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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膚色增白的軍人

很久以來,我的朋友華生一直執拗地唆使我,讓自己寫一篇辦案記錄,或許這是我自找的,由於我經常藉機聲討他描述得不夠深入,而且沒有完全遵守事實與資料,總是過多顧忌世俗的趣味。“你自己來嘗試一下吧!”這便是他最有力的反駁。這一天我真的拿起了筆,但我也不得不說,內容的表達確實要遵守“吸引讀者”的方式進行。如果不出什麼意外,我想下面記錄的這宗案件,應該會使讀者喜歡的,因為它是我手頭最詭異的一樁案子,恰巧也未被收入華生的集子裡。說到華生,我的這位老朋友與傳記作者,在這裡我想說明一下,在我不足掛齒的研究工作中之所以要添一個同伴,並非因為一時頭腦發熱和突發奇想,而是由於華生的確具備自己的獨到之處,可因為他的謙虛和對我工作的過高尊重,他將自己的特色滯後了。對於合作者來說,如果他總能預見你的結論與行動趨勢,那麼是缺乏安全感的了。可如果任何一步發展,總能讓他驚嘆不已,而將來總是讓他迷糊,那反而的確是一個難得的理想夥伴。

據我筆記本上的記錄,在1903年1月,就是布林戰爭剛結束的時候,詹姆斯·M·多德先生前來找我,他是一個身體偉岸、精神煥發、皮膚被曬得黑黑的英國人。那時,我忠實的朋友華生因為結婚離我而去,這是我們交往中他出現的唯一的自私行為,當時我孤身一人。

我有一個習慣,坐時喜歡背靠著窗戶,而請到訪者坐於我的對面,使得光線儘量沐浴他們。詹姆斯·M·多德先生好像不清楚如何開場,我也不想引導他,因為他的緘默讓我有更充足的時間來觀察他,我認為讓委託人感到我的力量是沒有任何壞處的。於是我觀察的結論,就說給了他一些。

“先生,想必你從南非回來吧!”

“是的,是的。”他吃驚地回答道。

“是不是義勇騎兵部隊?”

“對。”

“肯定是米徳爾賽科斯軍團。”

“一點兒不錯。福爾摩斯先生,你就像個魔術師一樣。”

我給他的驚訝送去微微一笑。

“假如我房間裡走進一位健壯的紳士,他被曬黑的膚色超出了英國氣候的能力,手帕不是放在衣袋內而是袖口內,那就很容易看出他是從什麼地方來了;你留有短鬚,顯示你並非正規軍;你的體態屬於騎手型。說到米徳爾賽科斯,那是因為你的名片上寫著,你是斯洛格摩頓街的股票商,你自然就不會屬於其他軍團了。”

“你的洞察力真好。”

“我們看到的是相同的東西,我僅是鍛鍊出來了,對所見事物會格外注意罷了。但是,你自然並非與我來研討觀察術的。在圖克斯伯裡園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福爾摩斯先生!你……”

“先生,不用奇怪,你的信是那裡的郵戳,你既然那麼迫切地約我見面,明顯是發生了關係重大的事兒。”

“是的,的確是這樣,但信是下午寫的,此後又出了很多事兒,若非艾姆思沃斯上校將我踹出來的話……”

“踹出來!”

“唉,幾乎如此。艾姆思沃斯上校是個硬心腸的人,當年他是最厲害的軍紀官,並且那個時代流行野蠻的粗話。若非顧及戈弗雷的面子,我一定不會容忍老上校的非禮。”

我燃起了菸斗,身子靠向椅背。

“你說的話,你可否能解釋一下。”

我的委託人訕訕地笑了。

“我好像已習慣了,毋須說明你即已全都清楚了。”他說道,我想,還是將事情原原本本地全擺出來吧,我期望你向我說清,這些事情究竟說明了什麼問題。我一夜失眠,在很瘋狂地思考這件事情,然而愈想愈感到不可理解。

我是1901年1月參的軍,已經足足兩年了。那時候,戈弗雷·艾姆思沃斯也參加了我們中隊,他是艾姆思沃斯上校唯一的孩子。艾姆思沃斯上校在克里米亞戰爭中,曾經榮獲維多利亞勳章,他兒子繼承了戰士的血液,因此參加了義勇軍,可以這麼說,在全軍團裡再難找出比他更強的小夥子了,我們成了要好的哥們,那是一種唯有在同甘共苦中才會誕生出的友誼。他是我的好哥們、好戰友——這在軍隊中並非尋常的友誼。我們在一年的艱苦戰鬥生活中可謂同生共死。後來有一次,在彼勒託裡亞界外的傣盟德山谷周圍的戰鬥中,他被大號獵槍子彈擊中,我收到一封來自開普敦醫院投寄的信,還有一封來自南安普敦寄的信,後來就音信全無。福爾摩斯先生,你要知道6個多月沒有一封信,而他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我們大家在戰爭結束之後都回來了,我寫了一封信給他父親,詢問戈弗雷在哪裡。可是一直沒有迴音,等了一段時間之後,我就又寫了一封信給他父親,這次終於來了回信,但內容短而生硬,信上寫道:戈弗雷去航海周遊世界了,一年內不會回來。就這麼兩句話。

