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學濤伸手比劃了一下，幹脆利索地扔下一句：“四十畝山地，要山腳向陽的地方！”
這話像顆重磅炸彈，把李茂昌震得屁股都晃了晃。
“好傢伙！你小子，胃口可真不小！當我是地主了吧？你倒是說說，要那麼大的地幹啥？你有錢那蓋那麼多廠房？”
“廠房不佔多少，主要是種植地。鄉長，我知道四十畝地對你來說不容易，但也不是不可能。我需要的只是山間的荒地，不是普通耕地，政策上並不違背原則，只要你多走動走動，多費些力氣，這事兒也不是不能成吧，鄉下各個村裡，那些村官們修祠堂啥的，前前後後侵佔的公家的地加起來恐怕也遠遠不止這個數吧？”
李茂昌聽了，苦笑著直搖頭，“好小子，你連政策都研究得這麼清楚了，這是有備而來哩！挺能耐啊，一會兒讓農科院的教授幫你跑腿，一會兒讓我這個鄉長幫你跑腿，我看啊，乾脆這個省長讓你來當算了！”
林學濤聽了，趕忙笑著說，“鄉長說哪兒去了，我這不也是為了村裡好麼！等我跟農科院的廠子辦了起來，受益的還不是大家夥？我林學濤是你樹起來的典型，你應該也不會不想我的事兒辦出聲色吧？”
李茂昌被他說得直撇嘴，衝林學濤直豎大拇指，“濤子，這兩年你的嘴是越來越厲害了！行！咱們算是拴在一根稻草上的螞蚱了，地的事兒我儘量幫你想想辦法，不過你可也得給我出息著點兒，好歹讓我李茂昌跟著沾一回你的光嘛！”
“這個一定的！鄉長，你就等著看吧！”
林學濤聽到李茂昌答應了下來，趕緊信心滿滿地表示。
離開鄉里大院，騎著單車往回趕，林學濤心情輕鬆之極，已經好久沒有這麼暢快過了。從省城回來的路上，自己還為著土地的事兒發愁呢，本來自己打算能要到三十畝地就不錯了，怕李茂昌討價還價，多說了點兒，沒想到李茂昌也答應了下來，看起來了，辛莊這地面上，李茂昌還是有些神通的。
回到家，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遠遠地看見禾場邊上站著幾個人影，旁邊是剛剛卸下的機器。
林學濤把單車往禾場邊一扔，腳步輕快地跑了過來，看到妮子和爹孃愣愣地站在那些機器旁邊，一不說話二不動手。
林學濤沒有說什麼，他心裡知道，經過了上次罐頭廠的事兒，哪怕是自己的父母，也很難再相信他了。在事情做成以前，他無法奢望別人的支援，就一個人捋起袖子，哼哧哼哧地把機器往廠房裡頭挪。一些大的部件，一個人挪不動，林學濤就找來起子板手，卸成小塊零件，一件件拿廠房裡頭拿，累得氣喘吁吁滿頭大汗的，也絲毫沒有鬆口氣的意思。
看著林學濤一遍遍地從廠房裡頭進進出出，妮子實在看不下去，心疼林學濤，心裡一軟，就跑過去，幫著林學濤抬機器的另一頭，可她身子骨小，力氣有限，咬著牙費了半天勁，還是幫不上啥忙。
林學濤娘看這陣勢，嘆了口氣，搖搖頭，也湊了過來，跟妮子站在一起，兩人抬另一頭，可她也是個女人，又上了年紀，跟妮子的力氣加在一塊兒，也還是有限得很。
禾場邊上，吧嗒吧嗒抽著悶煙的林國慶看著這一幕，心裡憋得慌，想訓幾句，終究還是忍了下去，看著三人沒走兩三步就要歇歇，他的急性子實在受不了，站起身，把菸袋子往銅杆子上快速地繞了幾下，往腰上一別，大步流星地走過來，往妮子跟林學濤娘那頭一站，嘴裡不耐煩地嚷嚷著，“起開起開，你們娘倆做飯去！才幾兩力氣，瞎逞啥能啊！”
林學濤在一邊聽著這話，心裡一陣汗顏，這話本是對一老一少娘倆說的，可林學濤聽來怎麼都像是爹在訓自己呢。
林國慶把妮子跟老伴轟走了，自己一蹲身兩隻粗糙的手一用力，把機器的另一頭穩穩當當地抬了起來，跟林學濤腳下一陣利索地走進廠房大門。
沒幾下功夫，父子兩把機器合收拾好了，起身走進屋裡，一家人在飯桌前坐下，林國慶擦了擦手，長長地舒了口氣。林學濤硬著頭皮，以為他會訓幾句話，可沒想到爹啥也沒說，半晌只是從嘴裡蹦出兩字：吃飯！
這頓飯吃得特別安靜，誰也不提工廠，機器的半個字。林學濤心裡默默的感激著妮子和父母，他知道，此時此刻，什麼都不提起，就是對他最大的尊重了……
幾天後，省城來了幾個科技工作員模樣的人，手裡提著各式各樣的工具和儀器設備，進了辛莊，很快就找到了林家老屋。
陪同他們一起來的，還有秦嵐。林學濤熱情地出門迎接農科院派來的這些人，看到秦嵐時，臉上有些不好意思，為著自己魯莽跑到省城去找周教授，也沒跟秦嵐通個氣。
跟農科院的來的人一一握手寒暄之中，林學濤衝秦嵐不好意思地也問候了句：“秦嵐，你也來啦！”
