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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悲夫

慕容千涵長睫輕顫一下看向陳戎,然而卻正撞上他眼中的深邃壓著凌厲。

慕容千羽也是微微詫異的瞥了一眼陳戎,但瞬間便知道了他的意思,欲言又止,僅是面帶複雜的轉眸看看慕容千涵,他是軒北太子,又肯可聽命於一介平民而下跪。

“我……”慕容千涵不明所以的杵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跪下!”

陳戎大呵一聲,聲音似乎是有千軍萬馬踏過。

慕容千涵身體一顫,蹙眉看著陳戎,因為除了慕容蹇,還從來沒有一個人命令讓他下跪的。

“你知道我是誰嗎……”

慕容千涵問,但他語氣很柔很輕,因為他並不是想擺出威嚴來震懾陳戎。

陳戎冷哼嘲諷著直言道出了慕容千涵的名字,敢如此稱呼他的,除了慕容千羽,他是第二人。

慕容千涵一怔,暗自詫異為何陳戎會認得自己,“你……”

“玉玲瓏。”陳戎掃一眼慕容千涵腰間的玉佩,打斷他直接冷冷的道。

慕容千涵下意識的低手輕輕撫摸一下玉玲瓏,半晌說不出話來。

“我叫你跪下!”

陳戎壓著一絲怒意,沒有耐心和他廢話的再次命令慕容千涵。

“我……”

陳戎現在乃是一介草民,但即使他仍是兵部侍郎,若是慕容千涵跪他也會有失身份。

可是慕容千涵也不想拿太子的身份警告和震懾陳戎,更不想堂而皇之的正聲說自己是太子怎可聽命於一介草民而下跪。

慕容千涵僅僅是不懂,甚至有些怔忡,因為在他的心裡,從小只跪過慕容蹇,或是只能跪慕容蹇,這樣突如其來的命令使他不知所措。

“算了,”慕容千羽看著慕容千涵為難的樣子也是不願僵持下去,況且查清此案遠比做毫無意義的祭奠有用,“陳戎,當年魏瑾被圍困於罹……”

“慕容千涵!”

陳戎根本不理會慕容千羽,而是厲聲嘶吼出了太子的名諱。

“今天是魏將軍的祭日,慕容蹇誅了魏家九族,所以你要跪,他慕容蹇更要跪,你們整個慕容家的人,都要跪!”

慕容千涵薄唇微張,他恍然想起,自己曾在大殿裡跪過魏瑾捍衛的和平穩定的軒北江山,跪過戰死於罹崖的三萬英靈,跪過慕容蹇口中的亂臣賊子去贖整個朝廷和皇室對於魏瑾犯下的罪。

可是,他為什麼就不能跪一跪魏將軍,那個已成為面前靈位上刻著的幾個字的魏將軍。

然而慕容千羽卻是意味深長的瞥一眼陳戎,因為他知道陳戎也清楚,自己已經不是軒北慕容氏的人了。

“對不起……”

慕容千涵垂下頭小聲的道歉,而後竟直直朝著魏瑾的靈位跪了下去,恍如一片白色墜落。

當膝蓋接觸到地面那一瞬間,涼意迅速就湧了上來,這種簡陋屋子的地面,更是凹凸不平殘土與細小的石塊令慕容千涵的雙膝硌的生疼。

他仰著臉看了看魏瑾靈位上徐徐燃這三支香,心裡沉重的像是壓了一塊大石頭,沉悶的喘不過氣來。

他是男兒也是太子,膝下自是有千萬黃金,只跪得天地與父皇母後,但是獨獨魏將軍,他要跪著,就像林妃說的那樣,希望魏將軍和罹崖的三萬英靈知道他的真心,他還沒有替他們昭雪,他只能跪著,跪自己的一片真心。

“你……”

慕容千羽神色震動的看著慕容千涵,但終是沒有再說別的話,因為他也覺得,慕容千涵該去贖那罪。

陳戎在他道出對不起那三個字之時,眼中竟劃過一絲波瀾,因為他已經是一把老骨頭了,他不怕慕容千涵會勃然大怒,而後定了他以下犯上之罪甚至將他就地正法,他只想讓慕容家的人跪下來對魏瑾道歉,這樣他雖死無憾。

但是他沒有想到慕容千涵竟直直跪了下去眸子裡竟是水波盈盈的哀傷。

可陳戎仍然是冷哼一聲,然後引著慕容千羽,獨留慕容千涵一人孤零零的跪在靈位前。

“就在這說。”慕容千羽見陳戎欲要和他出去,料想到他是不信任慕容千涵。

陳戎詫異的看著慕容千羽,自己本就奇怪他為何會與慕容千涵在一起。

“讓他聽著,他知道這些有用。”

慕容千羽微微偏頭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慕容千涵,想來自己帶他一同來雲中郡,就是為了讓他瞭解情況好在宮裡暗中調查。

陳戎沉了口氣,但是再三猶豫,還是沒有背了慕容千羽的意思。

“這封求援信,”慕容千羽從懷中掏出殘破的染著淡淡血跡的一張紙來,遞給陳戎看,“你見過嗎?”