福爾摩斯先生,這無法使我的心安寧,這事兒有點奇怪,他是一個很義氣的小夥子,根本不可能就這樣輕易將知心朋友丟在了一邊,這根本不像他的作為。恰巧我又聽說他是一筆鉅額遺產的繼承人,他與他父親的關係不是很和諧,這位老頭經常有點兒壓人,而戈弗雷的脾氣又有點兒烈。我對那封回信表示懷疑,決定搞個清清楚楚。但是由於我兩年不在家了,個人的事情也不得不稍做清理,因此直到上週,我才著手進行戈弗雷這件事情。現在,我既然要做這件事兒,就將其他事情全拋下了,一定要辦完它不可。

詹姆斯·M·多德先生好像是那類人,你與他最好做朋友而非做對頭。他藍色的眼睛一直逼視著人,方形下巴繃得非常緊。

“那你採用了什麼策略?”我問他。

我所做的第一步是,去他家圖克斯伯裡莊園,親自探究到底是怎麼回事。於是,我先寫了一封信給他母親——因為那個喪氣老頭子有點兒讓我不耐煩了。我在信中介紹自己是戈弗雷的好朋友,我能告訴她很多我們一起生活時的有趣經歷,我路經附近,是否方便前去拜訪,等等,諸如此類的話。我接到了一封非常熱情的回信,說完全可以留我在他們家過夜,於是我週一就興沖沖地過去了。

圖克斯伯裡莊園比較偏僻,不管是在哪一站下車,都還有8公里的路程。車站周圍又沒馬車,我不得不徒步前行,而且我還帶著手提箱,因此走到圖克斯伯裡莊園時已是黃昏。那是一座頗顯曲折的大宅院,宅院幾乎模仿了各時代的各類建築,從伊麗莎白時期半木結構的地基,到維多利亞時期的廊子,樣樣都不缺少,只是顯得雜亂。屋內全是嵌板、壁毯與被歲月剝蝕褪色的古畫,看上去很像一座陰森神秘的古屋。有一名老管家叫拉爾夫,他的年齡好像與屋子同樣古老,還有他古老的老婆。因為拉爾夫的老婆是戈弗雷的奶媽,戈弗雷曾給我說起過這個老婆婆,感情僅次於他母親,因此她雖然看上去模樣古怪,我對她還是充滿了好感,我也喜愛她那無限溫柔的、宛如小白鼠似的母親,只有他的父親讓我感到不舒服。

我們一見面就幾乎幹了起來,當時我一氣之下,是想立刻離去回車站的,但是我覺得這反而會令他更高興,就留了下來。我直接被領到他的書房,我在混亂不堪的書桌後面,看到一個瘦長的身體,背部彎曲著,膚色如煙燻一般黑,鬍子亂糟糟的,鼻子上凸顯著紅筋,濃密的眉毛下一雙灰眼睛發著兇光瞪著我。一見到他本人,我就突然明白了我的好朋友戈弗雷為何極少提起他父親了。

‘先生!’他發出一種刺耳的聲音說道,‘你本次來訪的真正目的,我倒是有興趣聽一聽。’

我說:‘我在給你妻子的信裡,已經講得很清楚了。’

‘沒錯,沒錯,你說和戈弗雷在非洲就認識了。自然,我們聽的只是你的一面之詞罷了。’

‘他給我寫的信,就在我口袋裡。’

‘那麼,請讓我瞧一瞧吧!’

他接過去我遞出的兩封信,掃視了一遍,隨手就丟給了我。

‘好吧,那又如何?’

‘先生,您的兒子和我是最好的朋友,我們有著很多共同經歷,這讓我們緊密地團結在一塊,可是,他突然不給我任何音信了,難道我會不感到奇怪?我打聽他的情況,也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

‘先生,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我已經給你透過信,並告訴了你有關我兒子的情況,他去航海周遊全球了。他從非洲回來之後,身體健康情況欠佳,我和他母親都覺得他最好是換換環境徹底休養一下,這個情況,請你將轉告所有熱心此事兒的朋友們。’

‘沒有問題。’我說,‘不過,請勞駕你將輪船與航線名稱、起航的日期告訴我吧,說不準我能給他寄封信去呢!’

我的這個請求,好像讓他的父親頗為難而且很生氣,他的濃眉毛低垂至雙眼上方,態度很厭煩地以手指敲擊著桌面。他最後抬起了頭,那神態很像一個下棋人終於決定如何去應付,對他突然走了一步棋險棋子的人。

‘多德先生。’他說:‘你的固執會讓很多人不能忍受,甚至會認為你是在無理取鬧。’

‘請您千萬別生氣,這都是因為我太想念您兒子的緣故。’

‘當然,我並非沒考慮到這一點,但我務必請你放棄這些問題,各家都有各家的內情,不便向外人說清,不論他是多麼善意的外人。我妻子很希望聽你講述一些戈弗雷以前的事情,不過我請求你,現在和將來的事你不必去管,這種打聽毫無益處,只會讓我們的處境更為尷尬。’

