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下人憐憫文諾的時候,府外忽然喧囂起來。
原來是柔福帝姬的車駕到了。
八名修行者皆是頭戴烏紗帽,身著大紅蟒衣,腰間繫著紫羅鑾帶,佩乾坤日月輪刀,腳踏白底皂靴。
身下騎的駿馬無不是萬里挑一的良駒,為柔福帝姬的三架馬車保駕護航。
馬車徐徐停在正門,前面那輛馬車上走下來一個胖子,一個少年以及一個小女孩。
隨著中間馬車的廂門開啟,周遭瞬間安靜下來,他們屏住呼吸踮起腳尖往裡看,卻只能看到淡金色的簾布。
八名修行者下馬將中間的馬車圍住,用罡氣攔著不讓周圍的人靠近。
胖子往四周看了一圈,傳音道,“你別說,今天來的人還挺多的。”
少年撇了撇嘴,回道,“多又怎麼樣。”
胖子挖苦道,“這裡可都是想做唐幼儀相公的人吶。”
少年喉嚨中發出低沉的聲音,“徐,三,錢!”
胖子是徐三錢,那少年自然就是陸昭了。
徐三錢擺擺手,“沒意思沒意思,不逗你了。”
“嘶。”
周圍的人倒吸一口涼氣,只見車廂門先伸出一隻淺紅色的繡花鞋,隨後一名少女走下馬車,面上戴著薄紗,隱隱能看出她清麗的容貌。
難道這就是傳聞中的柔福帝姬?
樣子好像,沒什麼特別的地方啊。
咦,不對,她身上穿的衣服好像是宮女的服飾。
眾人心又往上提了一截,眼珠子一動不動的瞪著,像一群沒有靈魂的鹹魚。
與此同時,朱門緩緩敞開,露出一面題有字跡的石壁。
宮女轉身朝向車廂,一隻芊芊玉手搭在她的手臂上。
頭綰飛雲髻,雕鳳釵束髮,面上蒙著厚厚的白紗,只看得見一雙勾魂奪魄的眸子。硃紅色的宮裙,金色的絲線繡出青鸞圖案,腰肢纖細,身段窈窕。
她環望一圈,輕輕地朝眾人點了點頭。
只是如此,還在府外的士子和勳貴子弟便按捺不住自己的心跳,彷彿身子已經不屬於自己一般。
不知是誰反應過來,高呼一聲,“柔福帝姬萬福!”
便像是投入池水中的一顆石子,激起千層漣漪。
“柔福帝姬萬福。”
“柔福帝姬萬福。”
面紗下,唐幼儀勾出一抹笑意,儀態大方走向正門,宮女在身後小心翼翼地牽著宮裙裙襬。
徐三錢挺著大肚子與陸昭跟在後面,等最後一名修行者進入後,朱門又緩緩合上,留下一群面容呆滯的少年們。
“這位朋友,你的口水快要流出來了。”
“噫,你好意思說我,你管好自己先。”
寂靜之後,公主府外又熱鬧了起來。
雖然文諾沒有聽到徐三錢和陸昭之間的對話,可他們三人沒有隱藏自己的氣息,自然就被文諾感知到了。
隨後朱門敞開,便從石壁與大門的縫隙間看到了三個熟悉的人。
他們的樣子沒什麼變化,只是比起半個月前,陸昭更加沉穩了。
於是文諾忍住了打招呼的衝動,默默地藏在下人中間,生怕他們注意到了自己。
隨後唐幼儀走下馬車,文諾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
而唐幼儀也沒能注意到角落裡的文諾,徑直走到劉皇後身邊,盈盈福禮道,“孃親,柔福給您請安了。”
劉皇後眼中湧出點點淚光,小聲嗚咽道,“轉眼間,你已經長這麼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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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母後還是這樣年輕。”唐幼儀笑道。
劉皇後擦了擦眼角,連忙道,“你先去安排你的事吧,這裡都交給我。”
唐幼儀點點頭,“那就有勞孃親了。”
劉皇後擺擺手,示意不必在意。
唐幼儀往內庭走去,忽然像是想起什麼,頓下步子側身轉向秦墨。
“秦四公子近來可好?”
秦墨根本沒想到唐幼儀會和他搭話,一時間侷促地說不出話來,在身旁的勳貴子弟瞪了他好幾眼後,才深深地吸了口氣,“回柔福帝姬,草民近來一切安好。”
唐幼儀嗔怪道,“我們是舊識,何須這般多禮?”