陳戎凝目盯著,只覺時間是靜止了一般,他看著慕容千羽手中的那封信,似乎看見了魏瑾絕望的揮著長劍,聽到了嗎他悲壯的嘶吼聲。

“這……”陳戎顫抖著雙手緩緩接過,把那信握在手裡,指頭越捏越緊,震的信的紙張微微抖動發出細小的聲音。

“魏將軍一共向朝廷發了三次,慕容蹇也收了三次。”

陳戎看著那信上染著暗紅色的潦草筆跡,僅僅是“柔然罹崖被圍,速來救援。”幾個字,卻也讓他瞬間滿目滄桑,勾起了心裡最痛的部分。

“可是,三次啊,”陳戎緊緊的閉了眼睛,發顫的吐出一絲氣,“慕容蹇沒有一次派出過一兵一卒!”

“魏將軍在罹崖,帶著那三萬將士奮戰了一夜,整整一夜,他等到了什麼,等到的不是慕容蹇的救兵,而是自己的枯骨!”

陳戎緩緩睜開了緊閉的雙眼,眼眶裡紅紅的,不知究竟是悲還是恨。

“那,這個呢?”慕容千羽又將那封求援信的下半部分拿了出來。

陳戎神色震驚的看著慕容千羽,“怎麼會在你這!”

“那應該在誰那。”慕容千羽反問道。

陳戎未開口回答,而是起身像是沒看見跪下地上的慕容千涵一樣,從他身旁繞過去,在魏將軍靈位後面也取了一封的信。

然而上面寫著和慕容千羽手上的信上半部分同樣的求援字跡,但是陳戎的信也被人撕去了一塊,不同的是,那信皺皺巴巴的,比慕容千羽手上的還要殘破幾分。

“這是魏將軍派人拼死護住在夜裡送給我的,”陳戎咬著牙一字一頓的說:“信的下半部分也寫著'軍中有內奸',可是……”

他竟忍不住的握緊拳頭,指節都泛了白,“當我立刻從府中出發趕往皇宮的時候,遭遇襲擊,我……”

他眼睛更紅了,積的淚水緩緩滑落了下來,“我終是沒有護住這證據,這是證據啊!”最後他竟仰頭吶喊一聲,目光彷彿穿過了頂上梁木,直刺天空。

“遇襲後我爬起來,夜闌人靜對於我來說,是魏將軍在罹崖的廝殺聲啊,馬車被撞毀,我踏著足,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跑到皇宮求見慕容蹇,可是他……他……!”

陳戎氣急攻心,話都說不清了,他重重的沉了一口,全身都在顫抖著,“慕容蹇他,他說什麼?呵……!”

陳戎冷哼一聲,語氣裡是無盡的嘲諷夾雜著悲痛,“他說僅僅憑藉我一人之言,不足為證!”

“不足為證……”陳戎低聲又唸叨了一遍,而後竟哀慼的又道:“可是魏瑾將軍乃是朝中大將,他麾下的軍隊裡出現內奸,即使只是有一人之言,他慕容蹇也應該徹查清楚,給魏瑾一個交代,更何況,那時魏將軍突然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的情況下中了埋伏,如此緊急關頭,突生事變,他慕容蹇竟然不聞不問,置之不理!”

慕容千羽眼中沉靜且冷鬱,“他只會關心自己的權利,只會徹查對於自己有威脅的人。”

“那我手裡那部分的求援信呢,他也不理會,不理會!”

“因為魏瑾死了,他還可再封一個將軍,而且還能將兵權都掌握在自己手裡。”

陳戎沒有再說話,而是又緊閉了眼睛,似乎是想藉助於黑暗看不見整個世界來去逃避一切。

“你知道他為什麼把這封信送給你而不直接送給朝廷送給慕容蹇嗎?”