福爾摩斯先生,你瞧,我碰了一個大釘子,根本沒有辦法繞過它。我唯有假裝接受他的意見,可我內心暗暗發誓,非把我朋友的下落查個水落石出不可。那天晚上氣氛很壓抑,在一間陰暗的老屋內,我和兩位主人都沉默著進餐,戈弗雷的母親倒是熱切地向我打探她兒子的有關事情,可他父親一臉不悅的樣子。整個事件讓我感到很不愉快,所以在禮貌許可的最早時間,我便告別主人回了我的客房。它是樓下一間寬敞的空屋子,和宅內其他的房間沒什麼區別。在南非草原生活一年以後,沒有哪個人會特別講究居住條件了,我拉開窗簾向園子望去,居然是一個晴朗的夜晚,半輪皎潔的月亮掛在夜空中,照耀著朗朗大地。而後,我在燃燒的爐火邊坐下,身邊桌子上有一盞檯燈,我準備讀小說來平息一下我的思緒。但是老管家拉爾夫打斷了我的閱讀,他端來了一些備用煤。

‘先生,我擔心你夜裡會加煤,天氣太冷了,這間屋子保暖不太好。’

他沒有馬上離開,好像有什麼心事似的,在室內磨蹭了一會兒,當我轉頭看他時,他正站在那裡欲言又止地盯著我瞧。

‘先生,對不起,我控制不住聽了你在餐桌上說的戈弗雷少爺的事兒。你是清楚的,我老婆曾是他的奶媽,因此我可以說是他的養父了,自然十分關心戈弗雷少爺了,你在誇他表現很優秀是嗎,先生?’

‘戈弗雷是全軍團最英勇的戰士之一。有一次,在與布爾人的槍戰中,我還是被他勇敢地拖了出來,否則,我今天或許就坐不到這裡了。’

老管家激動地搓著自己枯瘦的雙手。

‘是的,先生,一點兒都沒錯,戈弗雷少爺本來就是那樣子的。他從小就不缺乏勇氣,他爬過莊園裡大大小小所有的樹,他從不知道畏懼,他曾經是一個多麼好的孩子呀,沒錯,他以前是一個非常棒的小夥子。’

我猛然跳了起來。

‘嗨!’我大聲說道,‘你說以前是一個非常棒的小夥子,那他現在呢?你的口氣好像他已經去了天國似的,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戈弗雷究竟出了什麼事?’

我當時也有些激動,一下子抓住老管家的肩膀,可他馬上退縮開了。

‘先生,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請您問主人吧,他一切都清楚,這不是我一個下人可以管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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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慌張地即將邁出去的時候,我拉住了他的一隻胳臂。

‘聽著。’我說,‘你必須回答我一個問題,否則我不會放開你的,一夜都不會放,戈弗雷難道是死了嗎?’

他儘量避開我的眼睛,但是他彷彿自己中了催眠術一般,居然從嘴巴裡喃喃道一個可怕的、出乎意料的回答。

‘我甘願他是死了的好!’他壓抑著內心的痛苦,低沉地吶喊道。說著他猛然用力一扯,就匆忙跑出了出去。

福爾摩斯先生,你自然不難想象,當我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時,心情是無論如何也平靜不下來的了。老管家的話裡透露出一種資訊,我的朋友好像是被什麼不光彩的事情牽涉進去了,甚至有可能是某種犯罪事件,直接影響著他們家庭的榮譽。於是嚴厲的父親乾脆將兒子送走藏起來,防止醜聞外傳。戈弗雷是一個單純的冒失鬼,他經常會被周圍人所影響,很明顯他是落入惡人之手被引向犯罪的,只是實在太可惜了,但是就算是這樣,我也一定要找到我的好朋友並想辦法幫助他。我正陷入這種焦灼地思考中,猛然一抬頭,居然發現戈弗雷就站在我窗外。

我的委託人說到此處,沉思著停了下來。

“請你向下繼續講吧!”我說:“你的案子的確有些與眾不同之處。”

福爾摩斯先生,他站在窗外臉貼著玻璃,我剛才已經說過自己曾向窗外觀賞夜色,因此那窗簾一直也半開著。就在簾子開啟的地方,我看到了戈弗雷的身影,由於那窗戶又是落地窗,因此我甚至看到了他的全身,他的臉慘白得令我非常驚訝,我以前從沒發現戈弗雷如此蒼白過,我覺得鬼魂也許也不過如此模樣。然而,當我倆的目光在一剎那間相對時,我相信那是一雙活人的眼睛,戈弗雷一發現被我看到了,就急忙向後退去消失在夜色裡。

當時戈弗雷的樣子,帶有一種讓人驚訝的東西,這並非是他那張毫無血色慘白如蠟的臉,而是另外一種更加莫名其妙的東西,那彷彿是一種羞於見人的罪責感,而這種東西出現在曾經率真開朗的戈弗雷身上,讓我感到分外的恐怖。

然而,對於一個當了兩年兵,尤其是曾經總和布爾人打過交道的人,他的膽量決定是不會小的,發現變故他肯定會迅速行動起來。在戈弗雷躲開的瞬間,我就馬上跳到了窗前。由於窗子的開關不太好了,我用了一點兒時間才將窗戶開啟,而後我就鑽躍出去,飛奔到了花園的小徑上,向著我以為他有可能逃走的方向追去。

