寺院中發現的一些資料進行了分析，所以，我的這部著作肯定是頗具價值的。不過，我的身體已經快不行了，如今又失去了得力助手，我真不知道是否能夠繼續寫完這部著作。呀！你吸菸竟然比我還快，福爾摩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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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這話，福爾摩斯不由得笑了起來。
他又從煙盒中抽出一支煙，這已經是他抽的第4支菸了。他用前一支剩下的菸頭點著，說道：“我不過是個鑑賞家。我不想浪費時間問你許多問題，那樣會給你帶來太多的麻煩。教授，我知道威羅比死的時候，你在臥室，所以你也不清楚具體情況。我只有一個問題想問你，可憐的年輕人最後說：‘是她。’，您認為他說的這話是什麼意思？”
教授想了想，搖了搖頭。
他說：“蘇珊是個沒文化的農村女孩子，你知道，她們是令人難以置信的愚蠢。我想這個小夥子只是臨死前嘟囔了一些不連貫的詞語，而蘇珊卻把它當成了有什麼意思的話。”
“那麼您對於這件事有什麼看法呢？”
“可能是一個偶然發生的事件，也有自殺的可能。不過我只是在我們這裡說說罷了，年輕人都會隱藏自己心中的煩惱，例如愛情這樣的事情，這是我們沒法干涉的。相比謀殺，或許自殺的可能性要更大些。”
“那麼怎麼解釋那副握在他手裡的眼鏡呢？”
我不過是一個喜歡空想的讀書人，解釋生活中的實際事物對我來說並不擅長。但是，朋友們，我們要知道，愛情的陰晴表通常有著特別的表現形式。請再吸一支煙吧，您能這樣賞臉，我很高興。
當一個人生命行將結束的時候，可以把一切東西，例如一把摺扇、一副手套或一副眼鏡等任何東西當成寶貝似地拿在手裡。這位先生剛才說了在草地上的足跡，這種推測恐怕是很容易發生錯誤的。說到刀子，可能他在摔倒的同時把它丟了出去的，我說的或許也不正確，但是我總覺得威羅比是自殺而死的。
這種解釋似乎更令福爾摩斯感到詫異，他繼續走來走去，專心思考，抽了很多支菸。
片刻後，他突然問：“科拉姆教授，你能告訴我小櫃子裡裝著什麼東西嗎？”
“並不是會讓小偷感興趣的東西，都是一些家人的證件，還有我那可憐妻子給我寫的信，我以前在大學裡拿到的學位證書，給你鑰匙，你可以自己去看看。”
福爾摩斯接過鑰匙後，觀察了一下，又把它交還給了教授。
他說：“我想，鑰匙對於我來說，沒有什麼用。我倒更願意到你的花園裡面，好好地思考一下這兒的情況。你所謂自殺的說法，還是有考慮價值的。科拉姆教授，很抱歉我們的突然造訪，午飯之前我們都不會再來打擾你了，我們到2點鐘左右的時候再來向你報告有關的一些情況。”
讓人感覺到奇怪的是，福爾摩斯似乎有些不在狀態，在花園的小道上，我們默默地來回走了很長時間。
我終於忍不住問他：“你找到新的線索了嗎？”
他說：“這完全由我吸的那些煙決定，也有可能是我全部錯了，但是，我相信那些煙會給我一個答案的。”
“親愛的福爾摩斯，你這是什麼意思？”我感到很驚訝。
“你自然會明白的。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也沒有什麼害處，我們當然還可以再去找眼鏡店的那個線索。可是如果眼鏡店的那個線索不對勁兒的話，我就可以肯定找到了問題的解決捷徑了，嘿！馬克太太剛好過來了，我們要好好地跟她談一會兒，這會對我們破案起到一定作用的。”
我應當早就指出，倘若福爾摩斯想要那麼去做的話，他是很會討女人歡心而且能在很短的時間內就獲取她們的信任。用了不到5分鐘的時間，他就得到了那位女管家的完全信任，而且和她談得很是熱乎，就像是認識了好多年的老朋友一樣。
