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寸金難買寸光陰
原本站在沃克身邊觀察螢幕的肥貓忽然四條腿一軟，一頭栽倒在地。韓揚大聲呼喊，衝上來抓住肥貓使勁搖晃，但是凱特呆若木貓，毫無反應。
一直融合老匡思維的韓揚，忽然發現老匡的思維空空如也。在遊戲中，原本嘮叨不休的老匡卻變成一片強烈的爆發。宛如核彈爆炸的一刻，耀目的光芒將所有感知全部抹煞。一股熟悉而恐怖的驚悸湧上韓揚的心頭，和前兩次老匡隕命的感受完全相同！怎麼會？這是在遊戲中！不好！不管怎樣，先把老匡拉出來！
沃克何嘗不想把老匡拉出來？高爐內的溫度到達2400度的時候略略停頓了一下，緊接著就開始瘋狂地飆升！無須韓揚通知，沃克已經知道事情不妙，立刻就要吩咐骷髏開啟爐門。
火浣布隔熱服雖然可以隔熱，但是並不耐燒，五百度的持續燒灼就足以讓它化為灰燼。如果拉開爐門，兩千多度的高溫氣體在膛內壓力作用下會立即衝出，沒有任何已知的生命體可以存活。但是沃克不願意後退，因為他已經得知韓揚不能再融合老匡的思維了，現在老匡唯一能夠聯絡外界的方式就是透過平行者的密語。可是密語只有平行者之間能聽到，也就是說除了自己站在爐前，別的好漢過來也沒有用處。
這一瞬間，沃克猶豫了一下。
從邏輯上分析。老匡並沒有戰鬥力，他在牧場中透過他的智慧體現他的價值。而自己是靠強勁的戰鬥力為牧場爭取利益，死亡一次造成的損失遠遠大於老匡死亡一次的損失。這次開啟爐門，成功救出老匡的可能性很低，而自己和周圍的骷髏，甚至韓揚都有可能死亡。所以，從邏輯上講，不應該營救老匡。正確的做法是等溫度冷卻，然後再開啟爐門，只不過這種做法，老匡生還的可能性會降得更低。
從命令層上講。老匡是自己的主人，自己無論在現實中還是遊戲中都有捨棄自己生命拯救他的義務。目前沒有接收到老匡不讓自己拯救他的命令，而自己的另一個主人韓揚下達了拯救的命令，所以，自己應該立即營救老匡。
從感情上講。人類似乎認為捨棄自己的利益挽救他人是高尚的行為，可是真正事到臨頭的時候做出這種選擇的人不超過總數的百分之一。由此推論，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內心中認為這種做法是不正確。可是到底應不應該這麼做呢？韓揚曾經犧牲自己的利益挽救素不相識的人，這種做法老匡說是錯誤的，因為老匡說他不具有那種能力。可是老匡也曾在遊戲中犧牲自己的利益挽救了牧場中的人，這是因為他認為自己有希望做到這一點。可是他們都是如何判斷的？我現在有沒有能力救出老匡？
如果像韓揚一樣付出了代價卻沒有成果老匡會不會痛罵自己？就像剛才我找天凱武過來一樣？如果做出了不正確的判斷，損失的將是牧場的利益，如果老匡面臨現在的形勢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他一定會認為他自己的死亡代價小於我死亡的代價，不會讓我開啟爐門。要是我和韓揚都因此死亡一次，老匡一定會暴跳如雷。
一眨眼的功夫，沃克的思維亂套了，從邏輯上講不應該救老匡，從命令上講應該救老匡，從感情上講兩者很矛盾。人的情感為什麼這麼複雜？剎那間，沃克做出了決定，算了，我是機器人，應該忠誠地執行“命令大於自主邏輯判斷”的法則。
就在骷髏的手即將接觸爐門把手的時候，一道密語傳來：“不要停止！繼續保持魔法陣加溫！”
“老匡用密語對我說話了！他沒事！”沃克驚喜交加，在韓揚房間中大喊起來，當然，也立刻毫無保留地執行了老匡的命令。就在這時，第二道命令緊接著傳來：“你在密語最大距離觀察溫度，其餘所有人統統撤到安全範圍之外！”
“是！”
聽到沃克的大喊，遊戲中的韓揚也立刻跨前一步，老匡的第三道密語命令同樣傳達到了他那裡：“有一個機會我要嘗試一下！其他人在這裡幫不上忙，所有活都讓骷髏幹，你們快撤！讓林娜抽調所有的儲備金和流動資金，你去中央城堡的倉庫取出值錢的儲備物資！”
韓揚大喜，老匡果然沒事！他相信老匡又有了什麼匪夷所思的念頭，可以再次有驚無險地度過這場劫難。這畢竟是遊戲，無論如何也不會影響現實中的老匡，剛才凱特倒下，可能只是老匡精力過於集中的緣故。想通了這點，韓揚二話不說，掉頭跑出了高爐室。