這條小徑漫長而幽暗,可是我好像一直看到前面有什麼在跑,我便一直向前追著,同時呼喊著戈弗雷的名字,可是一切都不起作用。當我追到小路的盡頭,這裡出現了多條岔路,分別通向幾個小屋。我站在那裡發呆了一會兒,這時清晰地傳出一扇關門的聲音。而這聲音並非來自我身後的小屋,而是來自前方黑暗處。福爾摩斯先生,這就充分證明我剛才看到的絕對不是幻影,戈弗雷的確是從我面前溜走了,而且及時關上了一扇門,對這一點我毫不懷疑。

我無計可施了,那一夜我再無法安寧,心頭一直縈繞著這個問題,企圖尋找出一種合適的理由來解釋發生的一切。第二天,老上校的態度似乎有了一點緩和,女主人熱情地介紹周圍幾個有趣的地方,我趁機問是否方便再住上一夜,男主人很勉強地許可了,這就為我贏得了一天的時間來觀察。我已經很有把握地認為,戈弗雷就在周圍的某個地方藏著,可詳細的地點和原因還不清楚。

這座樓房大而迂迴,裡邊就算藏上一個軍團也無人察覺,假如他藏到了樓房裡面,那麼,我無論如何也是不容易找到的。不過,我聽到的關門聲並非發自樓內,於是我就在園子裡查詢這個秘密,因為那幾個老人全在各忙各的事情,這就讓我可以展開自己的計劃了。

園子內有幾間小屋,可是園子盡頭有一座稍顯規模的建築物,看起來園丁或護林人居住綽綽有餘,那關門聲難道是從這裡發出嗎?我裝做很隨意地散步的樣子向那裡走去。這時候,屋門裡走出來了一個身材矮小但很幹練的男子,他頭戴一頂圓禮帽,身穿黑色衣服,留著鬍鬚,模樣不像是園丁。沒有料到,他一走出來就將門倒鎖上了,並將鑰匙放入了口袋。他一轉身看到了我,臉上立刻出現一副驚訝的神色。

‘你是這裡的客人嗎?’他問我。

我說:‘是的,我是戈弗雷的朋友。’

‘噢,很遺憾,他出去旅行了,不然他一定會很高興見到我的。’我又向他如此解釋道。

‘是的,是的。’他好像心中有愧似地說著。‘另定個合適的時間來吧!’他說著便離去了。然而,在我轉頭望去的時候,卻發現他正偷偷地躲在園子一頭的桂樹後面,向我這邊窺探呢!

我一路走過去,認真地察看這所小房子。不過,窗子全被嚴實地遮擋住了,外面看上去好像裡面並沒有住人。假如我當時窺探得過於大膽了,很可能會因小失大,說不定會被趕出去,因為我清楚自己正被人監視著,所以我很快就返回樓內,等到天黑之後接著偵查。天色終於黑下來,周圍陷入一片寂靜中,我悄悄地從我睡覺的視窗溜了出去,向那神秘的住所潛行。

我已經說過了,那屋子被嚴實地遮擋著,此時我發覺它的百葉窗也關著,但是有一扇窗卻亮著,我的注意力被那亮著窗全部吸引過去,我努力向裡面窺望。我運氣還好,由於那簾子並未完全拉上,屋內的情景我能看到。室內很乾淨、整潔、明亮,壁火燃燒得很旺,坐在對面的是早晨我遇到的那個男子,他邊吸著煙鬥邊在看報紙。

“讀的什麼報紙?”我問道。

我將我委託人的話打斷,他顯得有點兒不太滿意。“有什麼關係嗎?”他反問道。

“關係密切。”

“我還的確沒留意。”

“那麼,那是大張報紙還是小本週刊一類的,你或許看出來了吧?”

噢,對了,經你如此一提醒,我感覺似乎不是大張,有可能是《觀察家》雜誌。不過說實話,我當時的確管不過來這點小事兒,由於室內背對窗子還有一個人坐著,我敢保證那人一定就是戈弗雷,他的正臉我自然是看不到的,可是他肩膀的形狀我很熟悉,他以手支著頭,彷彿非常憂鬱,整個身子向著壁火,我正想準備採取點行動,我肩上突然被人有力地拍了一下,站在我身邊的居然是老上校。

‘先生,來這邊!’他聲音壓得很低地說道。我一聲不吭地走到樓內,一直跟隨他走回了我的住房,他在門廳內取出一張火車時刻表。

‘8點半,有一列開往倫敦的火車。’他說,‘馬車8點鐘會在大門外。’

他的臉被氣得煞白,而我呢,深感自己的處境分外尷尬,磕磕巴巴地說了幾句語言不暢的致歉話,試圖以對朋友的擔憂而為自己辯解。

‘這個問題不必再談。’他語氣生硬而果斷地說道,‘你無恥地騷擾了我們家庭的權利,你是這裡的客人,但你竟然幹起了暗探。先生,我要說的僅有一句話,就是我永遠不要再看到你。’

這時,我一下子也被激火兒了,也講了一些不客氣的話。

‘我已經看到我的朋友戈弗雷了,我想,一定是你為了實現自己的某種目的,才不容許他見人的。儘管你關起他的動機我不清楚,可是我確信他已經喪失了行動自由。上校,我可以明白地告訴你,只有我搞清楚了戈弗雷是健康的、沒有危險的,不然我一定不會放棄我的努力來搞清整個事實真相,你的任何恐嚇對我都是無效的。’