秦墨微微一愣,心中感慨萬千,到嘴邊卻又成了一句。
“是草民的過錯。”
唐幼儀輕輕嘆了口氣,沒有回話,便走到內庭去。
陸昭不自然地看了秦墨一眼,秦墨回以平淡的眼神。
一錯而過,秦墨心中無奈。
若是不必多禮,為何你要叫我秦四公子?
就在這時,公主府的侍衛長羅易帶著一列侍衛地走向下人聚集的地方。
“羅哥,到底是誰敢在公主府耍橫啊?”
“就是那個秦府下人。”
“嘶,秦相府!羅哥,是不是不太好啊,要不就算了吧?”
羅易面色一沉,“算了?怎麼能算了,今天他能在公主府耍橫,明天就敢在公主府行兇!咱們怎麼能縱容這樣的歹徒!”
“。。。羅哥說的是!”
侍衛勉強應下,面色不善地看著文諾。
小子,你可不能怪我們,是你耍橫在先的。
文諾雙手抱胸,饒有興致地看著羅易等人,漫不經心道,“喲,這不是羅侍衛長嗎?怎麼,這是把睡著的人都叫醒了啊。”
羅易勃然大怒,低聲喝道,“到現在你還敢如此囂張,當真以為公主府奈何不了你秦府?”
他先聲奪人將衝突的層次拔高,就算後面秦墨追究過來,也能將責任推在文諾頭上。
文諾眯著眼看著他身後的侍衛,“所以,你們也是這麼認為的嗎?”
侍衛們硬氣地挺胸到,“不錯!”
“區區秦府下人,也敢在公主府撒野!”
文諾不耐煩地看向羅易,“別一口一個秦府,一口一個下人。”
羅易見文諾有了怒氣,心中暗暗竊喜,嘴上卻冠冕堂皇地說道,“怎麼,你是知道錯了嗎?只要你肯跪在地上叫老子三聲爺爺,然後讓我抽二十鞭子,老子就饒了你。”
侍衛倒吸一口涼氣,羅易的鞭子他們是知道的,只要巧妙地抖幾下,鞭子隱藏的倒刺就會立起來,抽在人身上會帶起一大塊血肉。二十鞭子下去,這個少年身上恐怕就沒有一處完好了。
可他們不能幫文諾說話,因為明面上他們是公主府的人,必須要站在羅易這邊。
文諾知道小鬼難纏的道理,卻不知道這傢伙會這樣沒有自知之明,就羅易這樣的人也能做公主府的侍衛長?
雖然知道羅易不是唐幼儀任命的,可文諾下意識地就將這件事算在唐幼儀頭上。
文諾輕聲問道,“如果不呢?”
羅易冷笑道,“嘿嘿,如果不,老子就要讓你出不了公主府!”
剛說完,羅易忽然感覺到腳板心升起一股難以忍受的疼痛,張嘴想呼痛卻又喊不出來,身子亦是無法動彈。
焦灼的疼痛幾乎要將他的身子扯裂。
大顆大顆的汗水砸在地上,周圍的人都奇怪的望著他。
羅侍衛長怎麼回事,剛剛說完狠話就一副便秘的表情,好奇怪耶。
再看文諾,連姿勢都沒變,就那樣靜靜地看著羅易。
其他的侍衛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感覺羅易身上傳來一股熱氣,疑惑地看過去,羅易滿臉通紅,身上冒著淡淡的白氣,像極了煮熟的螃蟹。
其中一名侍衛沒忍住,笑了出來,被旁人瞪了一眼。
你這個小同志怎麼回事?咱們可是在和人談判耶,你這麼笑出來,羅侍衛長不要面子的嗎?就算很好笑,咱作為公主府的侍衛,應該憋住,知道嗎?
再看一眼,完犢子,實在是太好笑了,於是他們也跟著笑起來,隨後下人也開始笑。
所有人都沉浸在歡樂的海洋中,除了羅易。
他心中驚恐萬分,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可絕對和文諾脫不開干係。耳邊的笑聲穿在他的耳中,讓他的痛苦更甚。
文諾也跟著笑了已匯入,忽然覺得很沒意思,往內庭中望了一眼,失去了繼續待下去的慾望。
說到底,他來這裡只是想和陸昭談談,可是在看到陸昭的瞬間,便失去了談下去的念想。
他們能說什麼?
說唐幼儀,說魔族,說苗曦,還是人生的道路?
還是算了,不如回去吧。
這是陸昭自己選擇的道路,他又怎麼能干涉?