不過韓揚忽略了一件事——剛才湧過他心頭的那陣悸動。
二級魔法陣啟動後，老匡全部的精神力都集中在遊戲之中。現在的感覺很奇妙，奇妙得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自從經受五雷轟頂的浩劫後，老匡第一次有了感受，這感受來自於“體”內，而不是外界流金鑠石的熊熊烈焰。老匡的第一感覺，自己就像一塊荒原上風化已久的岩石，正在歡快地接受肆虐的洪水洗禮。強勁的洪流一遍遍沖刷著自己，盪滌著自己，一浪高過一浪，一浪強過一浪，體表的砂碩被那洪水翻攪起來，剝離下去。那種揭去傷口舊痂讓新肉暴露在空氣中的快感，那種站在高崗上用**的身體感受同樣原始的荒原之風的歡暢，無一不賜予老匡迎接新生的感受。
原來我的世界不是一片黑暗混沌，原來這片明亮和寬廣才真正屬於我！
當舊日的汙垢消失殆盡，當往昔的塵埃盪滌無蹤，老匡感到自己變成了一個嬰兒，一個剛剛從母親的**中分娩，剛剛離開羊水、用稚嫩肌膚接觸全新世界的嬰兒。強烈的痛苦一波接一波地襲擊著自己神經的每一個末梢，靈魂的每一個角落，自己無法避讓，無法選擇，無法回到**中去，只有讓這永遠沒有窮盡的痛苦完完全全地充斥自己的身體，佔據自己的靈魂。
痛苦和快樂之間，原本只是一線之隔。
痛苦似乎橫亙了萬年，又如同白駒過隙。當衝擊達到了巔峰，油然而生的快樂與痛苦並著，從靈魂的最深處迸發出來。宛若一塊被棄置已久的充電電池，在強大電流的解離下，喚醒了體內纏綿在一起的正負離子，它們歡呼雀躍地分別，如同背靠背在一起生活了數年的連體嬰兒，忽然間可以踏踏實實地仰臥觀天，可以自由自在、毫無牽掛地爬向自己心儀的玩具。
它們興奮了，漫無目的，像雲中凝結的雨點，結束了自己漂泊的一生，用最暢快的自由落體砸向地面；它們歡呼了，東奔西撞，像一群被放生的小鹿，終於脫離桎梏的牢籠，衝向屬於自己的原野；它們沸騰了，一瀉千里，像在閘門後鬱積已久的河水，從大壩上奔湧而下，繼續久違的旅程；它們瘋狂了，歇斯底里，像臨刑前暴動的死囚，砸開彼此的牢門，讓更多的犯人匯聚成獄警無法約束的洪流。
老匡感覺自己正站在沙灘上仰觀海嘯，面對比山嶽還要巍峨的海浪撲天襲來，興奮得無可言喻，也恐懼得無法言喻。他感受不到自己身體的範疇，看不到自己身邊的景象，但是能感受到體內那些瘋狂！溫度還在升高！自己就像一塊濃縮鈾製成的燃料棒，原本安安靜靜地呆在鉛封之中，一動也不能動。現在卻忽然被插入了反應爐核心，體內無數沉寂的微粒受到撞擊後，崩裂出更多的能量微粒，引發連鎖的暴動。這種驚天動地的能量爆發如怪獸般吞噬著體內的能量，只要片刻之功，就會消耗自己所有的存在，而後自己就會陷入萬劫不復的死寂。
轉瞬間，老匡像宇宙中的一顆恆星一樣經歷了億萬年的歷程。從死寂中獲得新生，從新生走向全盛，現在，老匡正在燃燒自己的能量，等待燃料耗盡，隨之而來的又將是坍塌成永無生命的黑洞。這一切似乎都在電光石火之間完成，新生的喜悅還沒來得及展現，重歸死寂的悲哀便接踵而至，可偏偏每時每刻老匡卻又感受得清清楚楚，歷歷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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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老匡，的確處於生死邊緣。直覺告訴他，如果這次在遊戲中將所有的生命燃燒完畢，在現實中的他一樣會魂飛魄散。要老匡說出為什麼，他說不出來。只是強烈的直覺告訴他，危險！迫在眉睫！
宇宙中的生命，小到沒有思維的單細胞生物，大到擁有複雜情緒的哺乳動物，都擁有恐懼的反射。這種反射，對保護生命生存的意義遠遠大於其他反射，它來自於生命奧秘的源泉，生命一誕生就擁有這種機能。沒有人知道恐懼的反射如何產生、又是因何產生，但只要它一旦產生，便會直接作用在生物的肌體，這就是恐懼的直覺。