當時,老上校面色驟變得彷彿是一個兇惡的魔鬼,我以為他真準備動手。我剛才已經說過,他是一個瘦高而狂暴的老家夥,我儘管並不柔弱,可想要對付他也並非簡單。不過,他在暴怒地怒視我數分鍾以後,轉身離開了。至於我,早上按時搭乘火車走了,我的意思就是馬上找到你,聽聽您的建議並懇求您的幫助,這即是我寫信和你約會的原因。

以上,即我的委託人擺在我跟前的問題,聰明的讀者朋友可能已看出來,此案解決起來應該並不太困難,因為能解釋問題根源的,是非常有限的幾個選擇答案。然而,這個案子雖然簡單,卻有不少稀奇有趣的點,因此我就將它記錄了下來。現在,我就以自己最常用的邏輯分析法,把可能的答案範圍來縮小吧!

“他家的僕人。”我問我的委託人,“總共有幾人?”

“據我估算,也就是老管家與他的老婆,他家的生活看上去並不複雜。”

“那麼,花園小屋中沒有其他僕人了嗎?”

“應該是沒有。只有那個留鬍鬚的矮個男子權當僕人,因為他的身份看上去要高得多。”

“這一點頗有啟發。你是否注意到過,兩所房子間送食物的跡象呢?”

“噢,這麼一提,我真是記起來了,我曾看到老拉爾夫提一個籃子向平房方向走去,當時我並沒和食物聯絡上。”

“你從當地打探到了什麼嗎?”

“是的。火車站的站長、村內旅館主人,我都找他們聊過。不過,我僅是顯得很隨意地詢問他們,是否清楚我的朋友戈弗雷的近況。他們二人全說是去航海周遊世界了。還說戈弗雷曾經回到過家,不過很快就外出了,我想,關於他旅行的說法,已被大家普遍地接受。”

“你的猜疑沒給他們提吧?”“沒有透露。”

“這是明智之舉,此事必須調查,咱倆要一起去趟圖克斯伯裡莊園。”

“今天?”

當時我正忙於了結手頭一樁關於修道院公學的案子,這樁案子我的朋友華生講述過的。同時,土耳其蘇丹也委託我辦一宗案子,假如耽誤有可能造成嚴重的政治後果。因此,一直到了下周初(我的日記中是如此記載的)我才和詹姆斯·M·多德先生搭伴,趕往貝德福郡的旅程。在我們驅車路經伊斯頓區時,我將一位膚色黝黑的,嚴肅、寡言少語的紳士也接到車上,這是我提前和他約好的。

“這位是我的一位老朋友。”我向多德說,“請他在場,可能起不到一丁點兒作用,也可能會起到決定性作用。關於這一點,眼前不必細談,到時候自然就會明白了。”

相信讀過華生撰寫的破案記錄的讀者,對我的做法是不陌生的。我在偵查一宗案件的過程中,從來是不多言也不洩露想法的。多德好像感到有點莫名其妙,不過他並沒有說什麼,我們三人就一起繼續趕路了。我在火車上又詢問了多德一個問題,有意使我們那個同伴聽到。

“你說,你清楚地看到窗外你朋友的臉,因此敢確定那即他本人,對嗎?”

“是的。他的鼻子貼上了玻璃,燈光恰巧映在他的面孔上。”

“會不會是一個長相和他相像的人呢?”“不可能!的確是他。”

“可他的樣子,你又說變了?”

“僅僅是顏色變了。他的臉色是——哦,如何說呢?像魚肚白,他的膚色變白了。”

“是整個面部都蒼白嗎?”

“我想應該不是。我看到最清楚的也是最白的地方,是在他的前額,由於額頭緊貼著玻璃。”

“你是否喊他的名字了呢?”

“當時,我非常驚訝和害怕,並沒叫名字。接下來我便去追他,我已經對你說過了,但並沒有追上。”

我的偵查工作已大致完成,需要的只是把一個小問題搞清楚。我們經過一番路途顛簸之後,終於來到了我的委託人所講述的那座神秘的莊園,老管家拉爾夫為我們開的門。因為我將馬車已經全天租下,就請我的老朋友暫時先在車上坐著,等到我們請他時再下車。拉爾夫這個身材矮小、皺紋橫生的老頭兒,穿著傳統的黑色上衣與灰點褲,特別之處僅有一點,那就是他手上戴著黃手套,一發現我們到來,他立刻脫下手套放到門廳桌上了。正如我朋友華生所說的,我這個人具有異常靈敏的感官,當時室內隱約有一種帶刺激性的氣味,它好像就是從門廳桌子上散出來的。我轉身將帽子放到桌上,順手故意又將帽子掉到了地上,而後彎下身子去拾我的帽子,我的鼻子趁機湊近手套一英尺遠。的確,這股彷彿柏油的怪味,真的是那手套上散發出來的。偵查已完畢,我來到了書房。哦,我本人寫記錄就如此直白,的確不夠高明!華生筆下的故事總是那麼引人入勝,恰是隱去這些環節的緣故吧!