當年將他帶入修行道中,是覺得虧欠他,可如今這份虧欠已經所剩無幾,便由他去吧。
反正他身邊還有個徐三錢。
念頭通達後,文諾打了個響指,羅易身子猛烈一顫,兩股發軟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侍衛連忙止住笑聲,低身扶住羅易,關切地問道,“羅哥,你怎麼了?”
“攔,攔住他,他不是人!”
侍衛懵了,“攔誰啊?”
“秦府的下人。”
侍衛往四周一看,發現文諾正朝著劉皇後走去。心中莫名地一顫,大喝道,“你站住!”
所有人的視線都被他的聲音吸引,就連劉皇後也看了過來。
文諾應聲立在原地,低垂著臉,小聲道,“喂喂,何必呢?”
羅易痛苦地抬起頭,狠毒地盯著文諾道,“他是刺客,將他抓起來!”
眾人驚呼出聲,劉皇後輕輕捂著嘴看著秦墨,“秦墨,他真是刺客嗎?”
秦墨嘴角一抽,“回皇后,他不是。”
劉皇後看向文諾,忽然明白之前的奇怪感覺是為什麼。
這個少年的身上沒有下人的卑微,似乎將一切都看淡,哪怕皇權都不在意。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有無欲無求的人,一個人能這樣,那只能說明,他在意的東西,比他們所有人看到的,更高,更遠。
“那他是誰?”
秦墨嘆了口氣,“他是在下的朋友,想來見一個故人。”
劉皇後冷聲道,“哦?私自帶外人來宴席,你可知罪!”
秦墨緩緩俯下身子,半跪在地上。“草民知罪。”
劉皇後忽然笑起來,“哈哈哈,知罪知罪,你何罪之有?”
隨後看向文諾,“既然是你的朋友,那就當得起才俊的名頭,予便授他參加宴會的權利。”
羅易愣住了,其他的下人愣住了,士子和勳貴子弟也愣住了。
不對啊,這個劇情怎麼和他們想象中的不一樣!
說好的刺客呢?此時不應該有一場戰鬥畫面才對嗎?
其實是應該有的,但是劉皇後悄悄做了手勢,那些隱藏在暗處的人才沒有撲向文諾。
她靜靜地看著文諾,等著他的回覆。
良久,文諾搖了搖頭,“不了,今日有些疲憊,還是算了吧。”
劉皇後溫和地笑道,“也罷,不多勉強,不過還未知曉你的名字,可否告知予?”
“他叫文諾。”
聲音從內庭傳來,如黃鸝鳴翠。
硃紅的宮裙踏入外庭,身後伴著徐三錢和陸昭。
“文諾,這個名字怎麼有些耳熟啊?”一個勳貴子弟喃喃自語道。
“等一下,當時柔福帝姬推拒秦國太子所用的理由,好像就是說她在等文諾哥哥,文諾哥哥?文諾!”
眾人齊刷刷地看向文諾,震驚地難以復加。
像是柳下池塘中,忽然來了只史前巨鱷。
正主都來了,他們還競爭個什麼啊!
文諾苦笑地看著劉皇後,“如她所言,我就是文諾。”
劉皇後揚袖捂嘴,竟是不知道說什麼好。
“你。。。你來尋的故人,是柔福嗎?”
文諾往內庭方向望去,唐幼儀緩步朝劉皇後走去,而她身後的陸昭,表情有些奇怪。
欣喜中帶著猶豫,猶豫中又有幾分彷徨。
“不是。”
唐幼儀步子微頓,卻又很快掩飾過去。
劉皇後松了口氣,臉上終於帶著笑道,“那你尋的故人在這裡嗎?”
“剛才不在,現在在了。”
於是眾人看向徐三錢和陸昭,因為剛才不在的人,除了唐幼儀就是剩他們倆了,而文諾要找的人又不是唐幼儀,那自然只能是他們中的一個。
或者,兩個都是?
文諾有些煩心地撓了撓頭髮,伸手指向徐三錢,“徐掌門,咱們聊聊?”
陸昭眼神複雜地看著文諾,他本來沒做好與陸昭交談的準備,可現在文諾不選擇他,反而讓陸昭心裡不是滋味。
而徐三錢同樣十分復雜。
心細如髮的徐掌門怎麼可能不知道文諾想找的就是陸昭,只是礙於某些存在,他才隨意地說是找自己。
這和他徐某人有個毛的關係啊!
你們兩個大老爺們,怎麼比鬧彆扭的兩口子還磨嘰!
可徐三錢能怎麼辦,他只能不情不願地說道,“行,胖爺去去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