秦嵐朝他輕輕白了一眼，小嘴一翹，嗔了句：“怎麼？你也知道不好意思啊？”
一句話，讓林學濤臉上更加難堪了。秦嵐這丫頭，真是鬼精鬼精，好像自己心裡想啥她都看得一清二楚似的。
林學濤連忙哄著她，小聲抱歉，“秦嵐……我很抱歉……去找周教授沒有跟你打招呼，其實我是想……”
“是不想麻煩我吧？看來呀，你翅膀硬啦，不用我這個軍師了！”
秦嵐翻著眼睛，望著別處，故意說著。
林學濤窘得滿臉通紅，趕緊擺擺手，腦海裡突然急中生智，話鋒一轉，說：“不是哩！我是想……給你一個驚喜！”
秦嵐一聽，瞪大了眼睛，臉上難掩暗喜，剛準備誇獎林學濤兩句，突然又板起了臉孔，“呸！誰知道你不是編的！”
弄得林學濤直搖頭，滿頭大汗。心裡頭卻覺得秦嵐越來越可愛了。
林學濤一邊叫人去鄉里通知李茂昌，一邊親自帶著他們拿著勘探的儀器設備往後山走去。
滿村裡的人都跑來看熱鬧，村民們可從來沒見過那些勘察用的東西，還以為是啥高科技，一邊看農科院的人左測量右比劃的，一邊在旁邊議論紛紛。
一個懷裡抱著娃兒，敞露著半個胸的胖女人就說：“是不是咱村裡發現啥寶藏啦？”
旁邊青年後生就接過話頭，兩眼放光說：“指不定是啥金礦銀礦呢！咱們要發大財啦！”
“做你狗日的春秋大夢哩！我看他們不是在找啥金礦銀礦，是在找龍脈！”
一個佝僂著背的老頭子打斷青年後生，信誓旦旦地說著。
村民們議論紛紛，看了好半天，終於鬧明白了，這群省城來的人是林學濤給帶來的。來後山搞勘察測量，那也是林學濤的主意，各個心裡就都泛起了嘀咕，在他們眼裡，林學濤可算是村裡的風雲人物了。好像村裡最近不管有啥動靜，都跟這小子有關。有的就在一旁指指點點，說林家小子就是愛鬧騰，不把咱辛莊攪個天翻地覆不肯消停呢。
一行人花了一天的功夫，踏遍了村前村後好些處荒山，最終在山腳一片靠近河邊的地方，農科院的人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地方向陽，又近鄰水源，澆灌方便，開墾出來搞種植，算是個比較理想的地兒了。就把自己的結論跟林學濤說，林學濤叫人在四周作上了記號，正準備回頭跟李茂昌說，沒想到這會兒李茂昌親自跑到後山邊上來了。
一看林學濤周圍的人還真是農科院的人，李茂昌心裡喜不自禁的。讓城裡的專家們來幫助村裡搞活經濟，那可是他李茂昌，早就想辦的事兒了，可惜自己只認識做生意的，搞研究沒啥人緣，沒想到自己沒辦成的事兒，真讓林學濤這小子給辦上了。趕緊湊上來跟農科院的握手。
院裡下來的人一聽說對方是鄉長，心裡就想鄉長對這事這麼重視，看來林學濤的手腕人脈果真不錯嘛！就越發覺得跟林學濤合作算是找對了人。
農科院的人把自己測量勘察的結果給李茂昌一說，本來李茂昌還沒這麼快搞定這事，自己也拿不了主意，沒想到人家農科院的人直接就說已經測好了地了，問李鄉長，土地的問題怎麼樣了？
當著幾十號村民的面，李茂昌礙不下面子，一時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就打著哈哈支支吾吾的。一邊秦嵐看出了這裡頭的道道，覺得這會兒正是時機，就走到李茂昌前頭，趁熱打鐵地追問了句：“李鄉長，農科院來的專家早就聽說你對村裡辦企業搞活經濟特別重視，親力親為的，這塊地的事兒，鄉長這兒想必應該完全沒問題吧，到時候做出了成果，省裡再開表彰會，大家夥可都要跟著鄉長沾光呢！”
這話一說，在場的農科院的一行人也都紛紛點頭，樂呵呵的。李茂昌讓秦嵐這話一激，又開始幻想起自己去省城風光接受表彰，仕途高升，心裡也是一陣激動，大手一揮，當場說：“這個當然沒問題嘛！上面政策一直就說要科技興農，既然連省城的專家都來了，我們還有啥不支援的！這也造福村民的大好事，土地的事情，你們放心！”
聽了這話，農科院一行人跟秦嵐還有林學濤，都是興奮不已，對李茂昌直豎大拇指，交口稱讚。李茂昌也打著哈哈，笑納了大家的讚許。
一時周圍的村民們也都交頭接耳的，議論紛紛，他們對於這裡要搞啥高科技的產業並不明白，不過辛莊地面上馬上就要有大動靜了，這事兒倒是完全肯定的。