“福爾摩斯先生，沒錯，正如你說的那種情況，一定有一些糟糕的事情，讓他抽菸不停。有的時候簡直是24小時不停地抽菸。有一次我早上去他的屋子，發現屋子裡全部都是煙氣，就像倫敦的霧氣一樣濃重。史密斯先生也抽菸，卻不像教授吸得那樣猛烈。對於教授的身體情況，嗯，我不知道菸草對人是有益還是有害。”
福爾摩斯說：“啊，可是吸菸會使食慾減退。”
“先生，我對於這個不懂。”
“我的意思是說，教授飯量一定很小。”
“確切地說，教授的胃口時好時壞。”
“我敢打賭，他今天一定沒有吃早餐。他抽了那麼多的煙，估計午飯也不會有胃口了。”
“哦，先生，這你可錯了。事情和你想象的大不相同。他今天早上吃了很多東西。我還從來沒見他吃過這麼多東西呢，而且午飯他又要了一整盤牛排，我真是吃驚不已。可是我呢，自從我昨天早上看見史密斯先生躺在地板上的樣子開始，我對吃的東西連看的慾望都沒有了。是的，世界上什麼奇怪的人都有，教授可沒有因為這一件事而影響到食慾。”
我們在花園裡整整消磨了一個下午的時間，也意外地獲得了一些資訊。村子裡有一些傳言，說前幾天的清早，幾個孩子在凱瑟姆的大路上見到了一位古怪的女人，所以，斯坦利·霍普金斯斯斯就去調查了。然而我的朋友福爾摩斯聽到這個訊息之後，變得像是撒了氣一樣，我還從來沒有見過他如此不在狀態的處理案子呢！甚至對於霍普金斯斯從外面帶來訊息，他也沒提起興趣。
霍普金斯斯說：“有幾個孩子確實看到過像福爾摩斯描述的那個樣子的婦女，她戴副眼鏡，或許就是那種夾鼻眼鏡。”在吃飯時間，蘇珊一邊照顧我們，一邊給我們講了一些她瞭解到的情況，而對於她的話，福爾摩斯倒表現出了很大的興趣。
蘇珊說：“昨天清晨的時候，史密斯先生去散步，回來之後不到半個小時， 卻就發生了悲劇。”我實在想不明白，散步對於案情有什麼樣的影響。但是，我能清楚地看到福爾摩斯把散步這件事情納入到了整個案件的解釋裡面。福爾摩斯突然站了起來，他看了看錶，之後說：“現在兩點了，先生們，我們現在該上樓去和我們的教授把這件事情說明白了。”
教授剛剛用完午餐，桌子上空空的盤子證明了他的食慾很不錯，女管家的話沒有錯。當他目光閃爍地看著我們的時候，我感覺他的確很神秘。此時，他已經穿好了衣服，坐在火爐旁邊的一把搖椅裡。而嘴上依然叼著菸捲。
“你把這個奇怪的案子搞清楚了嗎，福爾摩斯先生？”他把一個靠近自己的鐵盒子從桌子上推向福爾摩斯，裡面裝了好多的菸捲。於是福爾摩斯想要伸手接住，不料鐵盒子卻被他們兩個打翻了，菸捲滾得遍地都是。我們只好把到處散落的菸捲一支支撿起來，這件事情足足花了我們兩分鍾的時間。當我們整理好菸捲後，我看見福爾摩斯的臉頰顯得特別的紅潤，兩隻眼睛裡閃爍著光芒。他臉上顯現出這樣的表情，除了在最危急的情況下出現過一次，而這次則是第二次見到。
他說：“是的，教授，我已經搞清楚了。”
霍普金斯斯和我對他所說的話目瞪口呆，老教授顫動著憔悴的面孔，譏諷的表情同時出現在臉上。
“是真的嗎？就在花園裡？”
“不，是在這裡。”
“這裡？那是什麼時候？”
“就是此刻。”
“福爾摩斯先生，你這是開玩笑吧，我不能不警告你，這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不能隨便開玩笑的，你要清楚後果。”
科拉姆教授，我所下的每個結論都有著嚴謹的調查核實，所以我能確定我下的結論是正確的。至於你出於什麼樣的動機，在這個案件中充當了什麼樣的角色，我目前還不能確定。幾分鐘之後，你也許會親口告訴我。為了方便你的講述，我還是把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完整說一下，這樣也有助於你明白我將要問你什麼。