低等的生命沒有思維的干擾，或者說簡單的思維不會妨礙它們毫無條件地遵從恐懼的直覺，鳥獸魚蟲會事先感受到災難來臨，便是最有力的明證。而人類的感受和情緒紛繁復雜，在自身進化到地球生命形式最頂端的時候，反而被瑣碎的情感掩蓋了這種潛能，直覺原本是不經過大腦思考的，但是直覺得出的正確答案往往又被思維所否定，在這方面講，人類是毫無疑問的退化了。
老匡剛剛來到百年後世界時，與生俱來就擁有這種動物般的危險直覺。上次險些魂斷新諾亞方舟後，不知道是因為精神力衰竭還是因為沒有碰到過危險的情況，這種直覺再也沒有顯現過。現在直覺又來了，而且是如此的強烈，老匡沒有一絲一毫的理由忽視這來自宇宙生命之源的奧妙警示。
退出遊戲！這是老匡第一時間想做的事情，可惜他此時才發現，自己的精神力幾乎全部被約束在遊戲裡面。高溫的爐膛就像牢籠將自己囚禁在內，左衝右突也無法與外界溝通。
能量的爆發已經消耗掉自己大量的精神力！現在已經不能在遊戲和現實中兩顧了！沒有時間去進一步推測事情的原委，也沒有時間去後悔和猶豫，求生的本能告訴老匡：退出遊戲是不可能了。現在要做的事，首先是延續自己滅亡的時間；然後，想辦法拯救自己！
死亡的真正感受，只有死亡過的人才能真正領會。老匡從人到鬼死過一次，當鬼之後又死過兩次，對自己的死亡再清楚不過。第一次在新諾亞方舟的沙灘上，自己喪失了活下去的意志，靈魂失去了凝聚力，逐漸飄零；第二次還是在新諾亞方舟的沙灘上，靈魂失去了依託，在爆發中消逝。無論哪一次，自己的死亡都是因為能量消逝，這次也不例外。所以，自救的第一方案，就是減緩能量消逝的速度。
目前，自己的能量似乎是在遊戲中以熱的形式散發出去的。一杯開水變成涼水，這個過程在炎炎盛夏要比在數九寒冬慢得多，這是小孩都懂的道理。要減緩熱的流失，最簡單的辦法就是置身於一個熱的環境。現在將自己從高溫爐中取出，無疑自己瞬間就會消亡，老匡無法抑制體內能量的暴走，只好先嘗試繼續加溫延緩自己的毀滅。
沒有時間向韓揚和沃克解釋，也無法融合韓揚的思維，老匡透過密語向二人下達了繼續加溫的命令。
可是僅僅那三條用密語下達的命令，也消耗掉了老匡大量的能量，穿越這個全封閉的高溫爐傳達自己的思維，讓老匡感受到從未有過的艱難。
牧場中的重要成員飛速撤離，數以百計的骷髏撂下手頭的活計從四面八方地湧向鍊鋼廠高爐室。金幣清倉而出，忙碌的骷髏搬著大大小小的箱子排成數條長龍運送物資。林娜和韓揚透過傳送陣來到中央城堡，林娜調撥資金，韓揚一面搬運物資，一面不斷嘗試融合老匡的思維，可是每次都是空空蕩蕩，毫無反應。
“沃克……溫度？”
“2800……老匡……你還好嗎……到底……”
沃克的密語穿越高溫爐後同樣變得隱隱約約，溫度繼續飆升，老匡感覺到自己消逝的速度沒有明顯地減緩，此時的他幾乎已經不能再凝神回答沃克的問題。高爐上九個巨大的加溫魔法陣已經以二級的狀態執行了三分鐘，按照推算現在爐中溫度應該是2400度左右。可是據沃克估計，爐內核心處的水精雲母坩堝已經高達2800度，這些多出來的熱量明顯不是燃料和魔法陣提供的，那麼來源只有一個，就是自己本身！
高爐內，水精雲母坩堝已經比烈日更加耀眼。沃克也無法直視那一片白光，老匡精力衰竭的速度異常迅捷，連周圍的白光都“看”不到了，任何行為都變得吃力異常，用密語發布命令也象舉千斤巨石一樣費力。他努力集中思維：“沃克，開啟第三級……第三級……”
“是……”
幾個骷髏搖搖晃晃從高爐室內跑出來，昔日白森森的骨頭已經變得漆黑，沃克身穿三件防火服依然感到難以忍受，但他還是聽到了老匡的命令，下令開啟加溫魔法陣的三級進料口。
加溫魔法陣三級功率啟動，其實就是同時在多個能量匯入點新增能量，原理和給220伏的電爐子加上360伏的電壓差不多。九名高大魁梧的骷髏站在高爐房頂，把成筐的金幣倒入新增管道。每一個骷髏的身後，都是一條運貨的長龍，任勞任怨的苦力們穿梭不息，將伊甸牧場壓箱底的金幣全都搬了出來。金幣已經來不及數了，好漢們一掂分量就譁啦啦地往入加料口中倒。高爐室就像一個張開了巨口的怪獸，以每分鐘四百萬元的速度瘋狂吞噬著九條長龍運來的金幣！
停滯不前的溫度再次開始升高，現在爐膛中的水精雲母坩堝已經徹底看不清了，爐門的視窗噴薄著一片眩目的光芒。冥想效果消失後，沃克感到頭腦一陣陣暈眩，可是他半步也不能後退。現在密語是聯絡老匡的唯一方式，而密語的有效距離只有五米，一旦退後，就再也接受不到老匡的指令了。