林學濤朝秦嵐偷偷瞄了一眼，眼神裡充滿了感激，又是讚賞！秦嵐可真是個人物，自己算是跟李茂昌打得火熱了，拿地的事兒也沒有一錘定音，秦嵐倒是會利用形勢，借他人之力，一下子就吃準了李茂昌這人好面子，又喜歡當眾表現，輕鬆將土地的事兒給搞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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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茂昌表面上笑眯眯，其實心裡也直打鼓，幾十畝地，對他來說也不是個小事，在來這兒之前，他壓根兒也沒把握，現在當著村裡這麼多人的面話已經說下來，沒有收回去的理由了，接下來那是硬著頭皮，使出吃奶的勁兒也得把這事兒給擔下來了。
俗話說好事多磨，怕什麼來什麼，正當李茂昌跟農科院的一夥人大家都沉浸在進展順利的喜悅中的時候，村民人群裡，不知哪裡冒出一個青年後生的話，“這塊兒只怕不成哩！村長說了，這條河關係著咱村裡莊稼地的灌溉，要緊得很，旁邊三百米任何人也不能建房子……”
這聲音冷不丁冒了出來，顯得格外刺耳，瞬間全場的都靜悄悄的，一大堆人目光來回梭來梭去，似乎都在滿世界的找這個聲的出處，可是誰知道這句話從哪個冒失鬼嘴裡蹦出的呢！
李茂昌更是讓這話給當頭澆了一瓢冷水，他最恨別人當眾傷自己面子，好歹也是一鄉之長麼！心裡一陣怒火，恨不得開口罵娘，一雙眼睛狠狠地掃向人群，找了半天也不知道到底說話的誰。嘴唇哆哆嗦嗦地抖了半天，一開口從牙縫裡擠出結結巴巴一句話：“什……什麼時候的事兒？我咋沒聽說過？”
滿村的人沉默了片刻，半晌，周圍幾個村民小聲地嘀咕，“好像是有這麼回事……上次村裡開會……村長提起過，還說這是為了響應上頭提出的保護水土資源的政策……”
幾個老實巴交的村民嘴裡點點頭，自言自語般地說著，李茂昌一陣無語，心裡頭直罵狗日的，一時也不知道說啥好，他李茂昌總不能當眾跟上頭的政策對著幹吧。
農科院來的一行人也沉默了，畢竟不是自家地盤，村裡的事兒，他們不便摻合，就把目光齊齊落到李茂昌臉上，等著他發話。村民們這會兒就跟約好了似的，再也沒人多嘴的，也學著省城來的幾個專家的樣子，也到目光落到李茂昌臉上。等著看他發啥話。
沒幾秒鐘功夫，幾十雙眼睛就全都落在李茂昌臉上，看得李茂昌冷汗直冒，下不來臺。就是頭一回上省城在大會上作報告，自己也沒有這麼緊張過哩！
就這麼僵了半晌，終於，李茂昌聽到耳邊總算是響起了外人的聲音，不管說的是啥，他都覺得像是抓住了根救命稻草似的。
“各位街坊鄉親們！村長的規定那都是過去的事兒了，再說形勢有變化，政策也得看情況不是！咱們要在這兒開墾野菜種植地，又不是做啥汙染性破壞性生產，當然不會破壞水土河道了，等廠子辦起規模來，大家都能來廠裡做事，跟著致富哩，再也不用冒著危險去山裡徒手採集野菜了，那才是破壞環境水土呢！”
林學濤耐心地給村民們解釋，村民們聽了，嘰嘰喳喳，交頭接耳，有的點頭同意，更多的則是搖頭懷疑。
“林學濤，你小子不好好安心教書，整天盡整些亂七八糟的事兒，不把村裡鬧得雞犬不寧不甘心麼！快別提啥共同致富了，你那個破罐頭廠子的事兒，才風光了幾天就黃了！毛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這解放才多少年，安穩日子過膩味了不成？”
旁邊，一個老頭的聲音響起，對著林學濤就是一頓訓斥。
林學濤眼睛掃過去，一看，正是先前說農科院的這群人是來找“龍脈”的曹老頭，曹老頭今年有八十幾了，佝僂著背，嘴裡牙齒缺得只剩下下面兩顆，把手裡的柺杖指著林學濤直戳戳，一副居高臨下的樣子。
林學濤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發燙，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給人揭舊傷疤，心裡哪兒能好受呢！可人家年紀大，是村裡的元老級長輩，又聽說早年還念過私塾，算是老學問了。一時只好低著頭，無語可說。
可旁邊秦嵐卻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管他什麼長輩元老的，看著林學濤遭了一頓訓斥，高著嗓門就針鋒相對，“才過幾天安穩日子您就滿足啦？這種想法也太窩囊了！”
“嘿你個小丫頭！這說啥？還輪不到你來教訓我！”（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