“昨天有一位婦女進了你的書房，她來的目的是要將你寫字檯櫃子裡的檔案拿走。在她的身上有一把鑰匙，至於你身上的鑰匙，我已經檢查過了，不是那把會因刮痕造成輕微褪色的鑰匙。我從一些別的證據得知，你之前並不知道她要來拿檔案，因此你並不是從犯。”
教授從嘴裡面吐出一口濃煙，然後說道：“真有意思，而且對我很有啟發。那麼，那位女士的情況你已經弄清楚了，之後她做了什麼，你也應該清楚了吧！”
“是的，教授，這正是我要告訴你的。一開始你的助手史密斯已經抓住了她，可是她為了脫身，就隨手抓起小刀向史密斯刺去。不過，我是把這個案件傾向於不幸的偶發事件，因為我覺得這位女士並沒有真正想刺死你的助手。如果她是預謀殺人，必定會帶著作案工具。結果，事情發展的結果讓她非常恐懼，她只想馬上逃跑，在和威羅比扭打揪扯的時候，不料眼鏡被打掉了。她近視的程度很深，不戴眼鏡就什麼都看不見，她沿著一個走廊跑，以為這就是來的時候走過的走廊，恰好走廊裡鋪的全是一樣的墊子。而當她察覺到的時候，退路已經被切斷了。如何是好呢？她無法退回去，也不能原地不動，只能繼續往前走。她走上樓梯推開了房門，就來到了你的房間。”
老教授張著嘴坐在那兒，目不轉睛地盯著福爾摩斯，表情極度恐懼和驚訝。他故作鎮定，聳一聳肩，從嘴裡擠出幾聲假笑。
他說：“你的推斷很有趣，福爾摩斯先生，不過呢，這裡面有一個漏洞，就是當天事發的時候，我一整天都在屋子裡沒有出去呀！”
“科拉姆教授，對於這一點，我是很清楚的。”
“那就是說，我一直都躺在床上，沒有注意到有陌生人來到我的房間裡？”
“不，我的意思不是這樣的。你注意到了那個人，而且你和她交談，你應該認識他，而且你想要幫她逃跑。”
教授又大聲地笑了起來，他突然站起身，眼睛裡還有著最後一絲的希望。
他高聲地叫道：“你一定是瘋了！你是在胡說八道！我幫她逃跑？那現在她在哪兒呢？”
福爾摩斯冷靜地用手指著屋子角落裡放著的一個高書櫃，說：“她就在那裡。”
此時，老人驚呆了。他舉起顫抖的雙手，然後整個身體卻又頹然地倒進了椅子裡。在這個時候，那個書櫃門自動地開啟了，一個婦女急匆匆地從裡面走了出來，站在了屋子的中央。她用一副很怪異的外國口音說：“對，你說對了！沒錯！我就是在這兒。”
她全身都是一道一道的灰塵土，包括臉上、衣服上還掛著一些從牆上蹭下來的蜘蛛網。她的長相並算不漂亮，她的體態和臉型正如福爾摩斯推斷的那樣，而且，她下巴較長，看上去比較頑強。她的眼睛本來就是深度近視，再加上又是猛地從暗處走進亮處，她用力眨著一雙眼睛，努力要看清楚我們。雖然她並不漂亮，但是她舉止端莊，神態從容不迫，表現得豪邁並且頑強，這讓在場的人無不對她起了敬慕之情。
斯坦利·霍普金斯斯斯抓住她的手臂，想要給她銬上手銬，她嚴肅地把霍普金斯斯的手推開。老教授仰著頭靠在搖椅上，有些顫抖，他看著她，目光顯得很陰鬱。
她說：“先生，我知道我被捕了。我站在那個櫃子裡可以聽見所有的話，所以我知道你們已經弄清楚了整件事情。我願意說出所有事實，是我殺了那個小夥子，你說這是意外，沒有錯。我沒有意識到我手裡拿的是一把小刀，因為我隨便從桌子上抓了個東西，慌亂中向那個小夥子扎過去，以便他儘快放開我，這就是事實。”
福爾摩斯說：“我相信你說的全部屬實，夫人，我覺得你很虛弱。”
她臉色的確難看，再加上那些塵土顯得更加可怕。她在床邊上坐下，右手指著教授接著說：“我沒有多少時間了，但我還是要把所有的事情告訴你。我是他的妻子，他其實並不是英國人，而是俄國人，我不想公佈他的名字。”
老教授顯得心情很激動，他喊起來：“安娜，願上帝保佑你！”
她用一種非常藐視的眼神看了老人一眼，說：“塞爾吉斯，你為什麼非得要過這種讓人痛苦的生活呢？你這一生毀了那麼多人，這對你也沒什麼好處。但要不要在上帝把你召去之前就了結你的生命，這取決於你自己。但我還是要說些什麼，否則我就沒有時間了。”
“先生們，我說過這個人是我的丈夫。我們結婚時，他50歲了，而我卻只有20歲，還是個傻姑娘，我在俄國的一個城市裡讀大學，我不想說具體地點。”