慕容千羽冷聲問道,然而他卻並沒有讓陳戎回答的意思,而是緊接著又說:“因為他不信,不信朝廷之臣,不信宮中之君,但他選擇信你,他給你那封信的目的不是讓你呈給慕容蹇來調查此事,他知道慕容蹇會被佞臣左右,所以即使你把信完完整整的給慕容蹇看了,仍然也會是這個結果。”

陳戎震驚的看著慕容千羽,他不明白當時魏瑾到底是有多絕望才選擇把信送給了自己!

“那你……你手上的,是從何處而來的?”陳戎心底壓著一口氣,半晌才鎮定下來問。

慕容千羽不語,而是緩緩把眼眸轉向了跪在地上的慕容千涵。

陳戎順著他的目光,卻見慕容千涵眼神複雜帶著一絲難以置信。

可是當正對上那雙眼眸時,慕容千涵卻立刻又垂下了頭,方才陳戎說的,他一字不落的都聽進了耳朵裡,他甚至似乎恍然間覺得,陳戎口中的那個冰冷無情眼中只有權利的慕容蹇,不是他的父皇!

他的心裡,父皇會帶他騎馬,會陪他下棋,甚至會故意輸給自己,他還會遣去太學的先生,把自己抱在他腿上教自己念經史子集。

這絕對不是同一個人!

陳戎徑直向慕容千涵走去,俯視他問道:“這信你是從哪來的!”

慕容千涵回過神來,可眼睛卻是怔怔的毫無神氣,可裡面充滿了難以置信,如同平靜的湖面上泛起點點漣漪,水波盈盈。

陳戎又伸手把那信在慕容千涵眼前甩了甩,扼這怒意,“我問你這信你是從哪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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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千涵一驚,目光所及之處,他看見陳戎的手臂上,有一條可怕猙獰的傷疤,很長,只是可能時間久了結痂脫落,可是那部分的皮肉,卻是觸目驚心。

他把陳戎方才說的話一字不落的聽了進去,同樣也聽到了陳戎深夜趕往皇宮時遇襲,那條傷疤,許就是那時留下的。

當時應該留了許多血的吧,慕容千涵看著那條如同烙印一般烙在陳戎手臂上的疤,他簡直無法想象,在空曠的大殿裡,陳戎滿身的血跡跪在慕容蹇的面前,慕容蹇竟然一絲都不曾為之動容。

當陳戎忍著劇痛,一字一句的向慕容蹇吶喊懇求時,最後卻被一個以下犯上的罪名革了官職。

“我……”慕容千涵漸漸收起目光,用極小的聲音道:“這是魏將軍,送給魏婕妤的……”

“只是……”慕容千涵不想說出來更不忍心說出來,這樣無意是一字一句的道出當年他慕容家有多殘忍,犯下了多少的罪。

但是他不得不說,“只是當魏婕妤收到那封信後,魏將軍已經戰死在了罹崖,魏婕妤,也被禁足在了樺菏宮……”

陳戎雙手緊握,他更加明白了,他寧願把那信送給自己,送給魏婕妤,也不願送給慕容蹇,因為魏瑾知道慕容蹇是不會理會的。

“後來,她把那信交給了林妃娘娘,前幾日,林妃娘娘讓我……”慕容千涵微微停頓一下,而後道:“讓我調查此事,又將它交於了我……”

“林妃?”陳戎知道林妃與魏婕妤交好,只是不明白為什麼林妃會把如此重要的信交給慕容千涵這種人,她居然相信他!

“你……”他看著跪在地上的慕容千涵,又忽然想起慕容千羽也是領著他一同前來雲中郡尋自己,難道這慕容千涵……

“讓他起來吧。”慕容千羽打斷了陳戎的思緒,淡淡的說道。

慕容千涵詫異的看了一下慕容千羽,而後仰著臉看著陳戎,但他知道陳戎心中的悲憤,於是又緩緩垂下來頭繼續跪著。

“起來吧……”陳戎扶額長嘆一聲。

慕容千涵一怔,連忙抬首又看陳戎,見他眼裡早已沒了先前的凌亂與冷鬱,取而代之的,是無限的悲痛。

他猶疑了半晌才緩緩站起身,再把目光投降那靈位,沉了一口氣出來。

“這第二封送給她的信還未到都城便被劫了。”

慕容千羽道,只是隱去了魏湘的名字。

“在哪劫的?”陳戎問。

慕容千羽頷首,想起溫山告訴他的話,而且除了尋陳戎瞭解一些當年的事情,慕容千羽來這裡還另有原因。

他沉聲吐出三個字:“雲中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