上校不在房間裡,可聽到拉爾夫的通報後,他風風火火地迅速趕來了。我們遠遠就聽到樓道裡傳來他倉促、沉重的腳步聲。他猛然推開門衝了進來,但見他鬍鬚、眉毛、眼珠在瞬間,幾乎全都豎立了起來,果真是一個極少見的兇狠的老頑固,他的手裡握著我們的名片,發狠地用力一撕就扔在地上,而且還用腳踩踏。

“我不是對你說過了嗎,你這個吃飽了沒事幹專愛多管閒事的混球,我不許你登我的門檻!我絕不允許你再來我家,假設你一意孤行膽敢再來的話,我就會毫不客氣地行使我使用暴力的權力,我一定會槍斃了你!我堅決讓你當場斃命!至於你,先生。”他轉向我說:“我也給你相同的警告,我明白你的可恥工作,你的本事儘管去其他地方顯擺,我這裡不會為你提供舞臺的。”

“我不能走。”我的委託人態度堅決地說,“除非我的好朋友戈弗雷親口對我說,他的自由沒被任何人所控制。”

這個時候,這位盛怒的主人按了一下鈴。

“拉爾夫。”他嚴厲地命令道,“立刻去給本地警察局打電話,告訴他們有賊,請他們馬上派兩名警察過來。”

“請稍等片刻。”我急忙說道,“多德先生,你應當清楚上校是有權利的,我們的確沒權進入他的私人住宅,但另一方面,他也應當明白你的行動徹底緣於對他兒子的關心。我冒昧地說,假如許可我與上校談上5分鐘的話,我能讓他改變對此事的觀點。”

“我是不易被改變的。”老上校說,“拉爾夫,還不快去執行命令快打電話!你還等什麼?”

“不行!”我說著就向門上一靠,“如果警察來干涉的話,反而會引來你所懼怕的結局。”我取出筆記本草草寫了一個字,然後撕下那頁紙遞給上校說:“這就是我們之所以前來的原因。”

他久久地凝視著紙條,臉上的表情完全被驚訝籠罩。

“你……你是如何知道的?”他猝然無力地說著,身子沉重得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我的職業就是還原事情的真相,把一切事情搞清。這是我的業務所在。”

他坐在那裡沉思著,瘦削的手摸著亂糟糟的鬍鬚,最後,他終於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

“好吧,如果你們執意要見戈弗雷,那就見好了,這事不關我的責任,是你們逼迫我做的。拉爾夫,去通知戈弗雷與肯特先生,5分鐘後我們就到。”

我們5分鐘之後,已穿過了花園小路,走到了那神秘小屋前,門口站著一位蓄鬍鬚的矮個男人,他滿臉都是異常詫異的神情。

“上校,這真的是太突然了。”他說道,“這完全打亂了我們的計劃。”

“肯特先生,我確實毫無辦法,人家逼迫我們這麼做,戈弗雷在嗎?”

“是的,他就在裡邊。”他說著,轉身帶領我們來到一間寬敞的屋子,室內的陳設很簡單,一個背向著壁爐的人站在那兒。一看到那個人,我的委託人馬上激動地躥上前伸出手來。

“嗨!戈弗雷,我的朋友,能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可是對方急忙揮手讓他後退。

“別碰我,吉米!別走近我!不錯,你十分驚訝!我和那個騎兵中隊的棒小夥、一等兵艾姆思沃斯,已經判若兩人了,是吧?”

他的面容的確是不太正常。但不難看出,他曾經是一個五官端正、皮膚被非洲陽光曬得黑黑的帥小夥。可是現在,他那黝黑的皮膚間夾雜著一些怪異的白斑,這讓他的膚色看上去白得古怪。

“這即是我拒絕會客的原因。”他痛苦的聲音發顫地說道,“對於你,我倒是沒什麼,可無須你的同伴,我明白你本意是好的,可這樣反而會對我不利。”

“戈弗雷,我僅是希望能確知你是平安無恙的。那晚你向我窗內看時,我發現了你,後來我就非常擔心,感覺你似乎出了什麼事情,就執意要將情況搞清楚。”

“老拉爾夫對我說你來了,我控制不住想要去看看你,我覺得不被你發現才好,後來我聽到了你在開窗子,我不得不立刻跑回小屋。”

“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又何必如此?”

“說清楚此事並不困難。”他說著,燃上了一支香菸,“你應該沒有忘記,那天清晨發生在布富思普盧的戰鬥吧,在彼勒託裡亞外的鐵路西線上,你是否聽說我負傷了?”

“是的,但是不清楚具體情況。”

那裡的地勢惡劣,我們有三個人和本部失去了聯絡。有安德森、辛普森——就是習慣稱呼成禿頭辛普森的那個人,另外一個就是我。當時我們正在追擊布爾人,可是他們狡猾地潛伏起來了,並偷偷地將我們三個人包圍了。他們二人不幸被當場擊斃,我的肩膀被獵槍般的子彈擊中,然而我還是竭盡全能爬上了馬,跑了數里路之後,我因為昏過去而從馬上掉了下去。