老教授又在唸叨：“願上帝保佑你！安娜！”
“我們是革命者、革新先鋒、無政府主義者，我們有很多人。後來遇到了麻煩，一個警察長被害的事件，導致我們當中很多人坐牢。而這個人為了得到一筆鉅款，更是為了苟活，便背叛了他的妻子和同志，提供了證據，因此，我們所有人全都被捕了。有的被判處絞刑，有的被流放到淒涼的西伯利亞，我也被送到了西伯利亞，卻沒有流放終生。我的丈夫帶著那筆骯髒的錢款來到了英國，開始了他的安寧生活。他很清楚，如果他的下落讓我們的團體知道了，用不了一個星期，就會有人被派來把他殺掉。”老人顫抖著雙手又拿起一支菸捲。他說：“安娜，隨便你怎麼處置我吧，我知道，你一直都對我很好。”
她說：“我還沒有說出他最大的罪惡呢，在我們的團體裡面，有一個同志目前是我的好朋友，他高尚、無私，並且樂於助人，而這些品質我丈夫根本沒有。他仇恨暴力，如果說使用暴力算得上是犯罪，我們都是犯過罪的，但他沒有。他總是在信中勸我們放棄使用暴力，這些信件是能夠讓他免受刑罰之苦的。我個人的日記也能夠證明這些，因為我曾經在日記裡記錄了我對他的感情，還有我們所有人對他的看法。然而，這些信件和我的日記被我丈夫發現了，他偷偷把這些東西給藏起來了，他甚至還極力證明這個年輕人應該被判處死刑。雖然他的目的沒有達到，然而阿列克謝卻被流放到了西伯利亞，在一個鹽礦裡當苦力。你這個混蛋，你好好地想一想，那麼一個高尚的青年，卻承受著奴隸一般的待遇，可是你的生命就在我的手裡握著，我卻放過了你。”
老教授吐出煙霧，說：“啊，安娜，你真是一位崇高的女人。”
她緩緩地站起來，然後痛苦地喊叫了一聲，又坐了下去。
她說：我一定要把它講完。在我服完刑後，我開始設法找到那些信件和日記，因為俄國政府一旦拿到了這些東西，就會放掉我的朋友。我知道我丈夫在英國，我花了幾個月的時間進行查訪，終於把他的地址弄清楚了。我知道他還儲存著那些日記，當我還在西伯利亞的時候，有一次他寫信給我，信中引用了我的日記當中的一些話來責備我。我明白，他是個報復心很強的人，他一定不情願還給我日記和信件，我必須自己想辦法弄到手。所以，我僱傭了一個私家偵探，讓他來給我丈夫做秘書——他就是塞爾吉斯，教授先生的第二任助手。他來了沒多長時間就離開了，他發現所有的檔案都在小櫃當中，並且幫我複製了鑰匙樣。可是他不想冒更多的風險，便把這棟樓房的平面圖畫好後交給了我，交代我說教授的臥室在樓上，在上午的時候，書房是沒有人在的。為此，我後來才鼓起勇氣親自來拿這些檔案的，雖然東西拿到了，卻付出了相當慘重的代價。
我剛剛拿好東西，正要鎖上櫃子的時候，就被那個小夥子抓住了。那天早晨我曾經在路上看見過他，我向他詢問科拉姆教授的住處，但是我並不知道他就是科拉姆僱傭的助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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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爾摩斯接著她的話說：“沒錯！那個助手回來之後就向科拉姆報告了這個事情。威羅比臨死前是想要說：殺他的就是他向教授提起過的那個女人。”
這個婦女好像異常痛苦，臉抽搐不止，用命令式的口氣說：“你讓我把話說完。在這個小夥子倒下去的同時，我跑出了書房，是因為走錯了門，才誤闖進到我丈夫的屋子，他曾經威脅我說他要去告發我。我警告他：如果他把我交給警察，我是不會原諒他的，我會把他做過的事情全部告訴給我們的團體。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命運和我的命運相互牽連，而我一定會說到做到，他之所以掩護了我，也只是出於這個緣故。他把我塞到那個黑暗的櫃子裡，這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秘密。為了方便分給我一些食物，他讓傭人送飯到屋子裡。我們已經商量好，等到警察離開這個房子，我就偷偷地乘著夜色逃跑，而且永遠不會再出現，可你還是發現了我們的計劃。現在，請你記住我生前最後的話。”她從胸前取出一個小包裹，繼續對福爾摩斯說：“先生，由於你的榮譽和你的正義，我就把它委託給你，請把這個包裹轉交到俄國大使館，它可以救阿列克謝，我想我已經盡了自己的責任了，而且……”
“攔住她！”福爾摩斯突然喊道。他突然跳到婦女的面前，奪下了她手中的一隻小藥瓶。
“太晚了！”她倒在了床上，“太晚了！我在出來……的時候，就已經吃了藥。我想我快死了，我的頭好暈！我……請求你……先生，那個小……包裹……千萬不要忘記……”
福爾摩斯在我們乘車回城時說：“這雖然是一個很簡單的案件，卻值得人深思。夾鼻眼鏡一直是我們圍繞的線索。那時我並不能肯定，我們能否解決問題，雖然那個小夥子臨死前有幸抓到了她的眼鏡。很顯然，戴眼鏡的人近視度數很深，這個從眼鏡深度上就能斷定，她離了眼鏡什麼都沒法做。霍普金斯斯先生，你還記得嗎，當你讓我相信她是確實走過一塊草地，而不是作假時，我就說過，這值得注意，因為這種做法很不尋常。可是實際上我心裡就認為除非她還有一副眼鏡，否則這是完全不可能的。所以，她還待在這個房子內——這是我認真考慮的另一個假設。到達現場之後，我發現房子裡的兩個走廊非常近似，馬上就想到她有可能走錯了方向，去了教授的房間。因此，我密切關注著所有可能證明我這一想法的細節，包括仔細地檢查房間裡能夠藏人的地方。房間裡的地毯是整塊的，因此不可能有地道。那麼只有書櫃後面能夠藏人。你也知道，老式的書房經常會有這樣的設計。一進門，我就發現書房到處都堆滿了書，只有書櫃那裡是空著的，因此斷定書櫃可能是揭開這個命案的關鍵。可我一時又拿不出證據，我看見書房的地毯是暗褐色，所以我才抽了那麼多煙，以便將菸灰灑落在可疑的書櫃前。雖然辦法很簡單，可非常管用。接著，我下到樓下去，並且在樓下我弄清楚了——華生，那個時候你也在場，可是你並沒有理會到我和管家談話的目的——科拉姆教授的飯量突然增加了，這一下讓我懷疑到了教授並不是一個人在吃飯。然後，我們又上到樓上，我把教授的煙盒打翻，一邊撿煙，以便檢查地毯上的痕跡。地毯上的菸灰告訴我，在我們離開之後，有人從藏身的地方出來過。霍普金斯斯，我們現在已經到了查林十字街了，我祝賀你圓滿地結束本案。現在，你一定是去警察總署吧！我和華生要去俄國大使館了，我的朋友，再會吧！”
【法律點評】
故事中安娜為了救他的革命戰友而去他丈夫的家中偷取重要的檔案。但是當他偷取檔案的時候，被他丈夫的助手威羅比抓到並且發生肢體衝突。由於安娜想掙脫威羅比的糾纏，順手抓起了一把刀子向威羅比刺去，但是這一刺使得威羅比受到了致命的傷害。那麼安娜所犯的是什麼罪呢？回答這個問題就要瞭解中國《刑法》中關於過失致人死亡罪的規定。行為人因疏忽大意沒有預見到或者已經預見到，而輕信能夠避免造成的他人死亡，剝奪他人生命權的行為。過失致人死亡的，處3年以上7年以下有期徒刑；情節較輕的，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
關於疏忽大意的過失致人死亡與意外事件的異同，兩者的共同點在於：（1）客觀上行為人的行為都引起了他人死亡的結果。（2）主觀上行為人郡沒有預見這種結果的發生。區分這兩者的關鍵在於要查明行為人在當時的情況下，對死亡結果的發生，是否應當預見，如果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