等到我從昏迷中甦醒過來,周圍的天空已經暗下來了,我努力掙扎著站起來,感到渾身非常無力而虛弱。這時候,我驚訝地望到不遠處就有一座房子,很大的房子,有著南非式的遊廊以及很多窗戶。當時天氣非常寒冷,夜晚襲來時可以讓人凍僵的寒冷,你是清楚的。那種冷簡直讓人厭惡、無法忍受,根本不像是明快爽利的霜凍,我直感到被徹骨的寒冷襲擊,而且馬上就會被擊倒,最後的希望就是盡全力走到那所房子裡去。我用盡自己身上所有的力氣站起來,一步步拖著腳步,因為我當時差不多已失去知覺,我只恍惚地記得爬上臺階,走入一個敞得很開的門,來到一間擺放著幾個床鋪的大房間,就一頭倒在了其中的一張床上,� �裡還慶幸地哼了一聲。床上的被子並沒有疊著,而是已經攤開,可我真的顧不了那麼多了,我將那被子向自己顫抖的身上一拉一裹,就睡過去了。

我一覺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二天早晨,迎接我的不是一個嶄新的健康世界,而是一個恍如噩夢般的世界,非洲的陽光透過沒有簾的大窗戶射進室內,讓這間刷成白色的大宿舍顯得很明亮。可是當我的目光落到我眼前的時候,我不禁打了一個寒噤,就在我的跟前,居然站著一個腦袋碩大的像鱗莖球一般的人,而且他的個子矮得像個侏儒,嘴巴裡冒泡般急切地說著荷蘭語,同時在空中胡亂揮舞著一雙變形而醜陋的手,就在他身後站著一幫人,可是沒有一個正常的人形,一個個長得歪七扭八、臃腫變形,他們對眼前發生的情況,好像感覺很有趣,因為這些妖怪一般的人全發出刺耳的聲音大笑著。

看情況,他們全不懂英語,可是情況又必須解釋清楚,由於那個大腦袋人愈說愈烈,已經開始怪叫著用他變形的手揪起我向下拽,我的血液直從傷口外溢,可他全然不顧。這個怪物力氣出奇地大,如果不是一位年長的負責人,被室內的嘈雜聲吸引過來,我真不清楚自己會被他折騰成啥樣子。那位年長者用荷蘭話責備了幾句,那揪我的人便躲開了,而後那位年長者轉向了我,他瞪大吃驚的眼睛盯著我。

‘這裡,你怎麼會跑來的?’他的語氣裡滿是詫異不解地問道,‘請不要動!我明白你已疲憊至極,你肩膀的傷口需要及時醫治,我是一名醫生,馬上會叫人替你包紮。但是,年輕人!你在這裡或許還不如在戰場上,多少更安全一些。你現在待的地方是麻瘋病院,你居然在麻瘋病人的床上睡了一宿。’

吉米,我還有必要說其他的嗎?因為戰火逼近,這些病人提前一天全疏散了。第二天,因為英軍趕來,病人們又被這位醫務主任送回了醫院。他說,雖然他自恃自己有足夠的免疫力,可是,他也沒有膽量在麻瘋病人的床上睡一夜,就像我做的那樣。後來,我被他安置在一個獨立的病房內,進行精心地護理,大概一週之後,我便被送到了彼勒託裡亞總醫院。你瞧,我的悲劇就這樣開始了,當然,我幻想著可以僥倖,可是當我趕回家之後,這些恐怖的症狀就在我可憐的臉上出現,我最終沒能逃脫受感染的厄運。朋友,我又能怎麼辦呢?我只有住在一所僻靜的、沒有任何鄰居的房子裡,我們有兩個絕對值得信賴的僕人。肯特先生是我們聘請的一名外科醫生,他願意為我們保留這個秘密,也願意陪我一起住。我想,也只有如此處理最簡單了。否則,就是另一條極為恐怖的路:和一批陌生人在一起,被終身禁錮,永遠與世隔離。然而,這一切務必絕對保密,不然,就算是在這窮鄉僻壤之地,也很可能會引發群眾譁然,遲早會將我扭送到麻瘋病院裡去。吉米,即使你也不可以說,我父親今天怎麼會讓步的,我的確是搞不清楚。

老上校於是指了指我。

“是這位先生,促使我不得不讓步的。”說著,他把我遞給他的紙條開啟了,上面赫然寫著‘麻瘋’二字。

“我想,他既已瞭解了這麼多,那最安全的方法還是讓他全知道的好。”

“的確如此。”我說道,“這樣做誰能肯定毫無益處呢?看上去,就肯特醫生一個人醫治過病人。請不要見怪,請問先生是否是治療此病的專職醫生?根據我的瞭解,這屬於一種熱帶或是亞熱帶疾病。”

“我具備一名合格醫生的正常知識。”他有點兒不悅,板起面孔說道。

“先生,我並不懷疑你的能力,可是我認為在該病例上,如果可以聽一聽會診意見,將是對醫治很有幫助的,我想你避開會診,是擔心引來壓力而讓你交出病人。”

“的確如此。”老上校插話說。

“這一點我早預料到了。”我解釋說,“今天,我還帶來一位同行朋友,他的謹慎是完全可以信賴的。我曾經幫他做過一些小事兒,所以他本次來不是作為專家的身份,而是以一個朋友的身份來提供他的寶貴意見,他是詹姆斯·桑德斯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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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話音一落,只見肯特先生的臉上就流露出隱藏不住的驚喜,彷彿是一名新獲升的下級軍官,即將會見到首相一樣。

“我倍感驕傲。”他小聲而虔誠地說道。

“那麼,我就把詹姆斯爵士請到這裡來了,他現在正在門外馬車內等候。上校,關於我們,不妨到你書房去,我來做一下解釋。”

在這種精彩時刻到來之時,哦,就顯示出我好朋友華生的重要性了。對於我的偵查藝術,他總是善於使用得體的提問或各種疑問的詞語來渲染,我那些原本僅是系統常識的偵察術,結果常常被他誇張成奇蹟,但你看著一定舒服而充滿趣味。現在輪到由我本人敘述,就無人來捧場了。我只能笨拙地完全照實講述,就好像那天在上校書房裡,我面對眼前的幾個聽眾講述的,其中還有戈弗雷的母親。

我說道:我的方法就建立在這種假設上面:當所有不可能的結論被你全部剔除以後,那餘下來的無論是多麼不可思議,也無可否認的就是事實。那餘下的也或許是幾種解釋。假如是這樣,那就需要不斷地去加以證實,直到剩下最後一種依據充足的解釋。我們現在就採用這種辦法,對當前的案子進行研究。一開始,用於說明兒子被他父親隔離或禁錮在莊園小屋裡的原因,擺在我面前的可能解釋有3種:他是因為犯罪而逃避;或因為精神失常而不想去瘋人院;或是因為患了某種疾病而需要隔離。此外,我就想不出其他更好的解釋了。接下來,就是把這幾個結論進行對比鑑別篩選。

首先,犯罪之說成立不了。因為我很清楚本地區,並沒出現未破獲案件的犯罪報告。假如說真是未被察覺的犯罪,那麼,從家族利益出發,他肯定會被送得遠一些,或是送到國外,而一定不是藏在家裡,因此,這條思路被我排除了。

其次,是精神失常了,這種可能性更大一些。小屋內的另外一個人很可能是看守人,他出門之後就將門倒鎖,這就加強了這個假設,表示他應當是被強行禁閉。可另一個角度說明,這種強制並不是很嚴格,不然這個小夥子不可能跑出來去偷看他的朋友了。多德先生,你記得我曾經考證論據,譬如向你詢問肯特先生看的是哪種報紙,假如是《柳葉刀》、《英國醫學雜志》之類的,那就可以幫助我更清晰地思考了。可是,精神患者在家裡,只要是有醫生陪同並上報給當局,是合法的事情。那麼,這般拼命保密到底為了什麼呢?所以,精神失常的設想也無法成立。

最後的第3種可能,看上去儘管稀奇,但是完全符合實際情況。而且在南非麻瘋病是很常見的病,因為一場特殊的機遇,這個小夥子有可能被感染上了。如此一來,他的家人處境就相當尷尬了,因為他們不忍心將自己的孩子交到麻瘋病院遭受隔離。然而,為了不讓訊息外漏,免遭當局的干涉,那麼只有嚴守秘密。假如可以拿出適當酬金,要找一位忠實的大夫照顧病人是不難辦到的,在夜晚也毫無理由阻止病人出來,這種病的一般症狀即是膚色變白。從以上某些奇怪的現象分析來看,這個假設是很有說服力的,以至於讓我真的將它作為已獲得證實的事情來行動了。在我剛進入這裡時,發現為小屋送飯的管家手上戴著浸了消毒水的手套,這時我一點疑點沒有了。先生,我只寫了兩個字,向你挑明你的秘密已被發現,我選擇寫而不是說,是因為希望向你證明,我的謹慎你完全可以放心。

就在我的這番闡釋將要結束時,書房的門一下子開了,那位德高望重的著名皮膚病專家被引進屋來,他那莊重如嚴冬的面孔,當時居然解凍了,眼睛裡流溢著暖融融的人情味兒,他箭步向老上校走去,並和他熱切地握了握手。

“通常,我給人帶去的總是壞消息。”他說,“不過,今天的訊息是個例外,他患得並非是麻煩的麻瘋病。”

“你說什麼?”

“沒錯。他患的是一種典型的類麻瘋,叫魚鱗癬,屬於鱗狀皮膚病中的一種,一般會對儀容造成影響,而且相當頑固。然而,它並非不可治癒,更沒有任何傳染性。是的,福爾摩斯先生,確實是很巧。不過,完全是巧合的原因嗎?應該不排除某些未知因素在起作用,或許這個小夥子在接觸病人之後,所產生的一種恐懼心理起到某種生理作用,模擬了它所畏懼的東西呢?無論如何說,我願意以我的職業榮譽做擔保——哦!夫人暈過去了!我提議肯特先生趕快去護理她,直到夫人從這次驚喜性休克中甦醒過來。”

【法律點評】

本故事涉及妨害國境衛生安檢疫罪。本罪是指,自然人或單位違反妨害國境衛生安檢疫規定,一起檢疫傳染病傳播或有傳播嚴重危險的行為。當然本故事中的戈弗雷·艾姆思沃斯和其家人把魚鱗病誤認為麻風病不構成本罪。

另一個涉及的法律問題是詹姆斯·M·多德是否構成非法入侵罪。本罪是指非法強行闖入他人住宅,或經要求退出仍拒絕退出,影響他人生活和居住安寧的行為。本故事中詹姆斯·M·多德經要求退出時沒有拒絕所以並不構成本罪。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不要因為自己生病就恐慌焦慮,一定要正視自己的疾病,這是對自己負責也是對於家人和朋友,以及他人負責的生活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